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白特慢啊
摆了几张桌椅,好给过往的行人歇脚喝茶。
这时候并没多少生意,只有一个笑容温和的青年男子坐在里面,正跟茶寮老板闲谈唠嗑。
看到换下朝服,身穿大袖直裰宽袍,像个文雅书生的白含章。
纪渊眼皮跳了一跳,快步走进去,安静地坐下。
“两位客官慢聊,小老儿去煮茶。”
茶寮老板呵呵一笑,知趣地走开烧水。
等到旁边无人,纪渊这才开口,沉声说道:
“殿下……东宫储君微服私访,这要给内阁知道了,恐怕要翻天。
御史台那帮人,更会发疯似的上书劝诫,甚至弹劾微臣。”
白含章好似不甚在意,轻笑道:
“那就不让内阁晓得就行了,再说了,本宫出来体察民生,与你有什么干系?
北镇抚司的纪九郎,向来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桀骜性情,怎么现在却露怯了?”
纪渊嘴角扯动了一下,将声音凝成一线,语气平淡道:
“天京城中遍布四神爪牙,并未肃清干净。
俗话讲,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殿下此时贸然出宫,万一出了什么差错。
天下翻覆,朝堂动荡,只在一瞬之间。”
白含章微微一笑,手指屈起轻叩乌黑桌面,笑道:
“你以为本宫看话本戏文多了,学那些前朝的昏君庸主游戏风尘?
此时此刻,这条长街之上。
纪九郎,你猜藏着多少位宗师?”
这位监国二十年的太子殿下伸出手掌,前后翻动一下。
纪渊眉毛一挑,景朝的家底到底还是雄厚。
太子殿下随便一动,便是十尊宗师贴身护驾。
这等底蕴,任选六大真统其中之一,也未必做得到。
“本宫也很怕死的,除了那十位不上山河榜的五境宗师,还有一根定海神针紧跟在侧。”
白含章嘴角含笑,似是云淡风轻。
定海神针?
纪渊识海之内,皇天道图轻轻一抖,似有所感,抬头看向对角的酒楼。
一袭青衣,两鬓斑白,剑眉星目……看气度像老年,看容貌像中年,看双眼像少年。
“当世绝顶,大先天。”
纪渊双眼微微刺痛,目光一触即走。
心中自然浮现此人的身份,五军都督府,谭文鹰。
“有谭大都督护驾,确实可保无虞。
即便四神麾下一尊大魔踏破虚空,怕是也奈何不了殿下分毫。”
纪渊略微拱手,欠了欠身,轻声问道:
“殿下不必特意前来送行,微臣只是五品官位,当不起这般信重。”
白含章眸光一闪,摇头道:
“不要妄自菲薄,纪九郎,你不是这样的人,本宫也不爱听这样的话。
咱俩心知肚明,这一趟你是豁出性命,压上身家。
不然凭你的年纪、你的天资,完全没必要巡狩辽东。
挑个好点的安稳地方,积累个三五年,好突破四重天,三十岁之前,有望冲击五境宗师。
届时,无论是在黑龙台,亦或者行伍之中,都能独当一面。”
纪渊面上保持镇定,心下却有些腹诽,没想到太子殿下也这么会胡思乱想。
他答应去辽东,一半出自东宫,看在白含章的情分上;
另一半也发自内心,觉得那是比较适合的风水宝地,能够作为立足的根基。
至于跋扈枉法的四侯八将,纪渊连凉国公杨洪都不怕,更何况是边关武人。
“你也无需多言,本宫以茶代酒,敬你一杯。
只要平定辽东,下一步便是丈量全国田地,收豪族世家之私产,以充九边军镇之兵力。
大察天下,整顿吏治,一扫糜烂之风气。
本宫说过,要做个圣主明君。
而你、纪九郎,就是本宫苦苦求之的那口神剑!”
白含章好似心绪激荡,忽地站起身来。
他举起满是缺口的茶碗,望向人来人往的宽阔长街,掷地有声道:
“这大好天下,岂能交与魑魅魍魉,腌臜泼皮,容他们搅得乌烟瘴气,污臭不堪!”
纪渊亦是端起漂浮粗劣茶叶的粗瓷碗,认真以对:
“那么,微臣也替景朝黎民,敬殿下之宏图大志!”
两只茶碗重重一磕,宛如大鼓擂动,颇有些天下皆震的不寻常意味。
旁边添柴的茶寮老板挠了挠头,心里想道:
“我这里卖的是茶啊,怎么这两位好像狂饮了七八坛子烈酒一样,还喝出些豪气来了?”
……
……
午时一刻,日当中天。
大统六十五年,春。
这日,雪未融,风未停。
大红蟒衣的纪渊身携百余众,骑白马出京城。
第391章 佛堂内,四神共铸混沌冕
“殿下就这么放他走了?纵鹰飞空,巡狩辽东,殊为不智!
那纪九郎年纪轻轻,还未及冠就已大势加身。
如今颇有些峥嵘初露,独占鳌头的意思了。
万一叫他成了气候,未尝不会是第二个宗平南。
况且,此子跟东宫走得近。
既是北镇抚司的千户,还与监正有师徒名分。
真个坐视不理,迟早会是心腹大患!”
水云庵的佛堂内,神情妩媚的冰清师太毕恭毕敬,右手持着拂尘道。
不知因为杨娉儿痴傻的缘故,亦或者徐怀英莫名身死。
为了表示心中哀悼,她今日换下海清宽袍,着了一身素白的粗麻孝服。
那玲珑有致的曼妙曲线,反而勾勒更加明显,有种撩拨欲念的蛊惑气息。
佛堂内里,一道布幔帘子放下,遮住背身而立的修长人影。
他双手负后,那袭炽金团纹的四爪龙袍若隐若现。
“冰清,这就是你不懂气运转化之道了,把纪九郎放出京城才好。
那小子确有几分气数,你越是想要压住他,对付他,往往越会给他绝处逢生的机会,甚至于蛟蟒化龙的际遇。
杨休、孟长河、还有孤鸿子和余东来那两个蠢货,皆是如此,被迫做了这辽东泥腿子步步登高的垫脚石!”
那道修长人影微微抬头,望着供奉于香案上的天母牌位,以及其下那盏熄灭的长明灯,轻声道:
“你可知,杨洪当年为何恨不得把宗平南剥皮扒骨,杀之后快?
哪怕太子出面,也要坚持将其发配招摇山?”
冰清师太立于阴影之中,垂首摇头,选择默默倾听。
那位未露真容的藩王淡淡一笑,平静道:
“因为气运、气数,自有盛衰转化。
那些卓尔不凡的天骄种子,多是一遇风云便化龙的大材。
其中有姜赢武这种,出生就已显露峥嵘,一路顺风顺水,横压同境同辈;
也有宗平南这样,初时平平无奇,长大默默无闻,安静地等待天时。
好厚积薄发,一鸣惊人!
那个纪九郎就是后者。
十九年前,杨洪想要提拔麾下家将做个武状元,提前钦定讲武堂的头名。
结果被半道杀出的宗平南搅局,这就算了。
可事后杨洪发现不对劲,宗平南从进入讲武堂之后。
气数一日比一日强,气势一日比一日盛。
加上他修炼玄天升龙道的《三阴戮妖刀》,杨洪心里厌恶,于是出手打压。
结果弄巧成拙,宗平南反而越挫越勇。
等到殿前大比,杨洪这才察觉,对方是七杀作命,与他的破军之相天生犯冲。
可为时已晚,宗平南已经成了武状元,等于有了功名之身,而且还深受内阁贵人的看重。
杨洪王感觉到自己的气数由盛转衰,有可能被宗平南牢牢压住,想要亡羊补牢。
所以他不惜违背东宫旨意,一意孤行动用兵部门生对抗东宫。
逼得太子让步,将宗平南发配招摇山。
估计也就是从那一刻开始,太子殿下动了削平凉国公爵位的念头。”
对于这段响彻天京的久远公案,冰清师太也知道个七八分。
只是其中内情,并不算很了解。
经过那道修长背影的娓娓道来,她方才有些恍然。
“殿下提及此事,是想说纪九郎也如宗平南一样,命数不凡。
一昧打压,暗中对付,只会适得其反,让他趁势而起?”
那位藩王声音温润,好似潺潺溪流淌过鹅卵石,有股子不徐不疾的从容闲适。
“七杀斗破军,贪狼食老羊。
杨洪这辈子差就差每逢大事,拎不清情势。
他明明不信恶谶,却要收养杨休。
想要压服宗平南,又担心东宫震怒,不敢过分下死手。
所以,他本该破而后立,突破大先天的那一线机会。
被招摇山斩妖除魔二十年的宗平南所夺。
本该当成贪狼养大,被掠尽气数的杨休,也给纪九郎做了嫁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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