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皇帝的身体不好,所以,原本一月三次的朝会,变成了一月一次,皇后为了随时随地照顾病弱的皇帝,即便是在皇帝上朝的时候,也会藏身在龙座后面的帷幕里,观察皇帝身体的变化。
如今的朝堂上的布局非常的诡异,太子李弘位居朝班左侧第一,皇帝高居于龙座之上,龙座后边的帷幕里便是皇后的座位。
于是,如果有人想通过朝堂来办成一些事情,基本上,就要考虑到这三位的态度。
很少有同时让这三人都满意的奏疏,因此上,这一年多以来,真正可以达成的政策不多。
在这中间,被打回来的诸多政策奏疏中,以长安递送来的奏疏最多。
因为,皇帝不喜欢,或者已经不适应长安城日新月异的变化,他宁愿长安城还如同他记忆中的样子,当然,钱,是必须以每年递增两成的份额上缴到皇帝宝库中的。
皇后对于长安递上来的奏疏,不论是好,还是坏,都会在第一时间打回去。
虽然还有太子在全力支持,可惜,他是三人中权力最小的一位,目前还无法与皇帝,皇后抗衡。
今天的早朝跟以往没有什么不同,百官以公事公办的态度上奏各种事情,李治在处理了一些惯例需要当场决定的奏疏后,就觉得心头有些烦躁。
就在皇帝准备挥手让宦官宣布退朝的时候,皇后低沉的声音从幕后传来。
“陛下,谁人为先锋。”
李治不满的回头看一眼帷幕,就揉一揉太阳穴烦躁的对上官仪道:“御驾东行,谁人可为朕之开路先锋?”
说完话,不等上官仪回答,李治就烦躁的道:“人选只有三人,薛仁贵,裴行检,云初。”
上官仪出班道:“启奏陛下,这三人虽说都是我大唐不世出的猛将,不过,以微臣之见,还是在老臣中挑选为上,比如苏定方。”
李治似乎没有听到上官仪的话,摆摆手道:“好,那就选裴行检为先锋,薛仁贵为中军,云初为后军。”
上官仪闻言连忙拱手道:“陛下三思。”
李治揉着太阳穴越发的烦躁了,朝宦官挥挥手,就听宦官尖利的声音在紫薇宫里响起。
“退朝——”
眼看着皇帝在一群宦官,宫娥的簇拥下离开了,上官仪怒道:“既然早有决断,还问计于群臣做什么!”
一直站在人群中的李义府阴恻恻的道:“因为陛下不需要你的建议。”
上官仪猛地回头看着李义府道:“原以为你今日就会身死道消,没想到又让你逃过一劫。”
李义府当着群臣的面道:“某家的今日,就是尔等的明日。”
刑部尚书刘祥道出言道:“我们与你不同,你做了什么事情,你自己清楚。”
李义府大笑道:“刘公不妨明言,是老夫把刘氏的小公子安排到周至县当县丞可是不合你意?”
刘祥道并不为所动,而是看着神情平静,眼底却一片疯狂的李义府道:“犬子乃是进士出身,得一个八品县丞并不算是格外优容。
就算老夫曾经跟你说过此事,也不过是舔犊之情下的人之常情。
跟你李义府邀请术士替你望气一事比起来,恐怕是不值一提。
趁着今日满朝文武都在,说说,那个术士到底看出什么来了,还是说你李义府家中有龙气盘踞?”
李义府闻言,倒退一步,指着刘祥道怒喝道:“你竟然在暗中盘查老夫?”
刘祥道笑呵呵的道:“主要是你邀请的术士杜原纪觉得你邀请他替你李氏望气,有十足的谋逆之心。”
李义府怒吼道:“休要血口喷人,老夫邀请杜原纪望气,是邀请他看家宅是否安宁。”
刘祥道瞅瞅泥雕木塑一般的上官仪,继续道:“两千万钱可镇压家中秽气,是也不是?”
李义府不再争辩,只是淡淡的道:“且听圣裁便是。”
刘祥道并不打算给李义府留什么情面,继续道:“你家中何来两千万钱?”
李义府道:“就凭你,也能审我?”
刘祥道摆摆手道:“明日,可以审判你的人就到长安了,到时候,老夫就不信,你还能如此的牙尖嘴利。
老夫麾下近日得了一位明法科的进士,此人深谙审案之道,自从此人来我刑部,还没有一个刁滑之徒可以从他手下逃脱。”
李义府笑道:“陛下一言不发,你就可以言语威胁老夫这个大唐右相了?”
刘祥道拱手抱拳道:“下官刑部尚书刘祥道见过右相……哈哈哈……”
说罢,就大笑着离开了紫薇殿。
朝堂之上,多的是落井下石者,少的是雪中送炭者,随着刑部尚书刘祥道彻底掀开他的底裤之后,上前施礼拜会李义府这个大唐右相的官员就多了起来。
瞅着这一群像拜谒死人多过像拜谒右相的人,李义府忽然朝紫薇宫后殿方向咆哮道:“陛下若要杀我,杀便是了,何必如此羞辱李义府?”
可惜,紫薇宫广阔,后殿距离此地甚远,李义府的声音在大殿上来回回荡,却传不到后殿去。
李义府在紫薇宫呆立良久,还是没有人上来把他拿住,就在他松一口气,觉得此事尚有缓颊的余地的时候,只见一个要跨横刀的中年宦官从帷幕后边走出来,从怀里掏出一份旨意,对还没有离开的上官仪道:“陛下有旨,李义府除爵,罢官,交付有司问责。”
李义府看着上官仪双手接过来的旨意,随即颤声对百骑司新任大都督瑞春道:“这些年来,某家就算没有功劳,也有些许苦劳,陛下竟然如此绝情吗?”
瑞春用冰冷的目光看着李义府道:“你这么快就忘记潞王府等二十八处刺杀案子了吗?”
李义府高声道:“那是云初所为!”
瑞春道:“你当我们百骑司一众同僚都是死人吗?在这洛阳,能一口气拿出两千万钱的人家,除过你李义府还有何人?”
李义府还要争辩,已经把百官重新叫回来的上官仪,将皇帝的旨意,当堂用了门下印鉴,左右两台,也各自勾红,随即,这道新鲜出炉的正规旨意就落在了刑部尚书刘祥道的怀中。
刘祥道面色严肃的打开诏书,用洪亮的声音朗诵一遍之后,又把旨意特异的向李义府昭示了一下,马上挥挥手,立刻就涌进来一队大汉将军。
将李义府按倒在地上,脱掉官帽,袍服,再用一根麻绳将李义府捆得如同粽子一般。
紫薇殿上李义府杀猪一般的嚎叫声不绝于耳。
“皇后,皇后,某家为你出生入死,你也忍心看我这昔日的鹰犬如此遭灾吗?
皇后,你想想啊,今日死了李义府,明日又有何人原以为皇后效犬马之劳?”
李弘此时正好从后殿关心完毕自己的父皇走出来,见李义府在地上滚来滚去,不肯让大汉将军们将他抬走,就来到李义府面前道:“你且放心,此次审判陛下唯恐不能给你一个公平,特意邀请司空为督察,假若有那么一丝一毫的冤屈,想必也难逃英公法眼。”
李义府的叫声戛然而止,目光从百官脸上一一划过,目光之怨毒,面容之扭曲,宛若地狱恶鬼一般。
随即一字一句的道:“老夫完蛋了,你们也休想安稳,老夫已经把昔日你们在老夫面前的丑态,干的一些男盗女娼,丧尽天良的事情,全部写成了一部《金瓶梅》足足刊印了两千本。
就算陛下不追究你们的罪责,某家也要让你们这些看似堂堂正正地家伙们身败名裂,遗臭万年。”
第九十七章 李氏公主没好的
“永徽五年秋,朝廷大比之年,李义府邀请礼部侍郎何鸢来家中品尝长安城出现的一种新茶。
何鸢下差之后来到李义府家中,被家仆迎入一间小宅中,久侯李义府不到,只好一遍品茶一边等候上官到来,百无聊赖之下,见桌面上有一些写好的诗词卷轴,随即打开欣赏,发现竟然是一篇记赋,在看完这篇记赋之后,何鸢发现写的极好。
看记赋最后的落款,才知晓是李义府次子所作。
而后,李义府一直没有归来,何鸢不得不告辞回家。
第二日早朝之时,何鸢被李义府推举为此次科考主考,皇帝允之。
而后,何鸢极力建议此次科考,要以记赋为先,为重,皇帝允之。
两月后的大比,李义府次子李洽高中进士第三!”
云初翻动着手里的书本,感慨的对温柔道:“以某家之才,当年也不过第九而已。”
温柔手中同样有一本书,他指着书中的一段内容道:“李义府此人有大才,可惜不用于正途,你们听听这一段敛财妙法。
龙朔一年,洛阳修建天津桥,陛下以李义府为督事,当时,工部,大将作,少府监,洛阳令四家争相讨令修建天津桥。
此次修建,本意便是要取消前隋铁索横江串平板渡船为渡的天津桥,要把天津桥修建成一座龟背拱桥,工程浩大不说,国朝为此拨钱三千万。
李义府一时之间难以取舍。
就在此时,李义府母亲重病,此次需要耗费人参,鹿茸等等名贵药材,李义府不得已,就拿出家中祖传之宝七色琉璃盏售卖,以度过此次难关。
工部,大将作,少府监纷纷出高价购买,只有洛阳令说手中钱不凑手,拿着一千贯钱为定金,约定日后有钱之后,再付余下之钱,若不能成,则以三倍罚之。
李义府不愿意将七色琉璃盏卖与工部,大将作,少府监,担忧会影响他考虑修建天津桥人选,于是,便果决的应下了洛阳令的请求。
一月过后,洛阳令获得修建天津桥的重任,又过一月,洛阳令言无钱购买李义府家中宝物,遂赔付了李义府三倍的订金,也就是三千贯。
此事完成之后,李义府家中宝物依旧在,却平白得了四千贯钱……”
狄仁杰叹息一声道:‘这种是是而非得案子最不好对付,不论是李义府的儿子通过手段考上了进士,还是李义府白得四千贯钱的事情,看似跟李义府一点关系都没有,都是底下官员自作主张搞出来的事情,实际上,这种事情非常的恶劣,到时候会带坏一大批人的,也会推高我们大理寺查案子的难度。”
云初随便翻阅一下李义府借龙宿山人之口写的这本《百官行书》,对立面的内容并没有感到过于惊讶,这种书历朝历代都有,大唐有,大宋有,大明有,大清也有,跟大清的那本《百官行书》比起来,李义府写的这本书不过是刚刚入门而已。
云初手里之所以有这本李义府当作救命稻草的书,完全是因为铜板家的印书坊已经垄断了长安,洛阳两地的印书市场。
这些印书坊并不一定叫做铜板印书,不过,仔细查验一下的话,就会发现铜板才是这些印书作坊最大的东家。
因此上,不论李义府在哪一家印书作坊印书,最后,书的内容都会被反应给温柔。
李义府自以为机密刊印的《百官行书》自然也不例外。
所有人都认为云初从未染指过洛阳。
他们的看法有一半是对的。
云初从来没有染指过洛阳官场,他染指的是洛阳的百业,从印书坊到马车行,到客栈,到食肆,再到粮行,布行,染布行,成衣定制等等行业。
这些行业大多是在长安没有立足之地了,才跑到洛阳来的。
尽管他们做生意的手段没法子跟长安那些掌柜相比较,但是,拿长安那一套生意理论来洛阳,却基本上是无敌的。
其中,就拿粮行来说,洛阳的粮行都是开店等客人上门的时候,长安粮店基本上已经把长安百姓给划分光了,百姓们根本就不用去粮店,粮店记录着他们家粮食的多寡,一旦发现这家人的粮食快要吃光了,就会按照人家上一次购买的量,把粮油送上门。
因此上,长安粮店里基本上见不到几个客人,每年却能卖出去巨量的粮油。
如今,由长安出资的粮行正在洛阳侵略如火,再有一年时间,洛阳百姓也就不用自己去粮店买粮食了,也会享用跟长安一样的服务。
洛阳的马车行也是如此,这些车行里从运货的板车直到专门服务官家的超豪华的四轮马车都有,长安城的马车行这些年生产出来大量且性能各异的马车,服务也主打的就是一个熟人社区。
一个小官员的家眷雇佣过一辆马车春游,觉得车夫服务不错,半年后再有需要的时候,他们就会惊喜的发现,来的还是半年前用过的那辆马车,还是那个面目憨厚,品质淳朴还喜欢笑,却从来不多嘴的车夫。
这样的服务时间长了,再发生几次拾金不昧,勇敢保护雇主的事情之后,这个车夫跟这辆马车基本上就会进入这户人家,只要是想用马车,根本就只有这么一个选项。
有百业工坊支持的云初一行人,来到洛阳之后的生活便利条件,也就不比皇帝差多少,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
就像很多洛阳系的官员在长安有房子一样,长安系的官员在洛阳当然也基本上都有自家的房子。
云家在洛阳的房子就在白马寺边上,跟长安晋昌坊的房子一样,打开后门就能看到白马寺的大门。
皇帝要封禅泰山,玄奘大师这个越来越像佛爷的人自然不能少,当然,孙神仙也在皇帝邀请之列。
玄奘大师到了洛阳,就住进了白马寺,而孙神仙还没到洛阳,就被纪王李慎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迎接去了他的纪王府,孙神仙一直留在长安不肯来洛阳,纪王李慎在洛阳基本上就处于夜不能寐的恐怖境地里。
云家的宅院占地面积比较大,基本上是由三个宅院拼凑成的,有共用的后花园,如果将后宅的月亮门给堵上,立刻就成了三间独立的宅院,正好方便云初,温柔,狄仁杰三家人进驻。
云家在这座宅院里的管家是长安府邸管家刘义的长子刘柱,这是一个跟他父亲刘义相比有些木讷的男子,这样的脾性要是放在长安自然是不合适的,放在洛阳这片不用跟外人打交道的地方,就显得有些知人善任了。
三座宅院都是已经打理好的,在路上跑了半个月的三家人半个时辰之后就已经安顿好了,各自开火吃了一顿饭之后,就进入了休憩模式。
李治牵着巨熊在竹林里走了一阵之后,就蹲在小溪边用清水洗脸,这样做会让他感觉更加清爽一些。
左春死后,瑞春就成了皇帝的跟班太监,至于那个跟山一样雄壮的武士,如今,鬓角处已经有了星星点点的白发。
“长安城里该来的人是否已经到齐?”李治用冰凉的溪水撩撩脸,任由溪水从下巴上淌下来,打湿他的衣襟。
瑞春连忙道:“回陛下的话,长安来人自午时一刻开始进洛阳,如今,还在陆续进城中。”
“云初带了多少人进城?”
瑞春立刻道:“一百一十六人,主要以家仆为主,此次云氏可谓是举家前来。”
李治掏出手帕擦擦脸,接着点点头道:“薛仁贵还没有抵达洛阳吗?”
瑞春道:“薛仁贵预计两日后到达,按照陛下的旨意,他需要统领长安参上的八千府兵。”
李治又道:“云初抵达洛阳,可否外出?”
瑞春摇头道:“可能是鞍马劳累的缘故,云初,温柔,狄仁杰三人进入白马寺住所之后,就没有外出,只是派了亲随去吏部递交了帖子,估计明日这三人就会亲自去吏部点卯。”
李治叹口气道:“看着一个个都识情知趣的,其实没有一个能让人放心的,还把长安当成自己的了,这边才有风声,李义府那边就立刻遭灾,这担子也大的没边了。
到了洛阳,也不说前来叩阙,却自顾自地在家睡大觉,真真是不为人子。
也罢,他不来看朕,朕这就去看他,问问他还能不能记得与朕在棉花地里纵论天下的时刻。”
白马寺在洛阳城里,李治出门就没有过于大张旗鼓,等他抵达云氏大门的时候,却发现这里很热闹,太子李弘已经先他一步抵达了云氏。
李治下令所有人不得乱动,他自己牵着熊在瑞春跟随扈武士们的陪伴下踏进了云氏大门,管家刘柱焦急万分,却一动不动的光冒汗。
在云家前院,李治见到了东宫侍卫,来到云氏中庭,他又看到了东宫的宦官与宫娥,看样子,李弘是孤身一人进入了云氏后宅。
对于李弘这种不知轻重的行为李治多少有些不满,就算是再信任云氏,也不能不带贴身侍卫与宦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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