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朱元璋同样的清楚,越是底层百姓,越不敢逃税。底层百姓,不到万不得已,不敢与官府抗争。
“户部尚书张鹤,斩立决,夷三族。侍郎傅文华,斩立决,家中族人无论老幼男女,发配海南。户部福建税司官,抄家腰斩,夷三族。”
张鹤再被拖走,傅文华摘下官帽,嘴巴动了动,没能说出话来。
“皇爷爷,孙儿有话说。”
朱元璋认真的看着这个孙子,这些年来,朱允熥给他的惊喜,越来越多。
“说吧,今儿你畅所欲言。这满屋子的人,都没一个比你顶用。大明朝没人啦,竟然得让一个六岁的娃娃,来和咱说道。”
周围的六部尚书们,听着这句略有沉重的话,不敢言语。
朱允熥有些不好意思,“孙儿都是些愚见,上不得台面。孙儿只是觉得,东南三省,民间逋赋严重,户部逃不得干系。但三省官员,同样难逃其咎。甚至说,三省官员,才是罪魁祸首。”
朱元璋笑着点头,“听听,都听听。这是咱孙子说出来的,不比你们这些文官驴嘴,说出来的要强。”
“皇爷爷,洪武八年前,韩国公主户部事。福建、浙江、江西三省,并没有如此民间逋赋。但自户部换人,所持松懈,就被这些人,钻了空子。”
朱元璋眼中透出异彩,税收怎么收,是他定的。如今却被人钻了空子,他多少有些挂不住。
朱允熥顿了一下,迎着李善长略有感激的目光,继续说着,“皇爷爷,大明建国伊始,为笼络天下学子,皇爷爷曾下旨,凡是考取功名者,可不上刑。乡间邻里,交税也比没有功名的人,要交的少。”
大明虽然是以武建国,但朱允熥所经历的洪武、建文、永乐三朝,都优待文人。
这本无错,但所造成的后果,却是严重的。
洪武四大案,除蓝玉案,其余三案都是因为文人而挑起的。建文年,皇帝更是被文官所左右蒙蔽,把燕王彻底逼反。永乐时,朱棣北伐,文官在朝堂上,与监国的朱高炽,争的面红耳赤。
想想自己的这个堂兄弟,几次被气的吐血。
以武建国,以文治国。
但洪武、建文、永乐三朝,文官在极长的时间里,一家独大。没有了制衡,他们就敢挑战皇权。
所以,朱允熥从没想过,去过分的打压的一方。只是,现在有些失衡,就得想着法儿,把这根扁担挑平。最直接的就是,减少扁担一头的水。
“他们考取了功名,官府便不敢用刑。孙儿听说,福建一县宁德,知县还得叫进士举子一声老爷。如此荒唐,这些人日后进了朝中,岂不更加肆无忌惮。”
“熥儿,你放肆...”朱标有些着急。
朱元璋抬手打断朱标,带着浅笑,“照你这么说,是咱错了。”
朱允熥摇摇头,“皇爷爷,您没错。自建国以来,大明四海太平,百姓安居乐业,孙儿觉得,此可称为盛世。古有言,完木之下,亦有朽根。”
“大明万民,顽劣之人也不在少数。只是,从户部至各省,大臣们也有欺上瞒下的,同不可取。逋赋之人,更是罪无可赦。”
朱元璋心里盘算了半天,“依你看,应该如何。”
地方官与逋赋之人,沆瀣一气。
这也不是地方官真的烂了,更多的是因为朝廷对文人包括读书人过多的重视。这些,都使得地方官,对于这些逋赋之人,无从下手。
朱允熥沉思半晌,“皇爷爷,朝廷可下令,逋赋之人,革去功名,家族中人,十年内不得参加科考。”
刚一说完,奉天殿内除李善长外,所有的文官都是跪在地上,“陛下,不可!”
“每届恩科,都是朝廷的德政。凡非娼、优、隶、卒,其余无罪之人,皆可入考、捐监。仅因逋赋,便免其恩科,实不是仁君所为。先无此例,大明万万开不得。如此一来,绝了天下读书人的种子。陛下,您三思啊!”
吏部尚书秦荧趴在地上,嚎哭不已。
朱允熥低下头,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自己的提议,动了文官的根基,他们当然如此激动。每年除去科举上来的,还有很多跟着国子监进朝廷的。
这些人,又多是士族、富商的子弟。他们凭着些许的功名,进了国子监,这就是光宗耀祖了。
朱元璋倒是平静的很,甚至觉得可笑,孙子的一句话,竟能让这些老夫子,御前如此失仪。深谙人心之后,朱元璋知道,如果不是说进了这些老夫子的心窝里,又怎么会这么大反应。
“李善长,你觉得呢。”
李善长点着头,“皇爷,吴王说的不错。他们为何逋赋,皆是因为地方官不敢动他们。驳了他们的功名,他们自然也不敢逋赋了。”
还有一个都心知肚明的,那就是一旦开了此例,文武又将回到平衡。
第77章 金龙绣影五蟒袍
文人之中,不乏有忠君爱国的。
方孝孺虽然酸腐,却也并非一无是处。
他让朱允熥看到了,几个文人,是如何把朝廷搅的天翻地覆的。没有武将制衡的建文朝,文官集团,势同猛虎。
就如同秦荧说的,如此一开,便是绝了天下读书人的种子。
但实际上的是,这些所谓的种子,都与现在在朝文官有些瓜葛。他们互相帮扶,许以金钱,入朝为官。在朝廷里,形成根系庞大的文官集团。
这些,都是朱允熥在建文一朝,可以看见的。
“今儿,你咋一句话不说。”
廷议之后,朱元璋和朱标父子,照例去了永安宫。两人要在永安宫,共商国事。
朱标还在想着朱允熥说的话,不禁苦笑,“熥儿说的确实不错,儿臣还有什么可说的。减税,只是朝廷给天下读书人的便利。却成了,当朝官员和地方士族,互相勾结的手段。”
朱元璋笑的愈盛,“不错,你儿子能看出这些来,是下了一番功夫的。只是往后,他可得罪那些耍嘴皮子的了。”
今日在奉天殿,朱允熥的表现,堪称惊艳。
滔滔不绝之下,朱元璋看到的是这个孙子,有意通过税收平衡朝廷党争。看似拙劣,却很容易施行。
小小的税收,揪出的却是庞大的文官根系。
朱标也觉着欣慰,“这是父皇教得好,他是儿臣的儿子,可也是您的孙子啊。他们喜或不喜,这也是咱们的家事。既然是家事,那便与他人无干。”
朱元璋松了松筋骨,若有所思,“传旨,赏吴王金龙绣影五蟒袍,许其穿用。”
金龙绣影五蟒袍,是朱雄英小时候穿的。虽然,没有下旨去封皇太孙。但朱雄英所用一切制式,都是皇太孙的制式。
这件袍子,朱雄英只穿过一次。
坐下没多久,朴无用跟着进来,在朱元璋耳边低语几句。
朱元璋侧目凛神,双手握拳,又旋即松开,“这些人,是谁弄过去的。在宫里,滥用私刑,谁给的胆子。”
“回皇爷,这两人,是违了上命,被送过去受罚的。只是刚刚吴王去了,觉得这是有人刻意而为之。奴婢原本想着,主子罚下人,天经地义...”
还在说着,朴无用左脸,就结结实实的挨了一下,嘴里仅剩的几颗牙,也飞出去一颗。
“奴婢该死,奴婢该死。”
朱元璋站起来,又踢了一脚,“你确实该死!宫里头出了这档子的事,你这个敬事房的太监,却丝毫不知。吴王身边的人被打了,你却觉得天经地义。”
“去,查清楚,那两个人,是怎么进去的,谁让进去的。”
朴无用趴在地上,“回皇爷,这两个太监,原本是二殿下身边的人。就是回宫不及,被二殿下责罚。”
朱元璋面露凶光,朱标一言不发。
“唉,你们兄弟几个,团结一心,多好。再看看你这几个儿子,高下立判呐。”
朱元璋忽然的皱眉,“标儿,接旨。福建、浙江、江西三省逋赋一事,你亲自去查。你记着,到了那儿,你就是代着咱去的,别有什么顾忌。”
“该杀就杀,该拿就拿。税收是国本,动了国本,饶不得。咱不怕死人,咱就怕你心软。”
朱标点头,“儿臣知道了。”
朱元璋继续说道,“李景隆、常升一块儿带过去,护在你身边。这次出宫,你把熥儿也一并带着吧,让他看看外头。总呆在宫里,都不晓得,大明朝究竟有多大。”
待朱标出了永安宫,朱元璋反倒是踌躇起来,他面色凝重,盯着某处。
上一次,朱雄英就是跟着朱标出巡扬州。走时好好的,回来却是染了恶疾。只几日,人就没了。
“把毛镶叫来。”
推开门,毛镶看着朱元璋阴沉的脸,心里咯噔一下,“臣参见皇爷。”
朱元璋不作声,脑子里还在做着斗争。
“派个人,跟在吴王身边。这个人,可为吴王所用。让他查谁,他就去查谁。还有,咱问你,咱让你查的十四年时,虞怀王去扬州时,可有什么不寻常的。”
毛镶有些为难,“皇爷,臣无能。臣查遍了那一年宫中所有的档案、初入宫的凭证、随行之人,均未查出端倪。”
朱元璋也不再说什么,“行了,咱知道了。这事儿,接着查。”
“这次,太子、吴王巡东南三省,你亲自跟着,听太子使唤。到了那儿,凡是罪证坐实的,太子心软,你就去给料理了。其中,所牵扯到的,不论是谁,一个不留。”
刚要出去,又被叫住,“回来!”
“咱和你说的,听命于咱和太子。从今儿起,再加上一个吴王。”
毛镶心神强定,“臣遵旨。”
第78章 老汉
连日的阴雨,自打出了京城之后,就没怎么停过。官路泥泞,走上几步,就要陷下去。
坐在轿子里,倒也无事。只是苦了,那些随行的,每走上一步,都是吃力的很。骑在马上的李景隆,也有些苦不堪言。
“开国公,您去和太子说说,咱们歇歇吧。”连着走了小一天,李景隆的胯下,磨出了血泡。
与常升不同,李景隆很少骑马。
即便是开国之后,常升也经常跟着蓝玉、傅友德征战南北。通常傅友德是主将,蓝玉是副将,常升是偏将。
作为偏将,常升经常是一整天都骑着马。
而李景隆,过惯了锦衣玉食的日子。平日里出门,都是轿子。只有跟在朱允熥身边时,才会自己走路。
常升白了一眼,摇摇头,“我不去说,你觉着累了,你自个儿去说吧。出京时,太子可是严旨,不得耽搁,一路速行。再说了,你又不是不知道,福建的事,皇爷龙颜大怒。你有几颗脑袋,敢在这个时候,耽搁下去。”
李景隆撇嘴,有些无奈。
这次一并跟着来福建,充其量他也只是跟着朱允熥过来,说不上话。
“咚咚~”
朱标敲了一下轿壁,掀开轿帘,左右看一下,“常升,咱们到哪了。”
“回太子,咱们离福州府,只有不到五十里路了。照这么走,午时就能到福州。臣已下令,福州各级官员,出城三十里接驾。”
朱标微微皱眉,又旋即松开,“罢了,以后没孤的旨意,不得擅作主张。”
正是到了饭点的时候,踩着路边的稻浪,空气中弥漫着泥土与谷子的香味。沿边的百姓人家,都是升起了青白色的炊烟。
“你们几个,带些人过来。其余的,原地休整。”朱标先跳下轿子,用手挡住窸窸窣窣的小雨,“前面一处人家,走过去吧。”
李景隆把朱允熥抱下来,也跟着往那边走。
“爷,您慢些。这路不好走,天还下着雨。”常升帮着打起一把伞,给朱标撑上,紧紧的跟着。
步子迈的大,朱标一脚踩进水坑里,半个身子都要陷下去。
常升扔了手中的伞,赶紧扶着,“爷,这儿水坑多,臣背您过去吧。”
沿路去看,尽是汪洋一片。
岔开官道,到了乡间小路时。田间、小路,被水漫开,成为一体,分辨不出,哪儿是田,哪儿是路。
“百姓走得,孤也走得。”朱标有些犟,把常升推开。
这一户人家,半缺的木门虚掩着。院中,一个老汉,坐在地上砍柴。背上背着自己的小孙子,尽显疲惫。
听到动静,老汉把斧头敲进木头里,抬头去看。
见到几人,又把头低下,“我这儿没多余的吃食给你们,到别处要去吧。或者,再往前四十里路,那儿是福州府。到了福州,去西门。那儿善人,兴许能施你一碗粥。”
李景隆来了脾气,正要去理论几句。身后的驴,见着生人,心中害怕,把李景隆踢进了食槽。
得亏平日里在家,也能操练操练筋骨。虽然疼的很,倒也能站起来。
“你招惹谁不成,非得招惹它。被踢了这一脚,你一点脾气也没得。”朱允熥接着笑道,“老人家,我们不是来讨饭的。我们有钱,从你这儿买些吃的。”
走这一路上,除了烧饼就是凉水。
为了赶路,沿途府县,皆是不停。有的已经走过去几十里路,县令才得到消息,匆忙赶上来告罪。
一连吃了好几天的烧饼,朱允熥有些怀恋香糯可口的米饭。
常升摸出一个银锭子,放在磨盘上,“老头,这一锭子,把你整个家买了都是足够的了。我们是外乡人,虽说离福州不远了,却真是走不动了。你随便招呼些,杀些鸡鸭啥的,我们也能将就。”
老汉斜眼看了一眼,依旧低头做自己的事,“没有,说没有就是没有。你这银子,给我没用。”
再看一眼朱允熥,“娃娃,你蹲远些,这木头屑子,崩到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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