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人的餐桌 第521章

作者:孑与2

  你们两个不论是家世,还是学问都比我高出百倍不止,都是前程远大的年轻人,这个时候就不要偷懒,跟着老夫走遍长安城后,就能对这座城池做到了如指掌。

  等到攒够了资历,自然能青云直上,两位少兄啊,我老张这里可不敢有半分的懈怠,哪怕让你们两个现在埋怨我老张的不是,也不想让你们两个以后遇到困难了才记恨我老张,那时候可承受不起你们两位的怒火。”

  刘钰连忙还礼道:“张师傅万万不可如此想,我与魏冕来万年县,就是遵从了长辈的意思来这里磨勘的,吃苦还是没问题的,就怕学不到真东西。”

  老张见官署里其余人已经走了,就压低声音道:“据老夫所知,县尊对你们两位是在另眼相待,你看啊,跟你们一同进来的人,有的去了户曹,有的去了工曹,还有三个去了刑名,都有了具体的差事,可你们两个,县尊可没有指派任何具体的差事,只说让你们跟着观政,老夫干的差事就是县衙里面最基层的差事,主要是学会如何直接管理百姓。

  等你们学会了如何管理百姓,接下来就该学习如何管理商户,再下来就要学习如何从头到尾管理一个工程,等这三样过了之后,还要去曲江里的流水牌子那里当学徒,啧啧,到时候就看着成百万的银钱流水一般的从眼前过……再后面的事情,就不是我老张能猜测的。”

  一番话被老张说的又是深情,又是羡慕的,落在刘钰,魏冕两人耳中就完全变了,在他们看来,老张之所以会流露出这种巴结的模样,完全是等着日后落一份人情。

  好在,今天老张已经把话说清楚了,没有刻意折磨他们的意思,只是他们两个时间紧,任务重,要学的东西实在是太多……

  回到宿舍,两人匆匆的吃了一顿来自大食堂的外卖,稍微洗漱一下就开始认真的看公文,熟悉长安城最基础的运作方式。

  大户人家里不是没有纨绔子弟,但凡是纨绔子弟的,基本上都是被家族放弃的人,也只有他们才会有时间去干一些纨绔事情。

  刘钰,魏冕这两人都是自家未来的顶梁柱,从小就要三更灯火五更鸡的读书,加上大唐历来尚武,武技也是必练项目,所以,只要他们愿意,还是能吃苦的。

  研究了半夜规章条例的刘钰,魏冕精神饱满地来到县衙,准备大吃一顿,好迎接自己新的工作的时候,却发现万年县的吏员们正站在县衙院子里,各自围着自家的主管面色严肃的一问一答。

  老张看到他们两人立刻招手示意他们过来,还特意给他们空出来了位置。

  “昨日太累了,忘记告诉你们每隔三天,就要开一次晨会,汇报自己之前的工作进度,还要规划一下以后的工作进度,你们先听,最后给户曹禀报。”

  从没有开过晨会的刘钰,魏冕顿时来了兴致,毕竟,在这里发生的所有事情对他来说都是新鲜的。

  而年轻人最喜欢的便是新鲜事物。

  云初自然是不用开什么晨会的,这是他们小部门总结经验教训的事情,万年县的很多规章制度就是这样被他们总结出来的。

  当然,云初也会趁机把很多自己需要的条例趁机融进去,反正这些条例好不好的,官员们都会执行,因为,不管他们能不能弄懂其中的意思,都算是他们自己总结出来的,这里面牵涉到一个荣誉感的问题,毕竟,能提炼出好经验教训的人,最后都能获得奖励。

  温柔今天没有来,因为长安县也在开晨会。

  等云初喝完三罐子罐罐茶之后,万年县的晨会结束了,刘钰,魏冕两人在总结了昨日的工作之后,提出来了一些很幼稚的问题,不过呢,没有人笑话他们,主管户曹还开口夸赞了他们,认为两个新来者,就有这样的认知,非常的难得,最后,还鼓励他们两人再接再厉,争取提出更加有建设性的意见,好让万年县的户曹工作更上层楼。

  出身大户人家的刘钰跟魏冕脸上继续保持了自己出身大家族该有的云淡风轻。

  心海却像是刮起了超级飓风,户曹坚定严肃的几句夸奖的话像狂澜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心岸,以至于让这两个从小就接受打击教育的青年俊杰晕晕乎乎的。

  直到一个肥胖且却穿着一身雪白衣衫带着雪白高帽的女大厨,亲自从后厨端出来两盅炖品,在所有人羡慕的目光中,放在刘钰,魏冕面前,还笑眯眯的冲着其余人道:“米主簿让送来的,没你们的份。”

  刘钰知道自己不该流泪,努力的喘着粗气想让自己安定下来,他知道这一点奖励不值得自己流一滴眼泪,无非是一盅银耳莲子汤,他以前在家里没少吃,算不得什么珍贵的东西。

  可是,这东西与同僚羡慕的目光,抬起的拱手礼混合之后,刘钰的眼泪还是如同开闸的洪水一下子就倾泻出来了,泪眼朦胧中,刘钰看到魏冕此时的状态,并不比他好多少,泪水如同瀑布一般飞流直下。

  云初听了米主簿的汇报之后,对这样的事情并不感到惊讶。

  鼓励教育这种事只有万年县跟长安县有。

  在讲究君君臣臣,父父子子的大唐社会里绝对不会有这样的事情。

  大唐的年轻人从小接受的不是棍棒教育,便是严苛的挫折教育,这些可怜的孩子把事情做好了,换不来父亲的一声夸赞,据说这样做是为了防止孩子骄傲自满。

  至于做错了事情,迎接他们的除过各种变态的惩罚之外,再无其它,越是被父亲看重的孩子,越是从父亲那里得不到好脸色。

  心智坚如磐石的温柔,在云初,狄仁杰,钟馗三人的刻意赞扬中,都迷迷糊糊的分不清东南西北,更不要说刘钰,魏冕之流了。

  回想起温柔控制着自己的情绪,哽咽着告诉云初,他这个出身豪门大族的孩子,小时候饿肚子的次数比云初这个野人还要多,谁敢相信啊。

  至于狄仁杰在云初讲述了何为鼓励教育之后,也习惯性的摸摸自己肥厚的臀部,脑海中自然而然的想起了家中的那条叫做家法的鞭子。

  也就是云初只想好好的培育出一批长安系官员,没有想着跟李敬玄,魏东城争夺女婿跟儿子,否则,通晓人性的云初一定会让李敬玄,魏东城家中出现两个逆子。

第八十八章 当官其实很难

  经过十五年的发展,无数新的规章制度设定,长安与大唐的任何一个城市都是不同的。

  其中,最大的不同便是人们对于律法的认知不同。

  外地来的贵人们,他们在原来居住的地方往往凌驾于律法之上,来到长安之后,律法的约束力往往会让他们喘不过气来。

  他们带来长安的那些个爪牙,可能在故乡横行不法习惯了,来到长安之后,开始还能忍耐一阵子,时间稍微一长,就会故态萌发。

  刘钰,魏冕对于律法的认知跟长安人的认知也是有偏差的,他们的父亲告诉他们,律法对于勋贵们来说,仅仅是一个博弈的战场而已,律法呢,也是一个可以伸缩的尺度,同样的案子放在黔首身上是一种尺度,放在勋贵身上又会是另一种尺度。

  刘钰跟魏冕把这样不公平的行为认为是一种日常。

  颍川陈氏绝对是一个底蕴丰厚的大家族,这一家多出纵横家,谋略家,以战国颍川陈轸为源头,其中著名的‘画蛇添足’‘卞庄刺虎’两个成语,就出自这个家族。

  刘钰跟魏冕两人都认识陈竹,是在洛阳的酒会上认识的,此人确实是一个没遮拦的好汉。在青楼画舫中以豪放多金出名。

  喝高之后更是狂放不羁,往往会脱掉衣衫,着长安包臀短裤在舞姬群中共舞,酒兴高涨至极的时候,还喜欢用笔墨在舞姬的玉背上涂抹赋诗,而后击鼓高歌,在洛阳城中有裸衣风流之称。

  这家伙的疯狂不仅仅在此,还在于他对美人的喜爱,行走在乡间之时,只要诗兴大发又恰好遇到一个眉目姣好的女子,就会上前扯掉人家的衣衫,在人家的后背上赋诗一首,而后丢出一袋钱,便扬长而去。

  因为钱给的多,就有不少的妇人专门守候在陈竹出行的道路上,期待陈竹再一次诗兴大发。

  刘钰跟魏冕在东市上查验商户堪合的时候,在一家卖凉皮的小摊子上再一次看到了陈竹。

  当时,陈竹一边吃着长安特有的辣子凉皮,一边媚眼如丝的瞅着切凉皮的小娘子,估计快要诗兴大发了。

  因为正在忙公事,刘钰跟魏冕就没有上前打招呼,准备等下差之后,再去寻找陈竹共同去平康坊玩耍一番。

  至于那个卖凉皮子的小娘子,这一次算是发了,被人撕扯一回衣衫,在背上写几个字,就能换来五贯钱,半头牛到手……

  目光从陈竹那里收回来,刘钰开始正视眼前的这家专门卖竹盐的店铺。

  “长安城里的盐巴一部分是官盐,也就是所谓的海盐,这种盐最便宜,就是杂质太多,味道发苦,却是长安城百姓们的主力用盐。

  另一种盐巴,就是从吐谷浑回来的青盐,这种盐巴因为不是官盐,所以会上很重的一笔税,导致青盐价格居高不下,绝对不是普通人家能用的起的,就算是小有资财的人家买来青盐,也仅仅用于刷牙,因此,销量不高,不过长安城富人多,这种盐的用量也不算少。

  比青盐价格更高的就是竹盐,竹盐与海盐,青盐不同,是一种极为消耗人力的盐巴,价格腾贵,长安城里用这种盐巴的人家不多。

  你们两个要记住,海盐,青盐的质量标准,朝廷已经拟定了,所以,只要是从钞关进来的,基本上都是好的,不用我们多事。

  竹盐不同,这东西本身就是用价格低廉的海盐装竹子里烧出来的,一般情况下,烧九次才算是真正的竹盐,而且,最后一烧必须把海盐烧化,而后凝结出来的盐巴,才可以叫做竹盐。

  我们今天要查验的就是竹盐的质量是否达标,如果烧的次数不足九次,也没有彻底的将海盐融化……那就是商家在赚黑心钱了,对我长安的商誉是一种伤害,这种事不能……”

  “啊——救命!”

  老张正滔滔不绝地向两个新丁介绍如何辨别竹盐的时候,长街那边就传来一声女子的尖叫声。

  刘钰,魏冕闻声顿时就笑了,正要跟老张解释一下的时候,却发现瘦弱的跟猴子一样的老张已经蹿出去了,手里还抓着一个墨汁淋漓的砚台。

  女子的一声惨叫,动起来的不仅仅是老张,还有跟着他们以前查验商铺的不良人跟火巡铺的人,他们跟老张一样,往那边跑的时候各个面目狰狞。

  等刘钰,魏冕后知后觉的发现事情不对的时候,他们两个隔着密密匝匝的人群,就听到了陈竹发出来的高亢的惨叫声。同时发出惨叫的还有陈竹的护卫。

  一个纨绔子弟的护卫标配为六人,这样的武力足以支持他们在洛阳横行无忌,现在看来,在长安是不够的,半条街的人都跑去打陈竹去了。

  这些人也不看陈竹那一身富贵人家子弟的衣衫,也不看那些张牙舞爪的护卫,就不管不顾的开打,这一幕实在是让刘钰跟魏冕没办法理解,这些人这样做,会给云初这个地方管理者带来极大的麻烦的。

  “住手,再打就死了,还怎么从他身上找钱赔偿杜家小娘子?都给老子住手。

  没事的都散了,不要拥堵街道。”

  老张威风凛凛的声音从人群里的传出来,那些手里拎着凳子,棒子,扫帚,菜刀,杀猪刀的街坊们这才骂骂咧咧的散开。

  这样的举动也与洛阳百姓的反应是不同的,相比之下,洛阳人不是那么愿意遵从官员的命令,他们一般会反应迟钝一些,先要经过一番口舌之争之后,才会半信半疑的离开。

  长安百姓不一样的地方在于,官府一旦介入了,他们就立刻停止执行私刑。

  刘钰,魏冕见过乌衣飘飘宛若名士的陈竹,也见过腰间栓一条兜裆布的陈竹,更见识过身着丝绸包臀短裤的陈竹,目前这样的陈竹他们还真的没有见过。

  陈竹何等的凄惨也……

  即便是刘钰跟魏冕也没有想到一个人会被殴打的如此的凄惨,他就像是一个被一群暴虐的孩童蹂躏过,又被一群狗撕咬过的布娃娃,那里能见得到半点名士风流的样子。

  “他的舌头被打的吐出来了……屎尿也出来了”。刘钰小声对魏冕道。

  “双臂看样子也被打断了。”

  “啧啧,你看他的那一双腿扭曲成了这副样子,还能救治过来吗?”

  “唉,对于吾辈男儿,你应该更加关注他的胯下。”

  “额头上的那一坨带着墨汁的黑印子,应该是出自老张之手吧?”

  “刘兄,小弟准备给家里写信,将拙荆从洛阳接到长安生活,刘兄以为如何?”

  “唉,看到陈竹兄的下场,小弟心有戚戚焉,我家夫人与犬子看样子也不宜继续留在辋川老家。”

  只要是个男人,在看到陈竹的惨状之后,就很难再生出什么不和谐的心思。

  一个面目姣好的小娘子正躲在一群妇人中间嘤嘤的哭泣,还不断地向众人倾诉她不想再活的想法。

  直到不良人从陈竹的马车里搜出几袋子铜钱,丢给了卖凉皮子的小娘子一袋子,声称是赔给她的衣裳钱,她才抱着钱袋子不再诉说那些不吉利的话。

  老张回到刘钰,魏冕的身边,往嘴里丢一块甘草,不甘不愿的道:“狗日的不良人这一次又发财了,刚才看过,马车里还有三袋子银钱,最少有二十贯的样子。

  嗯,马车也好,乌沉沉的一看就是用油浸泡过的好料子制作的可以走远途的好马车。”

  刘钰笑吟吟地道:“那是洛阳产的碧油香车,把上面装饰用的黄金抠下来,至少可以换一百贯钱。”

  老张点点头道:“确实是好东西,在长安不愁拍卖不出去。”

  魏冕笑道:“拉车的两匹马,也是四岁口的宝马,价值不次于那辆碧油香车。”

  老张叹息一声道:“看的人眼馋啊,可惜是不良人的事情,与我们无关啊。”

  刘钰瞅着老张道:“张师傅,我们兄弟两个说这么多的话,可不是在告诉你,宝马香车有多值钱,而是想告诉您,地上那个已经被打的不成样子的人,会带给我们非常大的麻烦。”

  “麻烦?”老张有些不解。

  魏冕叹口气道:“陈竹的阿耶是山南道的转运大使,叔叔是工部侍郎陈姝,兄长是潞王府典仪,颍川陈氏底蕴丰厚,门生故吏虽然不能说遍天下……”

  老张不等魏冕把话说完就道:“能干出当街奸辱女子的混账,竟然是出身名门世家?”

  刘钰道:“倒不是要奸淫女子,这个陈竹就是有一个癖好,喜欢在妇人背上赋诗,事后会给妇人一笔钱。”

  老张目光炯炯的瞅着刘钰道:“以前也干过这种事?在哪里干的,苦主是谁?”

  刘钰不解的道:“在洛阳经常干,在长安似乎是第一次。”

  听刘钰这么说,老张脸上的惋惜之色怎么都掩饰不住,对刘钰道:“洛阳啊,咱们的手可伸不进去。”

  魏冕觉得老张脑子不对,就继续解释道:“陈竹被殴打的如此凄惨,陈氏族人应该不会善罢甘休,老张你参与了殴打陈竹,可能会有天灾降临。

  应该早做准备才好。”

  老张不解的道:“我怎么就会有麻烦了?这狗日的当街奸辱妇人被众人拿下,罪证确凿,没有被坊民当街打死,已经算他运气了。

  咦?

  不对,你二人为何会有如此奇怪的心思?

  这个家伙不过是一介罪囚,不日有司就会升堂按律判决,当街奸辱妇人,这在长安可是徙三千里的大罪,以他目前的状况,估计没机会活到发配地。

  至于他家的尊长要是胆敢为他说情,说不得要问一个教子不严之罪,老夫此次仗义出手,只会被记功一次,何来隐忧之说。”

  说完话,看着哑口无言的刘钰跟魏冕,立刻有了新的决断,老张觉得在教会这两人如何管理百姓之前,还是先让他们两人对长安的律法有一个清楚的认知比较重要。

  眼看着不良人们将那个贵公子以及被打的半死的仆从丢进了马车,就拉着刘钰跟魏冕跟上,想让这两个人完整的看一遍长安的律法是如何约束百姓的。

  刘钰,魏冕也不相信一个世家公子,会因为奸辱一个卖凉皮的女子就能身败名裂不说,还会被发配三千里。

  尤其是眼看着马车进了太医院,这种感觉就更加的强烈了。

  如果这些不良人真的不在乎,就不会带这些人去太医院治疗了。

  老张道:“治疗是罪囚的权力,在长安,任何人都有被治疗的权力,哪怕这个罪囚明日就要被拉上法场斩首,今日受伤,依旧会得到治疗。”

  魏冕笑道:“这样做的意义何在?”

  老张面色严肃的道:“权力是权力,罪责是罪责,前脚治疗,后脚砍头,两者并不抵触。”

  刘钰沉吟片刻道:“可否将此事告知陈氏在长安的族人?”

  老张道:“已经派人告知了。”

  魏冕叹息一声道:“陈竹死不了了,马上会被人接走疗伤的。”

  老张嘿嘿一笑,从怀里掏出一串钱托在掌心对刘钰,魏冕道:“不如我们三人打个赌。”

  刘钰,魏冕相视一笑,各自从袖子里掏出一枚金钱,放在老张手里道:“赌了。”

  老张哈哈笑的开心,将钱收回怀里道:“治疗完毕了,正好看他如何下狱。”

  刘钰,魏冕各自仰天笑了一声,虽然不在乎老张的那一串钱,让老张品尝一下世家大族带来的苦,还是很符合这两人心意的。

  眼看着被包扎的如同木乃伊一般的陈竹被送进了万年县大牢之内,老张见天色已经晚了,就掂量一下刚刚得到的两枚金钱道:“两位少兄如今都是孤家寡人,今晚就由老夫做东请两位去晋昌坊大食堂,品尝一下那里的水盆羊肉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