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寡欢太叔
“他说的话,你都听到了吧。”
毛镶迟疑一下,“臣都听到了。”
朱允熥脸色有些发黑,想要发作,却碍于周边有人,“福建上上下下,都烂透了!金玉其外,败絮其中。锦衣卫究竟是一群什么样的酒囊饭袋,近五年的光景,竟然毫无察觉!”
毛镶同样脸色不好,锦衣卫遍布整个大明朝。
各省、府、县,任何风吹草动,毛镶只要想知道,都瞒不住他。这是锦衣卫自己出了问题,怪不得旁人。
“臣定彻查!”毛镶正色道。
“把这儿的事,一字不落的,去回禀。周宣怎么说,你就怎么说。福建的根烂了,你毛镶逃不了干系。想在皇爷爷那儿给自己脱罪,就看你下面,能查出多少东西来。”
毛镶汗流的不少,跟着来福建,他自知不会有好事情。
朱允熥叹气,略显无奈,“你去吧,好好查一查,皇爷爷并非是非不分。只不过你是锦衣卫指挥使,天下之事,都应该是逃不过你的眼睛。”
“信国公缺饷的折子刚到皇爷爷那儿时,你就应该是已经查清楚了,告诉皇爷爷来龙去脉,哪些人涉案其中。”
“罢了,孤也不想多说了。你好自为之,用心点查,孤也能在皇爷爷那儿,给你说几句话。”
毛镶伏在地上,“臣谢吴王千岁。”
第81章 福州通判
福州通判胡仁甫,支起一个小炉子,在家中生火烫豆腐。
这是他最爱吃的一道菜,往日里,他不爱吃肉,不近女色,不好喝酒。唯独对这豆腐,情有独钟。
小妾趴在胡仁甫的身上,胸前的柔软在他后背蹭来蹭去。
“老爷...”管家匆匆跑来。
“嘘,别吵,豆腐熟了。”胡仁甫笑呵呵的揭开铜锅的盖子,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这豆腐,用白水煮着,撒点盐花,不放半点的油腥,更没有旁的什么佐料。用勺子捞起,筷子夹碎,盘子里倒些醋,别有一番风味。
“嗯,妙。漉珠磨雪湿霏霏,炼作琼浆起素衣。出匣宁愁方璧碎,忧羹常见白云飞。”胡仁甫摇头晃脑起来。
念罢,他才恋恋不舍的放下筷子,“说吧,什么事,大惊小怪的。”
管家心里着急,也不敢催促。自家老爷,是个什么脾气,他是最清楚的。直到胡仁甫,吃完了一块豆腐,他才敢说话。
“老爷,李大人那儿来了信,太子和吴王进城了。”
又捡起筷子的胡仁甫,心中一惊,筷子掉在地上,滚落一圈。
管家弯腰去捡,却被胡仁甫喝止。
“别动,掉在地上,这筷子就是不能用了。扔了去吧,老爷我不用脏了的东西。”说完,胡仁甫又笑着自言自语起来,“怕什么,别怕。难不成,这太子和吴王,是专门冲着我这个小小的通判来的。”
“若真是如此,那老爷我这辈子,也算是圆满了。”
接过新送来的银筷子,再夹一块豆腐,夹碎,蘸醋,送进嘴里,“妙。”
“老爷,吴王去了西门,见了周宣。现在这福州城,满大街都是锦衣卫。除了西门,别的各城门,都被锦衣卫给封着了。”管家心急,说话也有些语无伦次。
这回,胡仁甫终于是慌了,“此话当真?”
“千真万确。”
“老爷我让你去的门外那个老头家,不许留活口,你派人去了没。”
“老爷,小的派人去了,一个也没能回来。”
胡仁甫甩开背上的小妾,大惊失色,“坏事了,这李文庆,估摸着还什么也不知道呢。不知道也好,老爷我就把罪,都推给他吧。”
“来人,给老爷更衣,老爷要去见吴王。”
管家急忙取来官服,给胡仁甫换上,“老爷,您为何不去太子那儿,反倒是去吴王那儿。”
胡仁甫笑了,“李文庆在太子那儿,我去了还有什么用。这个时候,去找吴王。谁对谁错,谁又该死,就让太子自辨去吧。”
换上官服,胡仁甫却心虚起来,“去把书房里那盒子取来。”
透着自家墙上的缝隙,偷偷的去看外头。平日里热闹的大街上,如今只有锦衣卫在跑。街头巷尾,除了锦衣卫,没有旁人。
“好大的阵仗,看来这吴王,老爷我是非见不可了。”
想罢,胡仁甫推开自家的门,步行着就往西门去。一路上低着头,步子飞快。只因他穿着官服,也没人来盘问他。
远远的,就能瞧见朱允熥坐在西门边上,旁边的周宣还在说个不停。
“殿下,福州通判胡仁甫求见。”
朱允熥抬起眼皮,看一眼恭恭敬敬站在不远处的胡仁甫,嘴里问道,“这是个什么人,不去父亲那儿,反倒是到了孤这儿。”
周宣冷笑道,“小人!李文庆若只是小人,那胡仁甫就是奸佞。”
“让他过来吧,听听他要说什么。”
得了准许,胡仁甫整理衣帽,径直走到朱允熥面前跪下,“臣福州府通判胡仁甫参见吴王千岁。”
“你来做什么。”朱允熥问道。
胡仁甫举起手中的盒子,“臣弹劾福建布政使李文庆。李文庆在福建时,与福建各家士绅,逋赋成风。拖欠朝廷税额,长达四年之久。”
说着,胡仁甫打开木盒,“殿下,这里头全是李文庆与各家士绅的书信往来还有臣行贿之实。”
朱允熥眼神示意,李景隆把木盒拿过,“孤问你,这可是大功一件。你不拿去给朝廷,反倒是给了孤。此来福建,孤只是随父亲巡抚福建,可没什么权力。”
胡仁甫大声回答,“臣并非为了讨赏,只是为了福建百姓,为天下公义!”
被朱允熥死死的盯着,胡仁甫仍然是面不改色。他抬起头,虽未对视,却也没有目光躲闪。
一个飞鱼服在朱允熥耳边低语几句,朱允熥边听边点头。
“听说你爱吃豆腐,几乎是顿顿不离。”
胡仁甫摇头否认,“臣并非爱吃豆腐,而是只能吃豆腐。福建百姓,只能以糠粥、树叶充饥。臣又何德何能,去吃山珍海味。”
在这个节骨眼,胡仁甫知道,自己只能走出这一步。
往日里,他为官一任,只图一个安稳。已年近花甲的他,早就不再想着,还能高升了。
这事儿不小,传到京中皇帝的耳朵里,自己必定是难逃一死。即便是看似仁厚的太子,也是个笑面虎。这么大的事,定饶不得自己。
只是,到了这个年纪,死也不怕,就怕绝了后。
检举之后,只想着能给自己留个根。
把木盒打开,朱允熥随意的抽出一本打开。只是看了一眼,朱允熥自己都觉得好笑。
“你一个福州通判,六品的官,竟然还要给福州一富商送礼。西南的酸枝,辽东的林参,扬州的瘦马,玉门的野马,你真是一个不落。孤真是闻所未闻,天底下竟然还有这等子事。”
“李景隆,你瞧瞧,这个郭木生,是个何方神圣。”
李景隆想了一下,“殿下,这个郭木生他儿子,好像是户部的。”
“哟,还是京官。”朱允熥冷笑着打开下面几本,越看脸越冷,心越寒。
逋赋一事,在福建已经是人心惶惶。上至户部,下至地方,都在极力的掩盖这件事。户部与地方的勾结,还有户部侍郎郭桓的名字。
“户部说是收到,实际上却未入国库。福建水师,也是没见军饷。有功名的减税免税,名目却是加到普通百姓。”
“怪不得皇爷爷总说,遭瘟的书生。都该死,谁也救不得你们。”
第82章 无人小院
“信国公那儿,还缺多少的饷银。”
“回殿下...”李景隆掰掰手指头,略做思考,“回殿下,信国公给皇爷的折子是,还少十六万两的饷银。臣估摸着,这上上下下,十六万还不够。”
朱允熥再瞅一眼木盒子,“走,先出城。”
再点一下胡仁甫,“你也跟着一块儿来,给你看个面熟的。到了那儿,你再畅所欲言。”
城外的泥路,依然不好走。
李景隆进城之后,特地换上的官靴,溅的满是泥水。袍子下摆,也尽是如此。
心里虽然颇有抱怨,可李景隆却不敢有丝毫的耽搁。朱允熥就在前面,带头走着。跟在后面的,自然也不能落下。
还是那座小院,朱允熥推开篱笆门,朝里面张望。
院中无人,四下散落的农具,一片狼藉。本是放在槽子里的干草,也撒落一地。只有半截的木门,被砸出一个巨大的窟窿。
一切,静的可怕。
“人呢?”朱允熥生出一丝不好的预感。
他急忙推开屋门,里面的灰尘扑面而来。呛了几下,拍去灰尘。屋内,遍地的锅碗瓢盆。还有已经糊在地上,凝结成块的米糊糊。
“人呢!”朱允熥又问一遍,表情变得有些狰狞。
朱允熥冲回院子,如同看死人一样,看着胡仁甫,“孤问你,这院子里的人呢。”
胡仁甫被吓的不轻,他第一次从一个五岁的孩子眼中,看到这种巨大的愤怒。眼中冒火,恨不得杀之而后快。
“臣...,殿下,臣...臣不知道啊!”
朱允熥移开目光,看着外面的随行,点出那个飞鱼服,“你出来。”
这是朱元璋下旨,毛镶特意挑选,放在朱允熥身边,以供朱允熥随时调遣的锦衣卫。
“孤问你,这院子里的人呢。”
锦衣卫摇头,“殿下,臣不知。您先前走了之后,来过几个官差,被我们的人给拦住了。官差回城,我们的人也就跟着回去了...”
“谁让你们回去的!”朱允熥大怒,虽然力气不大,仍然是踢在锦衣卫的屁股上,“孤问你,谁让你们回去的!”
锦衣卫不敢吱声,只得低头认罪。
朱允熥在院子里来回的走动,“李景隆,传命给毛镶,让他把这家人,一老一小,毫发未伤的带回来。再查清,是谁把他们带走,又带去什么地方的。”
说完,朱允熥无力的坐在磨盘上,他吃的那碗米糊糊,就是这个磨盘给拉出来的。
两眼变得无神,也充满愤怒。
一丁点的动静,朱允熥也要扭头去看。他想到,会有人打这一老一小的主意。他也派了人,守在周围。原本以为,自己护住了这一老一小。
但,这就是百姓。锦衣卫只会奉命,保护一次的百姓。
“都该死!”朱允熥低吼一声,“锦衣卫守过的人,还敢抓。大明朝在你们眼中,究竟是什么。”
一炷香不到的功夫,毛镶匆匆赶来。
看到院子里的杂乱,毛镶心头一沉,脸色变黑,“怎么回事,两个人都看不住,你们干什么吃的!”
嘴里骂一句,毛镶赶紧小跑到朱允熥面前,“臣,参见吴王。”
“人呢。”朱允熥冷冷的问道。
毛镶咽一口唾沫,有些阴郁,“回殿下,臣正在找。臣已命各府司,整个福州去查。一有消息,臣立刻报您。”
朱允熥点点头,“半个时辰,孤只给你半个时辰。”
“臣知道了。”毛镶正要起身,又被朱允熥给叫住。他只得再回头,单膝跪在朱允熥面前。
“几次的办事不力,孤不知道,你究竟是有几颗脑袋,够皇爷爷砍的。胡惟庸谋逆,汪广洋摄权。浙江空印案,福建逋赋案。现在,再有人从你毛镶的眼皮子底下,把人给带走。”
“毛镶,你若是真的活腻了,就自己做个了断,别让皇爷爷对你起了杀心。到那时候,你连死都不敢死了。你记得,不是大明朝离不开你毛镶,而是你毛镶,离不开大明朝!”
毛镶的眼前,开始变得模糊,就连喘气都不敢大口。两条哆里哆嗦的弯腿,几乎站不稳。
出了院子,毛镶大口的喘气,恶狠狠的盯着下属,“搜!就算把福州城,掉了个个儿,也要把这老头给搜出来!”
福州大牢,几个狱卒百无聊赖的坐在四方桌前,喝着小酒,吃着下酒菜。
福州今日的风浪,与他们无干,他们也无心知道。换了多少个老爷,他们狱卒的身份,也是不会变的。
“几位好雅兴。”
狱卒王二从长条板凳上跳起来,光线昏暗,只能看到几个人影,却看不清脸。
“你们什么人,胆敢闯擅福州大牢。”
王二往前挪动几下,想要去看来人的脸,却被一脚踢开。整个人,拍在墙上,嘴里吐出几颗带血的牙。
毛镶走过去,拿出老头的画像,“老子问你,今日有没有人带这个老头进来。”
“你谁啊你。”王二跳起来,去抽满是锈迹的刀片。
毛镶亮出锦衣卫的牌子,目光扫视他能看到的几个牢房。除了一个中年男子,其余几个牢房,都空无一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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