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苍穹之鱼
一旁的李农拱手道:“害秦公者未知何人,贼在京师,銮舆不宜久留在外!”
石虎赤红的双眼瞪着李农,身后的从人吓得双膝一软,情不自禁的跪在地上。
李农额头上也渗出冷汗。
周围的所有一切仿佛都凝结成冰一般,只有散乱的呼吸声。
“回宫!”石虎嘴中咬牙切齿的蹦出两个字。
李农松了一口气,周围的人更是大气都不敢出。
石虎在宫人的搀扶下没走两步,忽然一头软倒在地。
石虎身体不行,在邺城已经不是什么秘密。
如今最疼爱的儿子惨死,白发人送黑发人,更是对他的一记闷棍。
“天王!天王!”
周围人群大哗,纷纷涌上前,其中不乏心怀叵测者,也有不少想要表忠心之人,场面极其混乱,李农不能禁止,慌了手脚。
“勿动,动则以叛乱之罪斩之!”一人高声道。
众人循声望去,却见是修成侯石闵,身边一排甲士手按刀柄。
“退开!”石闵扫视众人,怒喝一声,宛若平地惊雷炸裂。
在场之人不乏沙场宿将、朝堂老臣,却被这一声怒喝震的全身一颤。
一名羯将破口大骂,“汝乃晋狗,安敢在此耀武扬威?”
只是一时情急出口的话,却令在场的胡人晋人全都楞住了。
即便石虎这些年一直孜孜不倦的从西域迁徙白种羯人,但羯族人口依旧处于劣势,外有燕国虎视眈眈,内有羌氐匈奴诸族充斥京畿。
石虎活着,以残暴统治维系脆弱的平衡,所有人都习惯了羯人高高在上,但现在石虎不行了……
“锵”的一声,白光一闪,那名羯将试图反抗,但刀光已经扑面而来,血水随之飞溅,羯将的半边脑袋被削下。
石闵提着长刀,扫视众人,杀气腾腾道:“阻挡天王銮舆者,立斩之!”
人群自动退到两边,让开道路。
石虎这才被五个宫人抬走。
石闵领着甲士护卫在侧。
两日后,秦公石韬的灵堂设在太武殿,百官皆来吊唁,自然少不了太子石宣。
与往日一样,石宣排场极大,前呼后拥近百人。
石虎病倒,心腹之患石韬遇刺,他这个太子终于像个太子了。
殿中文武大臣一见他起来,纷纷起而拜之,前所未有的恭顺。
那种眼神仿佛狗看见了自己的主人,让石宣得到了极大的心理满足。
令人揭开石韬尸体上的衾褥,望着昔日的劲敌,被压抑这么多年,到了此刻再也忍不住,居然大笑起来。
整座太武殿中只有石宣张狂的笑声。
到了晚上,石虎在御医们的诊治下悠悠醒转,立即招来李农、张举、张豺、王谟等大臣,“凶手查到否?”
张举、张豺脖子一缩。
李农硬着头皮道:“太子见秦公遗体,大笑而归。”
石韬登基,李农还有一条活路,石宣登基,必死无疑。
石虎眼角不停跳动,能神不知鬼不觉的刺杀石韬,除了石宣还能是什么人,“传太子来见朕!”
戎昭将军张豺拱手道:“万万不可,天王近日身体报恙,高力禁卫已接管全城,若太子居心叵测,见天王诏令,必起兵作乱!为今之计,当诈言其母杜后哀过危惙,引其入宫……”
石虎深以为然。
遂以其母杜氏名义,秘召石宣入宫。
石宣志得意满,不疑有他,欣然而往,被困在宫中,断绝与属下联系。
邺城上空被一层阴云笼罩。
太子府僚属渐感不妙,纷纷逃亡。
邺城的一些百姓,也开始拖家带口的连夜逃离。
不到一天,便有建兴人史科前来告密,石虎令龙腾中郎抓捕石宣党羽,其心腹杨柸、牟成皆已逃亡,只抓到一个赵生。
赵生扛不住拷问,和盘托出。
石宣要杀的不仅是石韬,连石虎也要一并除之。
石虎悲怒愈甚,囚石宣于席库,以铁环穿其下颔而锁之,哀鸣嚎叫震动宫殿,作数斗木槽,和羹饭,以猪狗法喂之……
再令石闵带龙腾中郎查封太子府。
一片哀嚎惨叫声中,石闵踩在鲜血汇集的小溪上,留下一道道血色脚印,耳边不断传来龙腾中郎们的淫笑和女子的哭泣。
这些他早已习以为常。
孩提时,他曾亲眼见到石虎屠戮石勒满门的场景,比现在更为惨烈。
当年的羯赵皇帝石弘主动奉上玉玺,请求禅让,被石虎无情拒绝,皇帝石弘、太后程氏、秦王石宏、南阳王石恢,满门被杀,死者近万,哭嚎之声,数日不绝……
一名阉奴慌不择路向他撞来。
还未近前,便被身边的亲卫乱刀斩杀,几滴鲜血溅到石闵脸上,让他稍稍清醒一些,仰头久久望着阴云密布的天空,似乎有无数亡魂在其中盘旋。
直到几个衣衫不整的龙腾中郎凑了过来,“我等留了几个上乘货色,给修成侯享用!”
石虎掳掠了十万女子,石宣有样学样,搜了近万女子圈养在动工,供其淫乐,如今覆灭,这些女子亦受池鱼之殃。
“正事要紧,天王等着我们回复。”石闵对女色兴趣不大。
身为石虎的养孙,该有的都有了。
正准备挥手驱赶这些女子时,忽然看见群女之中一女与众不同。
别人都是极度惊恐,唯独她面无表情。
别人蜚襳垂髾,唯独她一身麻衣。
这种扮相瞬间吸引住了石闵的目光,平时吃惯了大鱼大肉,会忽然觉得粗茶淡饭可口。
石闵走入女人群中,捏起她的脸,目光麻木而呆滞,脸上犹带血污,手臂和脖颈上还有疤痕,却难掩其美色,“带回。”
第一百零六章 虎毒
石韬是在佛舍遇刺的,跟佛门多少有些关系。
佛图澄不得不出面劝谏:“太子、秦公皆陛下之子,今为韬杀宣,是重祸也。陛下若加慈恕,福祚犹长;若必诛之,则太子当为彗星下扫邺宫。”
石虎把玩着刺杀石韬的刀和箭,舔了舔上面的血迹,双眼又变得赤红,“今日不杀逆子,他日逆子必杀朕,大和尚勿多言也!”
遂令堆柴于邺城之北,其上架设辘轳,绕上绳子。
然后令石韬的宠宦郝稚、刘霸拔其发、抽其舌,牵之登梯,走上柴堆,郝稚以双绳贯其颔,鹿卢绞紧,将整个人如待宰的牲畜一般吊起,刘霸断其手足,斫眼溃腹,一如石韬所受之伤。
最后点燃柴堆,浓烟烈焰冲天而起。
火灭以后,又取骨灰置于邺城各街之中,令万人践踏,永不超生。
石宣妻儿九人皆被施以大辟之刑,石虎率昭仪以下数千人登上中台观赏。
石宣最小的儿子年方五岁,平素最得石虎宠爱,临刑之际,死死抱住石虎,哀求不绝。
哭喊声稍微唤回石虎的一丝人性。
但大臣们却只想斩草除根,永绝后患,纷纷上前拉扯,幼子扯断石虎腰带,依旧难逃一死。
太子近臣三百余人,宦官五十余人,皆在刑场车裂肢解,投入漳水之中。
秋风呼啸,愁云惨淡,石虎先失爱子,再失宠孙,一病不起,越发沉重,时常昏厥。
邺城笼罩在一片血色之中。
秋风渐渐寒凉,数万高力禁卫被流放凉州,骑着战马、坐着牛车,如同蚂蚁一般缓缓向西。
人群之中,一人回望高大雄伟的邺城,满脸不舍,他的家眷,他的富贵都在此城之中,如今全化为泡影。
“梁督,我等能保的一命,已是大幸!”另一人低声道。
梁督,高力督梁犊。
“咦,太子一门老小,如猪狗一般被屠,太惨……”
周围的人都一脸痛惜不忿之色。
高力禁卫是太子亲军,有人身依附关系,追随石宣十余年,对其忠心耿耿。
说来也奇怪,梁犊忽然想起一年以前石宣的话:“努力,他日与汝共富贵!”
现在石宣死了,富贵也没了,还沦为罪卒,梁犊心理落差极大,心中五味杂陈,“他日……或许还能回返。”
只要人没死,总会有些机会……
邺城发生的一切,仿佛生了翅膀一般,快速向周围扩散。
石韬死了,石宣也死了,石虎重病。
新一轮权力角逐重新展开。
洛州刺史刘国同时收到两封信,一封来自豫州张遇,一封来自邺城。
此时此刻,刘国当然先拆开邺城的密信。
信是以刘妃的名义写来的,内容很简单,让他按兵不动,以待邺城之变。
二十年前,石虎攻破上邽,坑杀前赵宗室三千余人,只有十二岁的前赵安定公主被戎昭将军张豺俘虏,见其有美色,献于石虎。
石虎色中饿鬼,自然笑纳,多年后生下一子石世,如今已有九岁。
刘国虽然不是前赵宗室,却也是匈奴贵人,这些年受刘妃、张豺暗中提拔,方才爬到洛州刺史的位置。
石虎迁羯、羌、氐、巴、匈奴、鲜卑六夷入河北,却从未真正融合他们。
汉魏晋三代数百年都未曾彻底同化过他们,遑论羯人区区二三十年?
羯人原本就是匈奴的一支分化而来。
河北境内,除了枋头的蒲洪,滠头的姚弋仲,还有令支的鲜卑势力段龛,以及洛阳附近的匈奴人。
刘国拆开第二封信,却是豫州刺史让他出兵攻打黑云山,冷笑一声,“蠢货!”
将信揉成一团,扔在地上……
洧水前线,对峙仍在继续。
“莫非张遇在等洧水结冰?”韩绪皱眉道。
这场战争拖了这么长时间,耗费不少粮食。
天气也一天比一天寒凉,再拖下去,就进入深秋了。
“洧水结冰,就是张遇那厮的死期!”魏山战意高昂。
郑惠皱眉道:“张遇数万人按兵不动,莫非有诈?”
李跃思索了一阵,洧水北岸已经被打造成铁桶,即便河水结冰,张遇也未必能攻下,到时候敌军攻来,只需砸开冰面即可。
冰是死的,人是活的,冰天雪地利守不利攻。
张遇想击败自己,只有一个办法——北面忽然出现一支人马,直扑黑云山。
荥阳附近,对黑云山构成威胁的只有洛阳的刘国。
不过此人对攻打黑云山好像没有多少兴趣。
当初拿下巩县,在北山晃荡了一圈之后,就掉头回去了。
当然,刘国真的不顾一切来攻,李跃也不怕,山上三万余众全民皆兵,男女老少皆可提矛弯弓,连绵的山道上到处都是关隘。
有周牵主持后方,不会给敌人任何机会。
李跃手上还有一支千人的“骁骑”骑兵从未投入战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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