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云初觉得这可能是武媚在立威,为她即将登上皇后宝座而铺平道路。
当一个皇后容易,当一个让人人都害怕的皇后就很有难度了。
云初也是从这个时候发现,武将集团们其实一点都不团结。
一起喝酒吃饭的时候,表现出来的义薄云天的模样,在这一刻统统不见了,因为,住进晋昌坊的人,大多数都是这些武将人家的重要子侄。
为此,云初不得不在晋昌坊安排了大量的不良人,来守卫这些付过钱的客人们的安全。
李慎也想住进晋昌坊,被云初一口拒绝,被拒绝的李慎也不发怒,就是随便耸耸肩膀,看样子他很清楚自己不在狩猎名单上,之所以想进来,就是凑凑热闹。
李慎非常非常地喜欢武媚跟李治生的那个胖孩子,只要来晋昌坊必定会抱一阵子,估计他连自己的孩子都没有这样稀罕过。
“这孩子一看就是一个有福的。”李慎小心地触碰一下这个孩子的眉眼,对云初道。
云初没好气地道:“王爷下次可以当着陛下的面说这句话。”
李慎伸长脖子看着云初道:“这种事你会转告武媚的,是不是?”
云初叹口气把孩子接过来抱在怀里道:“都活得不容易,能帮忙自然要帮忙。”
李慎点点头,对云初道:“我最欣赏你有成人之美的大度。”
说着话,就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巧的羊脂白玉玉坠,挂在胖孩子的脖子上,温柔地道:“听说,女孩子戴上这个东西能让皮肤变得莹白如玉。”
云初嗤地笑了一声道:“谁家的女子有我家娜哈白皙,那孩子现在唯恐自己变得太白,整日里在大太阳底下跑,过得比长安那一家的闺女都舒坦。”
李慎只是笑笑并不回答,别看李慎在跟云初单独相处的时候没有半分架子,可是呢,只要离开云家,路上遇见的所有勋贵人家的子侄都要让路不说,还要站在路边施礼。
上元节过完之后,长安的春天基本上就已经来了,人们也没有道理继续偷懒。
而土地对春天将要来临的讯息最为敏感,勤快的农夫们已经开始往田地里运送粪肥,以及积攒了一个冬天的草木灰,再把这些粪肥,草木灰均匀地洒在地里。
一月底的田地已经解冻,耕牛们拖拽着犁头在田地里切出一道道笔直的犁沟,再把沉睡了一冬的土地翻开。
今年,很多万年县的农夫们显得比任何一年都来的悠闲,因为这一季的收成他们从官府手中领到了,现在,就是按部就班地干活就是了。
只是赶着耕牛进城,去那些皇家暂时用不到的工地耕种,这对他们来说是一种新的体验。
今年进城的农夫很多,不仅仅有万年县的,也有不少人来自长安县。
自从安业坊的房子开始有条不紊地建设之后,刘仁轨身上扫雪县令的名声,就变成了救命县令。
确实是救命县令,如果不是刘仁轨下令腾出县衙的房子让那些没有房子的百姓过冬,长安县去年冬天肯定会多出来不少被冻死的人。
农夫们进城的时候,云初跟刘仁轨却骑着马出城了。
跟云初对曲江里的看法不同,刘仁轨对于曲江里冒着浓烟的七口砖窑极为羡慕,对于摞在平地上阴干的无数砖坯极为羡慕,对于从冷却窑里拉出来的一车车青砖极为羡慕。
他甚至摊开双手,接住从空中落下的煤灰,看着也极为羡慕。
在以前那个时代里,会遭到上官劈头盖脸一顿臭骂的事情,在刘仁轨这里,就成了幸福的标志。
“这是真的好啊——”
刘仁轨瞅着云初,老脸上的皱纹似乎都笑得绽开了。
云初得意地拿起一块砖头对刘仁轨道:“县尊,以前这个世上没有这块砖,现在有了这块砖,是不是就可以说是这些窑工们创造出来了一块砖的财富呢?”
刘仁轨也拿起一块砖,用马鞭头子上的铁箍敲击一下青砖,听着青砖发出来的略显沉闷的声音,笑道:“果然如此。”
云初又指着曲江里正在修建的一些高大房子道:“再过四个月,这里的造纸作坊就要成型了,以后,这里出来的纸张,全部用于供应胡人客商,不对内销售。”
刘仁轨不解地道:“为何不对内销售呢?难道说那些胡人出的价钱高吗?”
云初点点头道:“有这方面的考虑,不过更多的是为大唐别的造纸作坊考虑。”
刘仁轨道:“为他们考虑,这是为何呢?”
云初指着还在建设中的造纸作坊道:“一旦这里开工,每日造出来的纸张为普通造纸作坊产量的十倍以上。
这样一来,这里造出来一张纸的成本,就比别处造纸作坊低得多,如果全部进入市场,就会迅速地摧垮,别处的造纸作坊,会让那些人没饭吃的。
所以,这里的纸张只对外,不对内,我能多赚一些,那些造纸作坊也能多活一段时间。”
刘仁轨道:“难道就不能降价吗?这样对于用纸的人来说绝对是一件好事。”
“对那些依靠造纸谋生的人来说,却一点都不好,在咱们大唐,读书人并非是优先照顾的对象,而农夫,工匠们的肚子,才是应该优先照顾的对象。
在这个世上,读书人总能比农夫,工匠们活得轻松一些。”
“你凭什么认为你造纸作坊的本钱,就一定比小作坊里的面的低呢?”
“采购成本不一样,造纸流程不一样,所以呢,我这里的纸张一定能更加便宜的。”
“很多小作坊里造纸的原料,人工来自自家,没有采购成本。”
云初哈哈笑道:“县尊,我记得曾经跟你说过,钱买的是别人的劳动时间,不管小作坊里的造纸原料,人工,来自哪里,他们终究没有办法节省劳动时间。
等县尊在长安县的棉纺织作坊修建并运作起来,你就知晓传自大秦的流水作业法一旦开始流转,便会如何的生生不息。”
刘仁轨是一个很实在的人,在没有看到实际情况的时候不会轻易地发表自己的看法。
从满是煤灰的曲江里出来,对面就是水面平整如镜的曲江池子。
才有春讯,所以,从曲江上吹过来的风还是寒冷刺骨,不过,池子边上的冰面已经消融殆尽,就连没有发芽的柳树也开始摆动长长的枝条,似乎很愉悦。
“再有几天,就是二月二打春牛的时间,你准备去皇城里的郊社署打春牛,还是来这曲江边上的打春牛?”
云初笑道:“陛下每年都会在郊社署里的大社田地里打春牛,亲农事,我这个芝麻大的小官,管不了那么多,我还是想在曲江边上的打春牛,把我所有的希望都投注在万年县的土地上。”
刘仁轨笑着点点头道:“甚好。”
或许是目标一致的原因,云初跟刘仁轨相处的时间里竟然觉得很愉快。
从大社,谈到农田,再谈到水利工程,然后就是对长安,万年两县土地盐碱化的忧虑,以及棉花种植并丰收的希望。
这一天,两人骑着马看了万年县,也看了长安县附近的土地以及水利工程。
评判了每个地方的土地优劣,水利的便利程度,以及在何处重点发展,何处需要官府进行补贴发展,何处需要放在最后考虑。
渴了就喝清水,饿了就吃一块胡饼,不知不觉,催人赶紧回城的钟鼓声又响了起来。
两人快马赶在最后一声钟鼓停止之前,进了长安城,在朱雀大街分别的时候,刘仁轨瞅着云初道:“李客师的事情是咎由自取。
他们家的案子交给大理寺承办最好,事情虽然发生在万年县,却着实与你万年县无关。”
云初沉默片刻,拱手道:“受教。”
刘仁轨笑着挥挥手道:“老夫现在真的很期待看到你给长安铺上金箔的样子。”
云初大笑道:“等我给长安铺满金箔的时候,我邀请你一起骑马看遍长安城的每一个黄金角落。”
刘仁轨扬扬马鞭,胯下战马就自动转头去了西市,云初也催动一下枣红马,枣红马立刻就识趣的向晋昌坊奔去。两人的方向虽然相反,云初却相信,只要真的在做事,在终点,总会遇见的。
第九十九章 都是为你好啊
云初才进到晋昌坊大门,就看到娜哈在打熊猫。
问过看热闹的人才知道,熊猫不知道为啥偷偷地钻进女子澡堂里面去了……晋昌坊的女人不怕熊猫,就算光着身子也不怕,还有一些喜欢熊猫的会连熊猫一起给洗了。
最近来晋昌坊住宿的外人比较多,有地位的女子搬家自然是带着澡桶一类的东西自己躲屋子里洗,那些丫鬟婆子们就跟着晋昌坊的人在大澡堂洗。
本来这些女人就不习惯跟大群女人一起光溜溜的洗澡,现在,一头半大的熊钻了进去……
“吓得昏死过去三个,吓尿的两个,还有两个大聪明竟然光着身子打开窗户,准备跑,引来半条街的人看热闹。”
“你当时没在澡堂里吧?”
“没有,人多了,我就不爱去,屁股挨屁股的没法洗个舒坦澡。”
“不是给你修了专门洗澡的小池子吗,干嘛还要去大澡堂里洗?”
“那里的池子大,可以游水。”
云初没打算把娜哈培养成一个高人一等的贵人,觉得只要她开心就最好了。
熊猫被娜哈痛殴一顿之后,却引来刚刚还被吓尿的那些女人们的指责,自从她们知晓这只熊不伤人之后,就纷纷说娜哈不该跟一头畜生一般见识。
还各自寻找好吃的安慰那头花熊。
云初兄妹路过马球场的时候,只有一群小屁孩骑着驴子一样大的马球马在打马球,没看到几个好看的屁股,让云初多少有些失望。
现如今,在晋昌坊马球场寻找好看的屁股,已经成了名传长安的闲人们干的闲事情。
就是因为有这个效果,平康坊里的一些会打马球的妓子们时不时地就来马球场展现一下自己过人的屁股。以至于有不少好事的画师,专门来晋昌坊马球场寻找灵感。
找到灵感之后,就画成画,再雕刻成版画,最后寻找铜板的印刷坊去印刷。
铜板已经印刷过不少长着一个很夸张屁股的仕女打马球的图画。
这种图画都是套色彩印,一张好的彩印版画,需要五六个模板才能制作成功,价格昂贵不说,还工序繁杂。
在印制这东西的同时,不好同时印刷佛经,所以,铜板就果断的停止了佛经的印刷,专门开了一个小小的印刷坊印制这种小册子跟小图画。
听说收入不菲。
专门卖冰糖葫芦的人扛着一个老大的草把子从云初身边经过,云初伸手就拿下三个,一个给娜哈,一个自己吃,一个给枣红马。
不给钱,云初早就发过誓言了,他这辈子吃糖葫芦都不会给任何人付钱,因为,这东西的创意是他的。
屠户毛大壮推着一辆鸡公车,鸡公车上装着一头猪的两半边身子,同样怯生生的从县丞身边走过。
这头猪一看就是一头好猪,仅仅是四指厚的肥膘肉颤巍巍的抖动着,这么好的猪,不送去大食堂,自己拿着卖,这些混账的良心都不怎么好。
毛大壮见县丞站在鸡公车边上不走了,还恶狠狠的瞪着他,就苦着一张脸,割下最肥的一片肉,用草绳穿了小心的挂在娜哈伸出来的一根手指上。
再看县丞的脸色似乎温和了许多。
然后就扯开嗓子吼道:“卖猪肉来,卖猪肉来,上好的肥猪肉唻。”
眼看着周边的人家大门纷纷打开,一群妇人吱吱喳喳的围着毛大壮买猪肉,看样子,这混蛋没有少赚钱。
再往前走,就是曾二牛老婆跟老娘一起开的藕粉铺子,这东西四文钱一碗,上边就稀稀疏疏的点缀一点干果,就敢要四文钱实在是黑了心了。
二牛老婆韦氏见县丞过来了,就连忙弄好两碗藕粉殷勤的端着,就等着县丞兄妹过来吃。
二牛的老娘恶狠狠地看着自家发骚的儿媳妇,觉得今天回家之后很有必要好好教训一顿,这么长的时间了,还改不了教坊里的做事样子。
云初跟娜哈当然不会吃韦氏送上的藕粉,一旦他们吃了,二牛的老娘就会拦住马头要钱。
再说了,一碗藕粉四文钱,不顶饱不说,连糖霜都不愿意放,谁喝她家的藕粉谁就是傻子。
更何况二牛这个混蛋平生赚的第一文钱就是从他身上赚的,不用给他们家面子。
一群小孩正在玩弄小水景里的水车,大冷的天气里一个个手冻得通红,也要拨弄水车,让它转的跟飞轮一样。
看云初过来,就轰的一声跑的不见了人影,云初决定让学堂里的先生们好好收拾他们一顿。
一路走来,云初其实挺开心的,晋昌坊里的人的面貌早就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人只要穷了,脊梁骨就不容易直起来,当然,穷横,穷横的也不是没有,不管怎么说,穷都不是什么好事情。
晋昌坊人的富裕程度是从晋昌坊储粮数量雪崩开始的,粮库里还储存着将近六千担的高粱呢,这两年吃这东西的人变少了,最差的也喜欢吃糜子而不是高粱。
人人都知道晋昌坊粮库里的粮食都是陈粮,所以,人家宁愿去被丁大有亲自整顿过的粮栈去买粮食吃,也不肯去赊欠粮库里的平价粮。
很多人现在已经认为去粮库赊欠粮食,是家里的日子过不到人前头的一种表示。
温柔正坐在云家的中庭一边喝罐罐茶,一边继续看自己永远都看不完的文牍。
见他张嘴笑的时候,牙齿没有被茶渍染色,云初很是欣慰,否则,一个娇弱的美男子突然张开嘴,露出一嘴的大黄牙实在是太败坏风景。
邀请温柔进书房谈话,温柔四处打量一下问道:“你这书房怎么连一个火盆都没有?”
云初指指书架上密密麻麻的书本道:“这些都是虞氏百年来的积存,不敢毁坏一本。
再说了,来书房就是为了读书,这个时候需要一颗冷静的头脑,如果放了火盆,烟气缭绕的不好读书。”
温柔深以为然。
“我最近又听到了不少的流言,你想不想听?”
云初道:“快快道来,这一天到晚的好无聊,就靠你传播的流言度日呢。”
温柔骄傲的竖起一根手指道:“王皇后薨了,但是,外人都说王皇后还在幽禁中。”
说完话见云初没有表露出惊讶的模样,就皱眉道:“;李客师家里养了三千两百名全武装部曲,陛下希望李客师解散部曲,移封岭南,李客师不愿意,目前还在强撑,希望能获得李氏其余族人的支持。”
云初点点头道:“怪不得李客师在京城显得如此的孤立无援,堂堂郡公,家里被烧了三次,家人屡遭毒手,大理寺却什么都没有查出来。”
温柔又道:“不是没有查出来,大理寺少卿彭寿根本就没有去管那些闲事,他忙着挨个审查李家的人呢。
李客师被贬斥岭南是迟早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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