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花一酒一仙人,亦眠亦醉亦长生 第36章

作者:少吃亿点

  楚流雪和谈放居然拜过师父。

  幽冥堂的堂主和天尽谷的谷主竟然是一个师父。

  这两件事不知哪件更叫人惊讶。

  宾客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转向争斗中心的人,那人衣着素雅,一根青玉簪束发,单从面容看年纪很轻,甚至和他的徒弟差不多岁数。

  这样年轻的修者,就是二人之师吗?

  陶眠站在两个徒弟的中间,神情难得有些压抑的恼怒。

  弟子们也是第一次见陶眠生气,大气都不敢喘。

  别看二人在外面威风凛凛,到师父面前,仍是要恭顺俯首,老实听话。

  “好好的宴席,搅成这个样子,”陶眠颇为恨铁不成钢,“你们——”

  他想斥责徒弟两句,结果话还没出口,后者已经在哄了。

  “师父莫气,是徒儿的错。”

  “都怪我们二人不好。”

  ……

  低头认错之迅速,让人不由得怀疑他们到底走没走心,是不是真的认为自己错了。

  陶眠多聪慧一人,别人能想到的,他更是心中有数。

  两姐弟是在他眼皮底下长大的,心里那点小九九,他能不清楚?

  于是仙人更气了,重重叹一声,拂袖离席。

  楚流雪和谈放对视一眼,姐弟曾经的默契时隔多年再度重启,前者追了出去,后者拍拍身上的灰尘,脸上含着笑意,若无其事地安抚在场的来客,仿佛刚才那个打得甚为凶狠的人不是他。

  仙人并未走远,楚流雪寻了一小会儿,便在庭院内一株垂丝海棠下发现了他的身影。

  陶眠正在破坏花草树木。

  他折了一段花枝,心烦意乱,从四下飘落的花瓣可见他的心情。

  楚流雪脚步停顿,又毅然地走上前,来到陶眠身侧。

  师徒二人一蹲一立。陶眠懒得仰头,说你别跟我讲话,我正在气头上,或许会骂人。

  楚流雪说算了吧银票,别为难自己了。只能说你的素质有待降低,骂人你是学不来的。

  陶眠竖着耳朵一听,嗨呀,他这还是被瞧不起咯?

  他站起来要跟徒弟理论一番,让她见识见识自己的词汇量。

  结果眼神恰好对视,向来情绪内敛的楚流雪没绷住,展颜一笑。

  “笑什么。”

  陶眠故意端起师父的架子,虎着脸质问她。

  楚流雪笑着摇头。

  “没什么。只是突然发觉,你还是你。”

  真好。

  这回仙人也不好意思拿腔作势了。他支吾一声,算是承认。

  两人就并肩坐在院中回廊上的长板,月色空明,无风无云,可谓良宵。

  他们拉扯闲言絮语,专挑没用的聊,小半个时辰都是废话。

  或许这也是师徒之间独有的默契,世事太苦,相逢又难,不如聊些开心的废话,换得一笑。

  即便如此,陶眠也敏锐地察觉到,楚流雪比以往更沉默了。

  拜入桃花山的四个徒弟,顾园、远笛、流雪、随烟,要说哪个让师父最省心,还得是三弟子。

  楚流雪永远清醒地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很少意气用事。她从小就是心思缜密的孩子,陶眠不担心她吃亏受骗,却未免忧愁她会因为思虑过重而给自己增添负担。

  山中的仙不劝下山的人,世事红尘任由它如流水逝,本该如此。

  但道理归道理,要是事事都循规蹈矩,不就成了行尸走肉么。

  陶眠说流雪,山上的桃花开了,若是闲来无事,就去转转吧。

  楚流雪笑弯了一双眼,说,好。

  这承诺不算承诺,她心知肚明,此生或许再无回山的机会。

  即便回去了,也是双手染血的罪人一个。

  但月色如此皎白明丽,又何必说些丧气的话,破坏良辰美景呢。

  那位安静少言的左使忽而出现在一株花树之下,没有出声,但能让庭中的二人发现他的存在。

  “我走了,银票,”楚流雪离去的背影潇洒自若,背对着陶眠一挥手,“来日回到山中,记得为我留一壶好酒。”

  等到她和左使的身影彻底消失在庭院的月门外,陶眠才轻声开口。

  “还不打算出来?莫非是不想见我这个师父了。”

  身侧的花丛发出细琐的响动,是衣衫拂过的声音。

  与之同时响起的,还有一道年轻的男声。

  “怎会,”谈放绕过花丛,语气有些无奈,“师父别苛责我了,我嘴笨,向来不会辩解。”

  陶眠不置可否,拍拍身边的空位让他坐。

  谈放顺从地落座,一抖衣摆,几朵凋零的海棠滑落。

  聊些什么呢。

  不见面的时候,总有千言万语。等到重逢,又不免语塞。

  不知从哪一头说起,也不知哪些该说。

  于是他两手臂杵在身侧,仰头望着天边的圆月。

  陶眠也不愿打破这难得的宁静,一朵一朵数着手中树枝上的海棠。数到第十五朵时,谈放开口了。

  “师父当年是不是只想收下流雪一个徒弟呢?”

  他终是把埋藏在心底多年的事问出口。他早已有了答案,却仍希冀着从本尊口中得到不一样的回答。

  但不等陶眠说话,他又摇摇头,似是逃避。

  “不,师父还是别告诉我了。我听不进去。”

  他收回两臂,手指交叉随意地搭在腿上,又望了望月色。

  “要不师父跟我说说吧,什么答案我都能接受。”

  陶眠一句话没说,他在那边变来变去三次,弄得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我……”

  “是。”

  身边那人笃定的语气,让青年的心为之一颤,一时间他竟不知该做出何种表情。

  仙人似乎生怕对方听错,又重复一遍。

  “我当初,的确只想收你姐姐一人为徒,尽管你的天赋是肉眼可见的高。”

第48章 走向宿命

  谈放瞬间坐不住了,有千万根针刺破他的皮肤,扎进骨血。

  “我,”他顿时站起来,有些无所适从,又决然地要逃离此地,不肯再继续听下去,“我还有些事,要去处理。师父自己坐坐,若有需求就唤人来……”

  “坐下。”

  陶眠一声命令,叫住了他离去的步伐。

  谈放僵硬地坐回原来的位置。

  “多大的人了,还和小时候似的,师父的话听半截就跑。”

  陶眠的咕哝了一句,像是在抱怨。

  他往下按按徒弟的肩膀,似是在平复对方跌宕起伏的心绪。

  “听我把话说完呢,我当年的确只想收下楚流雪一人为徒,但也不能楞看着你流落街头吧。”

  “那师父怎么不把我送人,”谈放性子里面自带的偏执劲儿犯了,“薛掌柜当年不就是被你送到人间。”

  “知道得还挺多,从哪里打听到的……”

  陶眠咳嗽一声,正色道——

  “薛瀚当年是有那条件,我跟薛府的主人关系近,才敢把小孩送到他们夫妇那里。”

  “那我……”

  “不过师父人脉有限,轮到你就没这好事了。你只能跟师父进山吃苦,荣华富贵不沾边的。”

  陶眠一本正经地说。

  谈放垂下脑袋,看似颓丧,实则庆幸。

  陶眠对他的小心思浑然不觉,还在继续顺着刚才的话讲。

  “你们两姐弟着实让为师好一阵子头疼,流雪是桃花山的有缘人,但她无心修炼。你呢天赋奇高,却又本不该拜在我桃花山的门下。我这个人当师父也比旁人懒散,不上心。随烟,师父为你考虑过其他的门路,怕耽误了你。”

  这话是陶眠的真心话。金手指给他发来的两本功法都是针对楚流雪的体质而定,楚随烟学是学会了,但又是否真的适合他呢?陶眠很长一段时间都在为此纠结。

  他也不富裕,收了三拨徒弟,就会六种功法。

  前四种分别是大弟子和二弟子专属的,陶眠有情结,不愿再传授给旁人。

  而这后两种,也是在私下里问过楚流雪的意思、得到她的允许后,才教给楚随烟。

  “随烟,扪心自问,于修炼一途,师父待你不公。”

  陶眠的手指拨弄着枝上残花。

  “师父,别这么说……”

  谈放一直默默聆听,直到陶眠这一句“不公”出口,他才忍不住反驳。

  师父是很好的师父。

  哪怕他再怎么绝情冷血,他也绝不会忘记在桃花山,陶眠是怎么守着生病的他,一夜一夜不合眼地照顾。

  陶眠对待两个弟子,从来都是不亏欠的。

  仙人听闻原本伤心的徒弟还反过来安抚他,不免莞尔。

  “自己都难过呢,还为我辩白……随烟,师父不瞒你。桃花山的有缘人,的确只有流雪一人。但我陶眠的徒弟,你们二者皆是。”

  不管金手指怎么认定,陶眠的四弟子永远挂着楚随烟的名字。

  谈放缓慢地眨了两下眼睛,也笑得释然。

  “我有师父这句话,就足够了。”

  师徒二人终于打开了口子,渐渐地能聊起来。

  陶眠发现,说起过去的事,四徒弟的回应并不很快。

  他像是在找寻过去的记忆,一点一点,拾起那些碎片。

  可见这些年,他一直在强行封存压抑着过往曾经。

  在幽冥堂的这几年,谈放刻意忘记过去的一切,不去回忆,不去怀念。

  他有很多事要做,他必须取得分堂主的信任,必须站稳脚跟,最后,还要向他的父亲完成复仇。

  有人教他认清事实,你现在太弱小了,弱者连安于现状都办不到,何况你心中有所求。

  只有往上爬,不停地向上,才能获得自由。

  谈放依言照做。他在一年之内贯通了幽冥堂十八门功法,又花了一年时间让超过半数的分堂主承认他的血统,再耗费一年时间,让反对的声音全部消失。

  然后他开始向他的父亲复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