作者:神枪老飞侠
董平替张顺裹了伤势,继续领军猛攻。
然而地道终究宽度有限,那些蒲察部战士死战不退,蓟州军纵多,也无法一拥而上。
况且方才混战中,许多火把落地,此时地道中光线昏暗,两军嘶吼震耳欲聋,方言便是尸骸血光,真似修罗地狱一般。
足足半个时辰,蒲察部最后一个战士,吃董平狠狠一枪戳杀,倒在地上。
旁边不远处,正是蒲察婆罗偎遍体伤痕的尸首,脸上血肉模糊,被狼牙棒砸得稀烂。
董平杀得遍体皆红,甩去枪上血滴,赞叹道:“好一支强军!大宋开国之军,亦未必有这般奢遮,区区数百人,竟挡我等这般久!”
段三娘看他杀伐本事,也自佩服:“这般奢遮,兀自当你不住,岂不显得哥哥更是奢遮!”
董平喜人奉承,听段三娘说得真诚,顿时大笑。
众人计点兵马,折了六七百人。
阿不赉不知何处钻出:“哥哥们,如今局面,却是何去何从?”
董平道:“算计时辰,李俊的大军已然出动,此时若回,岂不坑了兄弟?以我之见,干脆便直杀过去,大伙儿硬碰硬,替他牵扯一部人马也好。”
段三娘道:“董哥哥这番话,正是小妹子心中想!不过张顺哥哥伤势不轻,且把他送回去。”
张顺叫道:“不必送我,我尚可杀敌。”
众人哪里听他?当下令几个强壮的兵丁,抬了张顺先回,其余众人匆匆急进。
约莫走了七八里,邹润忽然道:“嘿!我若是金兵主帅,得知自家兵马败回,索性把这地道挖塌,将我等稀里哗啦就地一埋,岂不省心又省力?”
董平众人,齐刷刷止步!
后面兵马,见前面不动,陆续停下。
不多时,地道之中,再无一人走动,亦无一人说话,静谧之中,隐隐听见叮叮当当的响动。
董平抬起头欲细听,一颗小小石子,啪嗒,落在他面颊上。
“传令诸军……”董平声音微微颤抖,咽了口口水,这才说完:“撤、撤退……”
“撤退!”
“撤!撤退!”
命令接连传下,后面兵马,扭头就退,董平等人亦望后退去,越走越急,最后全军都撒开丫子狂奔,奔出一二里地,忽然身后传来天塌地陷般巨响。
盘山温泉别业。
原本精美的屋舍,倒塌近半,泥尘腾起,隆隆巨响,从地腹中传出。
完颜斜也神情狰狞,方才他派了五百降军,入地道破坏梁柱,及塌陷时,只逃出二百余人。
盘山脚下,李俊听见山中巨响,又惊又喜:“张顺他们如何搞出这般大动静?罢了,此时金兵只怕胆魄尽丧,正好一鼓荡平他也。”
金兵斥候飞报上来,完颜斜也狞声道:“原来他也打着里应外合的算盘,既然如此,就同他做上一场!点灯!出兵!”
一声令下,山脚大营,灯火迅速亮成一片,一队队金兵,在各自将领指挥下,纷纷杀出辕门。
李俊带了五万兵马出城,正要踏营而入,忽见原本昏暗的敌营灯火大亮,顿时一惊,随即几个营门齐开,潮水般兵马涌出,不由大骇:“啊呀!金兵如何竟有备在先!”
霎时间,心中一片冰凉。
他守把黄崖关许久,同金兵也打了许多交道,心中深知,以自己招募的这些兵马,实不足以同金兵正面野战。
若是夜战,则更加不济。
不过李俊为人,最是果断,当年做私商,偶尔出了岔子,需要弃货逃生,从无半天迟疑,此刻也是一般!
“中计了!退兵!”李俊高呼一声:“兄弟们退兵,我来断后!”
提抢在手,李俊扭头看向周通,眼中不见悔恨,只有毅然:“你等见了武大哥,替我转告:李俊无能,有负哥哥重用!”
说罢正要带本部兵马迎敌,忽见左翼一彪骑兵,齐声呐喊,直奔金营杀去。
李俊望见大怒,正待派人去阻挡,便见张清泪流满面,飞马奔来,高叫道:“‘混江龙’快退,山兄弟说你武艺不足断后,况是蓟州将主,未可轻出,这一遭他替了你,以后清明中元,莫忘请他喝酒……”
李俊“啊呀”一声哀叫,面色毅然神色,顷刻无存,一半惊讶,一半悲怆,大叫道:“李某定策有失,自当以身挽之,如何肯叫旁的兄弟替我去死?”
说罢便要催马去追,张清一把扯住辔头:“‘混江龙’,张某自至幽州,便闻你大名!‘武孟德’以方面之事相托,慈不长兵四字,你难道不知?你若去追,山士奇白死了也!”
“这这这……”李俊一时心乱如麻,不知觉间,泪如雨下,周通暗叹一声,抢上前拽住他缰绳:“哥哥,事到临头须放手!且引大军回城,不然丢了蓟州,我等都无颜见武大哥。山兄弟那里,小弟引一支兵去接应。”
李俊六神无主,忽然抬手,重重抽了自家一个嘴巴,咬牙叫道:“退兵!退兵!”
领兵往蓟州便走。
周通看向张清道:“你是军将出身,必识兵法,李俊哥哥此刻乱了心思,你多多相助他!”
说罢回头喝道:“豹骑兄弟,都随我来!”
他麾下豹骑,只有二百余人,闻听命令,无一个有惧色,都随周通杀出。
盘山脚下金兵大营,六七万军枕戈待旦,本是要里应外合,去抢蓟州的,不料地道中一场厮杀,一众勇将,只有一个完颜孛吉逃生,完颜斜也心痛至极,却也无计可施,只能把原本计划放弃。
谁料事情一波三折,地道中虽然折了一阵,蓟州大军却冒失杀来,完颜斜也自然不惧野战,果断下令出兵迎战。
其实他命令一下,结局便已注定。
蓟州兵打了偷袭的主意,忽然见敌人有备,又是以逸待劳局面,便是双方兵马战力相似,也难取胜,况且远不及金兵能战?
因此于斜也而言,此战价值,全看杀敌多少,最好便是击溃了他主力,杀成倒卷珠帘,一口气去连城抢下。
谁料他方从盘山别业下来大营中,便听说蓟州主力果断逃跑,不由大怒:“啊呀,无胆贼将,溜得这般快,快去追啊!”
待到上前一看,数万金兵,都被一支骑兵挡住,这支骑兵左盘右旋,往复冲突,死死扯住几路金兵后腿。
那些金将们无不大怒,彼此呼应,不多时便将这支骑兵困住,只见他为首一个年轻战将,身披鱼鳞铁铠,内着红花锦袍,披着头发,金银丝织就发带,在无数火把映照下闪闪发光,手中一条点钢枪,来往冲突,气势勇悍。
降将耶律坦、阿沙兀野双双出马,拦住这员将大战。
这两个都是辽国有名勇将,却挡不住对方手中那条长枪,金兵副帅完颜蒲家奴见了大怒,绰狼牙棒,飞身上马,径自抢入战团,上打乌云盖顶,下打老树盘根,一条狼牙棒使得风声险恶。
那少年将军却是浑然无惧,一条枪使得花团锦簇,口中大叫道:“金狗,不怕死的,尽管来战。”
吴乞买嫡长子完颜宗磐,年方二十六七,见敌将如此凶狂,战意横生,提起斩铜大刀,飞马杀入,四个人围着,走马灯般厮杀。
如是斗了二十余合,那战将明显难以支架,忽然双目一蹬,暴喝道:“呔!金狗们,记住爷爷名字,乃是梁山好汉山士奇,江湖人称‘砸塌山’!”
说罢一枪暴刺,闪电般刺入阿沙兀野咽喉,与此同时,钢叉、狼牙棍、斩铜刀,齐齐打在了山士奇身躯之上。
周通拍马舞戟,方杀到七八丈外,眼见山士奇折在场上,大哭一声:“兄弟呀!”连忙扭转马头,便往外杀去。
有诗为证:
不爱威风偏爱俏,将军倜傥值年少。
棍沉浑铁沁州狂,枪铸点钢河北啸。
逢战居先勇力足,临危断后豪情耀。
为全义气砸塌山,城外西风悲落照。
第七百零四回 宁舍性命不舍头
周通为人,颇是果断,是个能撒开的汉子。
当年娶亲桃花庄,小酒喠得欢欢乐乐,满怀期待进得洞房,谁知变态蛮僧鲁智深,脱得精赤条条藏在小姐绣床。
周通一把摸到滑溜溜肚皮,正待做光起来,那和尚凶兽般扑出,拳头脚尖打得小周一身伤损。
有一说一,这若换了别人,只怕身体留伤、心理落病,岂肯与和尚干休?
也就是周通,毫无芥蒂,依旧哥哥、哥哥叫的脆生。
便似此刻,他一心一意要来接应山士奇,好容易杀到近前,正见敌人兵刃齐至,杀得山士奇惨死落马,若是换了别个,说不定脑子一热,就要冲上去报仇。
周通却是清醒,晓得事不可为,口中大哭,手上已拽缰绳回头,拼命往外就杀。
然而在蓟州这伙好汉中,金人最熟悉的非他周通莫属,一时间,远远近近许多金将,齐声大叫:“啊呀!是周通那个南蛮!休要放他走路!”
周通大惊,一颗心怦怦乱跳,暗暗慌道:苦也!我一向与人为善,却是招惹了谁?一个个这般恨我?
面上则是丝毫不见惊慌,反而大喝道:“正是‘赛霸王’在此,今日不杀尽尔等,岂肯归还?”
口吐狠话,往外狠杀,仗着豹骑犀利,撤退果断,金兵虽多,却也未能将他围住,只是紧紧追杀在后。
山士奇所部骑兵,得了周通吸引注意,倒趁机各自逃生,不少人借了他光,侥幸活得性命。
周通吃金兵追得紧,他是识大局的,见状也不敢回蓟州,怕金兵趁机撞城,慌慌忙忙逃命间,正见一条大路往西南直去,便干脆顺着那路奔逃,心中暗忖道:倒看你们能追我去天涯海角。
他这一逃,直到天亮,身后不见了金兵,方才勒马作罢。
四面一张,只见不远处隐隐一座城池,辨认了一回,心道:罢了,原来我逃到潞县来了。
心思一动,当下引兵去往潞县,寻到守把在此的孟康,将这两日交战情形,尽数告知,又教他道:“你且速速去青州,搬武二郎那干狠的来救,不然蓟州危矣。”
孟康这里,方才接到李俊来书不久,此刻听周通说得严重,哪里敢怠慢?当下亲自觅一条快船,沿河入海,赶赴青州求援去了。
周通亦未多耽,略歇一歇,留豹骑在此休憩,自己换了匹马,离城直奔幽州,将战事经过尽数告知唐斌。
唐斌听说山士奇战死,嚎啕大哭,当即便要点起兵马,去替山士奇报仇。
周通连忙拦住:“哥哥,不是小弟涨人家的威风,那干金兵,着实是狠,同他野战,我军不是对子,除非老家里那些精锐出动,方能匹敌。”
唐斌急道:“话虽这般说,仓促间哪里得他到此?那些金狗既然厉害,我才越发要去,不然打破了蓟州,岂不坏了大局?”
李集也道:“不错,幽蓟从来一体,若是蓟州有失,幽州门户便要大开,一个不好,太行之东都难保全。”
天寿公主皱眉苦思片刻,忽然喜道:“咦,范阳不是驻扎了两个宋将?我这里每月送粮草于他们,难道他光吃饭不干活么?”
唐斌一听,拍腿叫道:“妙啊!王渊、杨惟忠也都是有名的猛将,况且还有钮文忠几个在彼,如今辽人一去不归,徒守着范阳有何益?兄弟们,你等稍歇,待唐某亲自去说他们领军来助!”
周通不辞辛苦,起身道:“唐家哥哥,你是个赤诚好汉,舌头上功夫,还要看我‘灵舌霸王’,我和你同去!”
而此时蓟州城下,辽兵仗着昨晚大胜,气势高涨,大军尽出,团团将蓟州围住。
金军主力都集中在北门外,竖起一根长杆,挑着山士奇头颅,城中李俊等人见了,牙齿都要咬碎,董平更是跳脚大骂。
完颜斜也掘塌了地道,董平等人命好,逃得及时,只折了数十个兵士,只是大小落石打下,众人大都带了轻伤,董平也自砸得鼻青脸肿。
他是个最爱美的人,一向重仪容修饰,如今脸上肿的猪头一般,早怀一肚子怒气,又见敌人折辱山士奇遗体,几番要气得晕倒。
完颜斜也晓得城里兵多,也不攻城,只令会说汉话的在城外骂阵,又把昨夜捉得的俘虏,尽数押在阵前砍头,预备他城里士气垂危时,再一举破城。
李俊脸色铁青,扶着城头咬牙观看,眼睁睁望着金兵砍了六百多人头,自始至终不见周通,这才稍稍松了口气,晓得周通大概是逃出了生天。
如此到了晚间,董平提了双枪,虎着脸去寻张清,张清不知他来意,连忙迎进房里,董平劈面便道:“俺有一件危险的大事要做,不知你敢不敢同去?”
张清瞪起眼道:“笑话!你道我胆子小过你不成?你敢去的所在,无我不敢去的。”
董平便道:“好!既然如此,你我两个,出城去抢了山士奇的头颅回来,你敢不敢?”
张清不料他说出这番话,微微一愣,低头寻思不言。
董平想要大笑,一时牵动脸上青肿,疼得嘶嘶怪叫,强自歪着嘴笑道:“呵呵,便知你不敢!我去寻段三娘。这座城里,也只有这个大娘们儿算是真好汉。”
张清听了大怒,一把扯住胳膊:“你休拿这话激我!张某难道是贪生怕死的人么?我只是担心此行难以成功,若再折了你我,城中便无战将再能震慑金狗。”
董平收起笑容,叹息道:“你的心事,吾岂不知?只是我两个无能,自吃辽狗捉了,做人质换到幽州,若换别人,谁肯看得起你我?他唐斌、山士奇两个,自始至终不曾有半点冷眼,亲兄热弟相待,这是何等情意?”
说着话,双眼渐红:“尤其是山士奇,上次同我比枪输了,把我敬重到天上,还说要同我学双枪……这等好兄弟,折在金狗手上,我不能替他报仇,已是我姓董的无能,又岂忍看着他的脑袋,悬在杆子上风吹日晒,魂魄不得安宁?”
他双拳紧攥,骨节咯咯作响,咬着牙道:“兄弟,我董平自知不是好相处的,我看得入眼的人本不多,看我顺眼的人更加少,难得认了个兄弟……”
他一时哽咽,扭过身去半晌,忽然一笑:“蓟州是‘武孟德’托付李俊的,你我兄弟间说句私心话,他守得住守不住,关老爷鸟事?便是失了蓟州,只消‘武孟德’兄弟两个一来——呵呵,你怕是不了解他两个,他两个当初做都头时,我们便结识,他兄弟二人本事,我最深知,只消一来,照样轻轻夺了回去。”
“总之。”董平看向张清,认真道:“姓董的又不是主将,管不得蓟州存亡,但是山士奇是我兄弟,他的头挂在杆子上,我连睡觉也睡不着,连做人也做不了,今日我去,大不了便把性命丢在城外,呵呵,大丈夫义气所在,命算什么?”
张清吃他一席话,说得毛发竖立,低喝道:“你这厮自高自大,果然不讨喜的紧。只是你这等人,尚把义气看得重过性命,我还有什么好说?山士奇本也是我张清兄弟。罢了!今日同你走一遭,是生是死,无愧于心。”
董平大喜:“好!有你相助,又多三分把握!”
张清摇头道:“你先莫高兴,我虽肯随你去,你却要听我的计策,我们这般这般,如此如此。”
董平听得皱眉,过了片刻,点起头来,最后大喜:“好兄弟,便是如此!”
过不多时,城北城门处,董平带二十马军,呼啸而至,邹润见了,上前交涉一番,董平忽然出手,一掌打晕邹润,掣出双枪威胁门军,门军们都惊得呆了,晓得他武艺惊人,谁敢擅动?
董平冷笑一声,令人开了城门,带着身后二十骑一举杀出。邹润见他走了,连忙醒来,叫一声苦,飞一般去报李俊。
这伙人出了城,策马狂奔,直取那悬挂山士奇脑袋的木杆。
行及近处,忽闻海螺长吹,无数兵马,四下涌出。
董平一惊,随即露出喜色,低声叫道:“阿弥陀佛,多亏我听了张清之言,此处金兵果然设了埋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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