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枪老飞侠
他本欲替下义兄,不料梁山阵上一匹马飞奔而来,手持一杆枣木槊,正是“百胜将”韩滔,截住郝思文厮杀。
这两人倒正是一双对手!韩滔杀法精强,郝思文亦是熟通武艺,你一招我一式,打得激烈无比。
另一边,林冲却是大显身手!
林冲的武艺,本就是梁山顶尖之列。
他形貌酷肖张飞,性子却是谦和内敛,折射在武学上,便是不求有功、先求无过的战法,招数细腻缠绵,先自立于不败之地,再图胜敌。
正因如此,除非情急拼命,不然即便武功差他甚多的人,也往往能同他斗个十几、二十合,直待被他彻底盘出底细,这才开始增强攻势,直至胜之。
然而随着林冲心境的改变,他的战法亦逐渐与先前不同——
火并了王伦后,林冲弃枪用矛,便是一变;
去岁和曹操一谈,打开心结,又是一变;
直至杀了高衙内,再是一变。
这三变下来,便颇有百尺竿头更进一步的意味了。
如果说他曾经的战法,乃是“先看清你是谁,才教你认得林某是谁。”
那么此刻则是变成了“爷管你是谁,爷告诉你爷是谁!”
两字以蔽之:霸烈!
战法本身或无高低之分,但这种不管不顾的霸烈,却显然更契合丈八蛇矛这等兵器。
丈八蛇矛,在长兵器里,长度也是数一数二的——以卢俊义为例,使一杆丈二长枪,丈八蛇矛与之相比,足足长出个宋江来①!
似这等兵器,天然就是用来进攻的。
先发制人,攻势如火,以长克短,霸烈无双!
此刻大战关胜,林冲这一条蛇矛,浑如一条欲化龙的妖蟒,喷云吐雾,穷尽变幻之能事,或快或慢,或轻或重,将劲力变化演绎到了极处!
饶是关胜一柄大刀舞得水泼不入,林冲也不焦急,只是一矛一矛不断扎去——
有时快而轻,一连七八矛如电光石火,使人目眩神晕、手忙脚乱;
有时慢而轻,沉沉一矛扎去,看似力大,待对方发力来格,不待兵刃相交便立刻变招,趁着对方门户挡开,瞬间加快;
有时快而重,一连数矛看似轻捷,其实一下比一下沉重,对方稍不留意便要吃亏;
有时慢而重,一矛看似轻描淡写,对方格挡力道稍弱,那矛便强摧直进,只能临时加力招架。
也就是大刀关胜这等猛将,不断变招、改力,强行随他变化而变化,若换了稍逊的对手,早被一矛戳翻。
但饶是关胜这等本事,也不免头痛之极,只觉对方招数神鬼莫测,自己竟是时刻都在鬼门关前打转,虽有招架之功,哪得还击之力?
若这关胜乃是后世穿越客,或可一语叫破林冲矛法的奥秘:节奏。
借助兵刃长度,先发以制人,凭借高深武艺,随心调和速度与力量之变化,全程掌握战斗节奏,让对手被迫随之起舞,一旦对方反应稍慢,便是丧命之时。
只见他刺、挑、崩、划,全是进手招数,倒是颇具当年大汉桓侯张翼德无敌天下的神采。
战了三十余合,关胜刀法大乱。
若论关胜武艺,亦属高绝,按理而言,林冲纵能取胜,也非斗到百合以上不可。
然而关胜连续力战两大虎将,本就近乎强弩之末,林冲这等杀法,逼得对手不断变招,更是加倍消耗精力,能够撑到现在,已是极属不易。
“丑郡马”宣赞心中,不由掀起惊涛骇浪。
在他自己心中,天下勇将,到了关胜这境界,已然是登峰造极,自己虽不如关胜,也堪称难逢敌手。
谁知先是被杨志正面击败,又见证了关胜的连续平局,以及此刻的险绝之境……再看看梁山那边,好整以暇的一名名战将,只觉心头发冷。
区区草寇,哪来的这般多猛人?
但眼前战局不容置疑:郝思文倒是略占些上风,然而韩滔招法不乱,一时也不得败,关胜则是随时有殒命之危,主将若死,再无丝毫转机。
宣赞迫不得已,孤注一掷,猛然将钢刀一挥:“全军将士,随我杀敌!将这干草寇都赶下水泊喂鱼!”
这些官兵眼见梁山不过五千余人,自家超过对面一倍不止,倒也有些底气,齐齐发声喊,呼呼啦啦随着宣赞冲杀上去。
宣赞飞马扑向林冲,奋力几刀劈出,逼得林冲退开两步,救出关胜,两个虎视眈眈望着林冲,林冲却是不急不恼,冷笑道:“要拼兵马么?”回头大喝:“呼延兄弟何在?”
但见梁山军阵势两边一分,一面面旌旗翻涌,露出后面一千多名马军,人穿铠、马披甲,赫然竟是一支重骑!
为首一将,身躯雄壮,铁甲狰狞,胯下一匹踏雪乌骓,手中提着双鞭,高吼道:“呼延灼在此!虎骑兄弟,随我杀敌!”
身后虎骑齐声大吼,都随呼延灼杀出,数十步间,已成冲击之势,虽只一千余匹马,却踏的大地颤动,靠岸的湖水,都掀起一层层波澜。
关胜、宣赞眼都直了,万万没料到梁山竟然有这般铁骑!
有那冲得快的军士,急忙欲要止步,哪还来及?林冲哈哈一笑,转身汇入大队,与呼延灼一左一右,形成两个紧密相连的锥形阵,便如妇人双峰一般,势如破竹般踏入官军阵营,官军们只坚持了一个照面,便有不支之势。
晁盖大笑道:“土鸡瓦犬,也敢来犯我梁山?众兄弟,随我杀敌!”
宣赞还存着一丝力挽狂澜的幻想,不断挥刀大吼:“不许乱、都不许乱,我们人多,不必怕他们。”
话音未落,忽见最后方一千余人,都摸出一条红布系在头上,领头几人大笑道:“人多又如何?认得梁山好汉‘赤发鬼’刘唐、‘丧门神’鲍旭、‘摸着天’杜迁、‘云里金刚’宋万么?”
那千余人齐齐发喊,都持长枪、单刀,就从官兵背后杀起,官兵前后被夹,顿时大溃。
宣赞只觉五脏六腑都挂满了冰霜,绝望嘶吼道:“兄长,那郓城县必然和梁山沟通一气,这干兵士都被梁山贼寇暗换了。”
关胜一张枣红脸,此时化成了酱豆腐色,咬牙道:“到底还是轻敌了!罢了,留着青山在、不怕没柴烧,我们走!”
大吼道:“不想死的,都随关某杀出去!”
说罢提起余力,挥刀乱砍,往外就冲,宣赞紧紧相随。
郝思文正和韩滔大战,不料局势陡然生变,扭头望见关胜往外正杀,连忙要去汇合,韩滔却死死相缠,郝思文无奈,且逃且战,斜刺里却杀出个“天目将”彭玘,提一条三尖两刃刀,拦住去路。
郝思文一惊,策马向旁边逃去,所幸有乱军阻挡,隔住了那二将追杀,然而还没待他追上关胜,忽又迎面撞上一员使戟的大将,神情傲慢,目光冷然看来。
郝思文咬牙喝道:“挡我者死!”奋力杀去,那将不慌不忙,挥戟来迎,只三五合,郝思文便知不敌,连忙将手中枪劈面掷过去,借机便要逃遁。
还不待他扭转马头,忽然自那使戟大汉身侧,狂冲出一匹青马,马上一条雄壮大汉,一枪杆打得郝思文伏鞍不起,随即扭腰探臂,就马上将郝思文生生提去,往腋下一挟,仰天大笑:“这个法门,果然万试万灵!周某今日又立大功也!”
有分教:蛇矛霸烈似恒侯,铁甲铿锵若虎虬。小霸王功劳又立,郝思文水泊新游。
注释:
①笔者语:所谓丈八,到底是一丈八尺,还是所谓杆长一丈、刃长八寸,网上争论不休,在此采用《释兵》的说法:矛长丈八尺曰矟。丈八尺,我理解就是一丈八尺。▽“矟,矛长丈八尺曰矟,马上所持,言其矟矟便杀也;又曰激矛,激截也,可以激截敌阵之矛也。”——〔汉〕刘熙《释名·释兵》
第二百二十回 伏兵路路神鬼惊
关胜还不知郝思文已然被擒,混乱之间,一时也难顾许多,只是奋力厮杀,领军突围。
好在他见机颇快,梁山军前后还未合围,他便及时杀了出来,又多亏麾下那些官兵,打硬仗本事虽平平,逃跑却还在行,约有七八千人紧紧随着关胜冲出,也不及回营,只望郓城县奔逃。
余下数千官兵被两面围死,纷纷跪倒投降。
逃了一程,宣赞回头见无人追来,庆幸叹道:“所幸梁山兵马有限,未敢分兵来追,不然今日当真凶险。”
关胜还未说话,便听有人大笑道:“这话说得早了,某家在此等候多时也!”
只见一将白马银甲,领着一千余马军,自斜刺山谷里杀出,迎面喝道:“关胜,认得‘小李广’花荣么!”
关胜先是一愣,随即厉声叫道:“众将士随我杀敌,不然皆遭他害了。”
说罢一马当先杀向花荣,后面众军乱哄哄跟上。
眼见冲到跟前,谁想那花荣策马就跑,身后马军也都齐齐散开,让出中间大好道路,关胜喜道:“原来梁山军中,也有胆小怯战之辈。”
急忙引兵往外突去,却见两边梁山马军都拿出弓箭,向着官兵乱射,顿时惨叫声响起一片。
关胜心中咯噔一下,暗叫糟糕:这些马军若都拦住去路,官兵们为了生路,尚能鼓勇力战,如今他放开道路,谁还肯卖力死战,虽然两边乱箭如雨,毕竟没射到自家身上,何苦停下和他厮拼?这同攻城时“围三阙一”恰同一理。
关胜所料丝毫不错,这些军士一个个惊呼惨叫,却无人肯停下向两边去杀敌,都只顾抱头奔窜,待他全军奔过,花荣哈哈一笑,只一挥手,飞骑们策马追袭,也不踏阵冲杀,只跟在后面不断吊射,直追出五里方止。
关胜领着大军一口气跑出七八里,这才稍作停留,粗粗点计,少了两千余人,想必不是射死,便是掉队降敌。
叹了一回气,领着这五千余人继续前行,兵将都是垂头丧气,又走了两三里,宣赞按捺不住憋闷,板起丑脸道:“兄长,这一仗打得好生憋闷!梁山难道料定了咱们要败?不然怎地早早便安排了伏兵!咦,你看前面有条小路,总不会还有一支伏兵吧?”
话音方落,但见那条小路上撞出一队骑兵,也有一二千人,为首一员大将,手持一条狼牙棒耀武扬威,雷霆般暴喝道:“兀那伙官兵,可认得‘霹雳火’秦明么!”
宣赞大惊,慌声道:“啊呀,怪不得花荣不追,原来真有伏兵在此!”
关胜也是一惊,怕他再以骑射逼压,连忙道:“众军休慌,列阵迎敌,刀盾手向前站!”
后面军兵乱哄哄便列阵,许多刀盾手涌上前排站定,谁知对方毫无放箭之意,直直杀将过来,秦明亲自为锋,带着那队骑兵杀入,毫不费力便杀了个对穿,随即再往回冲杀,两次穿插,官兵们四分五裂,那些骑兵忽然一散,五人一群,分头袭杀,便似狼入羊群一般。
关胜心中大怒,厉喝道:“秦明,可敢与关某一战?”
秦明呵呵笑道:“正要拿你回山献功!”
抡起狼牙棒就砸关胜,关胜挥刀相迎,两人战了十余合,宣赞大吼一声,上前来并秦明,两把大刀七上八下乱砍,秦明抵挡不住,骂道:“若我黄信兄弟在此,今日你等皆死此处也!”
说罢将马一拍,败阵而去,麾下豹骑见状,呼啦一合,化零为正,飘然而去,当真是来如雷霆,去似流云,干净利落之极。
关胜呆呆望道:“这支骑兵,练得好生精锐!”
再看自家人马,又折了一千五六,不由痛心疾首。
宣赞劝道:“吾兄不可灰心,古来名将,有几个不曾受挫折?今番好歹见识了梁山实力,回去细细禀告太师、太尉,再领大军来征便是。”
关胜苦笑道:“再领大军?回去后不丢人头、进大狱,便是大幸……罢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他垂头丧气,领着那三千余人继续走,走不出十里,又是一个路口,宣赞提心吊胆道:“这般远了,应该不曾安排伏兵吧?”
话音未落,忽然一阵锣鼓响,林中涌出一彪人马,约有两千余人,大模大样拦在当路,阵前立着三员大将,都是身雄气壮,盔甲鲜明,各人背后一面认旗。
右边一个乃是“梁山大将急先锋索超”,左边一个写着‘梁山大将拔山力士唐斌’,中间一个写着“梁山大将大刀闻达”。
关胜把那三人一看,露出一丝喜色,急叫道:“唐斌贤弟,可还记得愚兄否?”
唐斌高声道:“兄长,你我结义之情,岂容相忘?”
原来这唐斌也是蒲东人氏,曾做军官,一向与关胜交好。只因和本地豪强结怨,屡屡遭他陷害,一怒杀死,逃走在江湖上,那时正值梁山在江州公审狗官不久,声名大噪于绿林,于是便来投奔。
关胜唏嘘道:“贤弟,倒没料到你也来梁山做了好汉!既然各为其主,一会交战,你不必对我留情。”
唐斌叹口气道:“兄长说哪里话?小弟又岂会和哥哥动手。山上弟兄,也能谅我苦衷。”
索超道:“不错,既然你们是旧交,岂有叫你兄弟相残的道理?关胜,你这颗人头,便由索某来取了便是。”
关胜微微撇嘴,摇头道:“急先锋,久闻你是河北勇将,本指望同你并肩作战,谁料转眼你已从贼。这也罢了,只是关某这颗头颅,却并非甚么猫猫狗狗都能轻言取去的。”
索超听了大怒,吼道:“关胜!竟敢辱我!”
飞马上前,挥大斧直取关胜,关胜出马相迎。
关胜深知自己久战之余,气力已竭,难以当得强敌,只能谋求速胜。
当下长吸一口气,圆睁神目,把骨头缝里气力都榨了出来,出手便是关家刀法中必杀的绝招。
但见他大刀舞起,一刀快似一刀,一刀重似一刀,一刀刀的力道不断叠加,两人先还打得有来有往,七八招后,索超便只有招架之功,又斗几个回合,关胜刀势愈发惊人,索超暗暗惊心道:“此人连番杀伐,如何还能这般勇猛?”
关胜憋着一口气,一心要斩杀敌将,然而大刀闻达岂会坐视?他看出索超斧法怯了,一摆大刀,拍马而出,口中大喝道:“关胜,人也称你大刀,人也称我大刀,今日我两个正好看一看,谁的大刀厉害些?”
宣赞见了大叫道:“欺我这里无人么?”一骑抢出,四个人扎堆乱战,三柄刀,一柄斧头,叮叮当当打得激烈。
然而好景不长,关胜奋起余勇,未曾斩了索超,待这口气耗尽,手中刀顿时慢了下来,闻达索超刀斧并举,宣赞一人倒抵住七成攻势,不由手忙脚乱。
关胜一边勉强舞刀,一边升起悲凉情绪来:“罢了,不料我关胜死在这里,只叹功名未立,不能耀我关家门楣也。”
正值此时,忽然梁山军阵一片大乱,一时间火光四起,那些军卒狂叫奔逃,这边四将都是一惊,各自罢斗,扭头望去,但见数十辆火车儿撞开了路,后面数百个红衣红甲军士,各自抱个铁葫芦,把底儿一拍,葫芦口蹿出长长短短的火焰,烧得梁山军没头没脑乱奔。
这些军士中间,乃是一匹胭脂马,马上一个朱盔朱甲的大将,带弓悬箭,手中仗一口熟铜刀,呵呵笑道:“关家兄长,阔别多年,可还记得蒲城旧友否?”
关胜绝处逢生,喜不自胜,定睛一看,更不由满面春风:“啊呀,贤弟,你如何来此?”
有分教:沿路伏杀兵马丧,归途险阻天涯怅。或言关胜不该绝,烈焰蒸腾神火将。
第二百二十一回 水火澎湃魔王凶
这厮是谁?凌州团练使,“神火将军”魏定国也。
他和“圣水将军”单廷珪两个,未出仕时,多曾在蒲城和关胜相会,搬文弄武,交契不浅,后来出去做官,天各一方,多年不得相见,谁知今日机缘凑巧,正好救了关胜性命。
听关胜动问来历,魏定国道:“说来话长,待杀散这干草寇,细细禀告兄长。”
他手下五百神火军,都打红旗、着红甲,人手一个铁葫芦,与樊瑞得自高廉那三百烟火葫芦大同小异,一般是内藏硫磺焰硝,用机簧远近喷火,只是配方不同,并无毒烟之功。
但纵然如此,战阵之上,也堪称难得利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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