赛博剑仙铁雨 第166章

作者:半麻

  平岁爹将食指竖到脸前,死命吹着气、全然没意识到,根本没人能看得到他的手势。

  连绝不情愿的姨太们,也用上齿钉住下唇、在咬烂流下的鲜血中不敢发出丝毫声响:她们知道,此时出声只会引来彻底的死亡——不,比死亡更恐怖的结局恐怕正等待在前方。

  可……事与愿违,往往是在危急时刻——

  当!

  平岁爹手中的铁杆,不知不觉竟从苍老的五指间滑落、和地面发出脆响。

  “要死了。”

  平岁僵住了。一时之间,前廊中只有随着灯光摇曳影影幢幢、却又静立不动的人群们。这是他的本能:追溯到无数岁月之前,平岁的先祖也会在遭遇危险时“僵直”——为了装成尸体,以避开其他的猎食者。

  虽然身体动弹不得,无数的念头却如同海潮一般狂卷过他的脑海。其中最多的,就是对于父亲的恨:为什么?为什么要听这王八蛋的?为什么要进到孕馆里来?为什么要离开桑谷里瓜托?

  他多么希望,有机会活下去……好让平岁能惩罚将自己生下的狗种,将这傻逼撕成碎片!

  ……

  不知过去了多久。没有枪声,没有喝骂与警告——自己仍然还活着。

  平岁重新睁开眼:前方的七八位安保,甚至都没有转过身来;仍旧保持着举枪瞄准的姿势。

  “我们……我们这一家子只是进来……躲躲……外面乱得很……”

  平岁爹瑟缩地,用细若蚊吟的声响开了口,想要获取安保们的许可——

  仍旧没有回应。灯光像波涛似的,洒过面前那一位位“石像”:在这一瞬间,平岁开始怀疑、现在所发生的一切,是否只是自己的一个幻梦……?

  又过了片刻。

  终于,平岁鼓起胆子、拖着步子——父亲因恐惧而蜷起了双腿、让他一人担负所有的重量——挪到离自己最近的那位安保面前。

  ……

  安保眼睛圆圆睁着,眼皮丝毫也不眨动。泪水顺着下睫毛和眼角冲出他的眼眶、与额角汇聚的汗水一同浸透覆盖着下半张脸的脸罩;瞳仁则跟随着平岁的面孔转动——但安保的全身,依旧一动不动。

  平岁只能看见安保转动的眼珠、和不住颤动的面部肌肉——没有眉角和其他脸部肌肉配合,僵住不动的安保无法传递出任何带有含义“眼神”:平岁却感到一股浓郁不化的恐惧。

  “这……这?”

  平岁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他只感觉好像有刚从冷藏柜里取出、冻得让人摸着发疼的方术试管,正沿着自己的后背一路向上。

第245章 六曰谋叛(三)

  ……

  没有答案的恐惧并没有持续太久。

  噗嗤——

  随着奇怪的挤出声,圆圆的白球钻出了安保的耳孔;也带起了平岁爹的尖叫:

  “啊,啊啊!!”

  眼球——孤零零的,没有眼眶和眼皮保护包裹的视器从安保的左耳中探出,对准了平岁。在眼球后是鲜红的视神经,它们像根根细短的花绳也似、把孤零零晃动的眼球固定住。

  眼白不带一处血丝或浊黄;瞳仁则是黑里有一点棕。如此的黑白分明与清澈,使得它像是刚刚诞生的稚子——只不过,这是“出厂日期”上的相类。眼球带给平岁某种类似于食材“新鲜”的奇妙感觉——潮湿的透明黏液布满眼球的表面,让它在干燥的空气中保持着湿润。

  平岁能感觉到裤腿上传来的鼓胀和温热,热液顺着他的双腿流下,以及那溢出的臭气:老头子已经被吓到失禁。

  没有人敢于动弹分毫。于是在极端的恐惧与呆愣中,前廊的灯光又迎来了潮汐的涨刻——逐渐亮起的光线中,平岁看见了:

  根根鲜红的神经如古树的根须,从眼前人体的脚底生长而出;它们朝四周漫开,在暗银色的钢铁地面、与橙白交接的墙间铺上了层稀疏细弱的赤网——在网的每个端点,都连接着一位动弹不得的安保。

  眼球轻转,扭旋;在平岁一家人的头颅间来回扫视。似乎在神经丛间,还有分辨不清的肌束和筋膜、带动着本该无法移位的眼球扭动。

  ……

  或许是一瞬,或许是一刻,平岁不知道过了多久——

  不知是因为发觉自己一家人并非安保、也未携带武器;还是因为“它”已感到疲倦和无聊……原因并不重要。

  那眼球静默地后撤,重新隐进安保的耳道、在噗嗤声中就此收了回去;只有淡粉色的粘稠液体,仍不住地顺着耳垂滴下。

  ……

  “走,走……走。走!!”

  平岁爹吐出的话语已经含混不清,粘稠的飞沫与唾液落在儿子的脖颈上。无论之前他多么疯魔、多么癫狂;此时的恐惧又重新将他拖拽回了现实世界——

  那个他应该安稳迎接自己、以及千万与有着雷同轨迹的人们的宿命的世界。

  老头子想要奋力划动双腿,带着自己一家朝孕馆外挪动——但一向卑怯懦落的平岁,此时却迸发出全所未有的决心。

  “谁想像猪狗一般被屠去了……?我不想……我不想……”

  之前限制着他的所思所想,束缚着平岁、让他保持着常人形状的那根“线”已经绷断。

  直到此时:就算在之前已被外乡的贵人、夜空中的异物、遮盖城市的爆炸吓得心胆俱裂;但直到此时,平岁才意识到自己在这世间所处的位置。

  那便是连废料与垃圾也不如,被扫去也无人在意的位置。垃圾——至少还能获得不少觊觎的目光,甚至被人所淘去、在吕宋工匠的妙手中重放光芒。既然如此,保得一条烂命又有什么意义?

  扑通!

  平岁被父亲与家人的扭动抗拒压得趴到在地;但他视若无睹。

  他仍旧死命地往前挣扎,向前拖行。如若周围有锋利的锐物、哪怕只是从墙上剥下的锈铁片;平岁也会拿在手里,用它把身后与自己结为一体的累赘们割去……

  十指的指甲盖已经在扣动地板缝隙的拖进中翻起、断开,平岁视若无睹;而那些藤蔓似的神经丛则纷纷在他前行的方向上推开,为他腾出一条道路。不知不觉间,父亲与妻妾们的扭动也微弱了下去——他们似乎也被这股远远大于自己的决心和戾气所吞噬,不再试图阻碍。

  人类的一生,总避免不了被一些比自己更加庞大的异物、所占据的命运:不管它们用“信念”、用“决意”、还是用“野心”或“偏执”充当姓名。

  平岁此时,便心甘情愿地将自我充当供品、献上那名为“可能性”的祭台之上。人群和飞蛾有着相同的共性:追求稀奇又莫测的光亮——只不过充当捕虫灯的东西,往往有着千百种的伪装。

  他趴伏着,推开了诞生池的大门。

  ……

  ……

  “这就是……无垢羊水。”

  平岁还未拥有子嗣;因此作为吕宋人的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胎海连锁所准备的生命之源——孵化繁衍了万千吕宋子民的无垢羊水。

  他从未见过旧时代里,名为“泳池”的事物;不然他肯定会以此来类比眼前所见到的东西。

  在房间的正中,是长一百二十米、宽七十米的矩形凹槽;凹槽的槽壁看不出原本的颜色,只是在橙黄透亮的方术羊水中、变得像是将坠入山间的夕阳。羊水的水面倒映着房顶投下的光——缩微版的母河与阴池悬挂在天花板上,以示生命孕化的奥妙。

  ……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以前不是这样的……”

  忽地,平岁爹死命用双掌挤压着两侧的太阳穴,似乎想要就此将脑袋挤爆。他喉中嗬嗬作响,死命地摇动着头。

  于是……

  平岁顺着父亲的视线望去,在清澈美丽的羊水中,他看见了其他的东西——

  那是……血肉做的管道。

  带着阵阵的颤抖,带着呼吸般满溢与瘪缺的起伏,带着一股股血液通过时、那贲张的蠕动;褐黄的外皮下是隐微青绿的毛细血管:

  像这样的管道不知凡几,密密麻麻布满着无垢羊水的池底——

  此时,这些管道们不住地吞咽、抽吸,从开口中冒起小小的旋涡与气泡;胎海连锁橙黄的无垢羊水,便一点一滴地被它吸去:像是无底的食道。

  这条血肉所制的长管究竟通向何处?那些被它所饮下的羊水,又被用在如何的用途?

  平岁并不了解——隐隐的直觉令他刻意地回避了自己的好奇:今夜的一切,都透着不能令人深究的诡异。

  他也不知道,在这些血肉管道的另一端,是个身处迷梦、长眠不醒的灵魂;他也不知道,还有许许多多根一般无二的管道从泥土中延向马尼拉外的无边大海,从人类最早的苗床中、吸收取之不尽的生物质,为一场无止境的梦境、提供着化为现实的素材。

  但是——

  就算平岁知道,他应该也不在乎了。

  在身后,喃喃仍在传来:

  “是什么……是什么……这些是什么?走吧……走吧……走——”

  咔嚓!

  铁杆从平岁爹的下颌处穿进,击穿了他那早就钙质流失的疏松骨层、搅进老头的大脑,结束了他那已彻底迷失的神志。

  扑!

  平岁拔出刚刚亲手插进父亲脑袋的铁棍,丢在地上。就算自己扭开了脖子的方向,用力向后上方捅刺、还是在脖侧留下了一道长长的血痕。

  “闭嘴。”

  他说。

  ……

  沐浴,更衣。人类在初诞与走向终末时,都会如此执行相同的步骤。

  平岁戴上呼吸面罩,走进施术前的准备间——他和他身上的亲人们,并没有共用一套呼吸系统:作为肉房主体的平岁、保留了最高的独立生存能力。准备间中释放的麻醉气体,将能停止身上那些还能喘气的妻妾们的绝望惨叫。

  但平岁,想要清晰地感知到自己将要到来的重生。而清醒带来的剧痛,将让这次蜕变更有价值。

  “迁居准备中……准备中……正在连接诞生池……进行麻醉程序……”

  准备间中的外科执行单元,悄声念诵——

  平岁将重新迁居,割去身上的血肉。这不是割肉还母、剔骨还父:他只是要除去跟随自己不知多久的赘余。接着,平岁将通过自己的精元和妻妾的阴元,培育新的家人。

  透过准备室的透明窗口,他能看见羊水不停地被血肉之管所吞下;而孕馆中还在往诞生池里吐着更多的羊水。

  平岁撕开衣裳,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喘息——

  他的子孙将在这片橙黄色的湖水中诞生。

  ……

第246章 六曰谋叛(四)

  安本诺拉接过鸡蛋汉堡,热意透过纸袋、塑料和纸巾,仍然有些烫手。她鼓起腮帮往热处吹上几口、接着轻轻咬下:蒙蒙的热汽从咬开的缺口里涌出,令安本诺拉不禁闭上了眼睛。

  外壳脆,内里则是柔软些的触感。面糊稍有凝固,介于焦脆和稀黏之间。

  肉末虽然是在面糊中直接闷熟,但在下锅前便经过腌制、去除了猪肉未飞水的腥气;反倒带有微妙的嚼劲,供安本诺拉在口中细细咀嚼——其中还有剁碎了的软骨。

  用来煎烤,刷在锅底和饼面的猪油本来让食客吃起来有些发腻;而鸡蛋汉堡里切碎的小葱段,却恰到好处地冲淡了那股过度的油腻。

  一切滋味都恰到好处,食材与烹饪的效果之间没有冲突、反而与场地及服务共同营造出了难以言语的满足感。

  ……

  ……

  等安本诺拉咽下最后一块鸡蛋汉堡,店老板才点了点头。没有露出面孔,但从肢体语言中可以看出他的满意:

  “不偏不倚,折中调和:这就是中庸之道。做汉堡也是要这样。”

  虽然食物的口味如此美妙,店老板的服务态度又这么友好:这是她往日中几乎从未有过的就餐体验,可是——安本诺拉感觉自己好像成了块海绵,浸透了不安与焦躁。

  为什么在这样的地方,会有一家所谓的快餐店?如此的食物她从未见过,这又是来自哪里?

  除此之外……还有更多的“不对劲”与“不协调”,但安本诺拉无法将其彻底总结。

  于是,这些复杂纷乱的疑问,最终只是化作一个再简单不过的提问:

  “你……是谁?”

  店老板向上指了指显眼无比的招牌,鲜艳的颜色在面罩里反射、将面容隐藏在缤纷之下:“我?我是乐堡堡的老板啊。”

  这回答如此斩铁截钉,似乎这个身份便足以代表他的所有。

  接着,他用手指叩了叩烹饪台的边沿:

  “重要的是,你是谁呢?”

  ……

  并没有等安本诺拉回答——

  店老板忽地转动手指、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一根黄黑相间的吹吹卷,从下方塞进面罩、鼓起腮帮猛地一吐气——啪!折叠卷起的纸卷随着吹动,向前猛地伸长、炸出一声脆响。

  随着这轻响,五彩缤纷、色泽绮丽的气球们忽地从餐车的四处冒出,朱红、乌绿、瓦蓝、杏黄兼而有之;就像是一簇簇塑料所制成的鲜花,竟从金属的身上生长出来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