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孑与2
对于私闯别人家后宅这种事,李治没有一星半点的难为情,如果真正算起来,全天下人的后院都应该是他的,这些人不过是暂时拥有罢了。
转过一座假山,李治并没有看到太子跟云初他们密谋的场面,相反,他看到李弘在云氏曲折的回廊间纵跃,正在追赶一群孩子,仅仅是听李弘爽朗的笑声,就知晓他此刻的心情极好。
云初靠在一张椅子上往外丢出一张纸片,随即温柔,狄仁杰两人也随即往外丢纸片,旁边还有一个红泥炉子,炉子上的铜壶正冒着热气,一个仆妇不断地将滚水灌注进三人面前的小茶壶。
一群妇人们坐在草地上铺着的毡子上,看不清眉目也能知晓这些妇人应该是这三人的妻妾。
哦,只有妻,没有妾,这三人家中都只有一个正妻,并无妾室。
皇帝这种人自带气场,就算是跟李思,云瑾他们打闹的李弘,正在斗地主的云初温柔,狄仁杰,哪怕是正在嗑瓜子聊天的妇人们,在皇帝出现的第一时间,都把目光落在了皇帝身上。
李弘立刻站定,面色也毫无阻碍的变成严肃脸,至于刚才还懒洋洋的云初三人也在第一时间就收摄心神,变成了昂昂庙堂之器。
李治眯缝着眼睛瞅着走过来的云初道:“你好大的担子,居然敢谋刺大唐右相。”
云初抓抓头发左右看看,一边施礼一边道:“微臣此次前来,就是来恭迎陛下还都长安的,再有一年时间,大明宫就能完工,一年半以后,兴庆宫也会完工,至于曲江宫殿也已经修缮一新,如果陛下担心太极殿潮湿,可以居住在大明宫,哪里不但干爽,器物也是新的,如果担心冬日寒冷,陛下可以住在兴庆宫,那里的火龙经过大匠改动后,即便是冬日,也温暖如春,若是觉得燥热,还可以直接去曲江避暑……”
李治不等云初夸耀完毕,就冷声道:“朕问你为何要谋刺李义府?”
云初笑道:“长安乃是陛下吉祥宅邸,这等心思阴沉,居心叵测之辈还是不要来长安为好,会破坏我等好不容易为陛下积攒的些许阳气。”
李治闻言不怒反笑道:“李敬玄去就合适是吧?”
云初道:“只要是正人君子,谁去都成,哪怕是左相上官仪去微臣也举手欢迎,就是不要那些阴人。”
“你说的阴人不会是跟皇后有关的人吧?”
云初脸色大变立刻辩解道:“陛下怎可如此污人清白?”
听到这熟悉的惫赖话,李治也不由得欢快起来,瞅一眼太子道:“平日里总不见你来朕这里,跑这里却勤快。”
李弘笑道:“许久不见之故。”
李治再瞅瞅那个抱着李弘的腰怯生生地看着他的李思,就招手示意她过来。
李思怯生生地见礼,还低声喊了一声父皇。
李治上下打量一下李思,昔日李思被孙神仙抱走的时候柔弱的跟一只小猫一般,现如今,却是一个身材高挑的美丽小女子。
虽然比不得他平日里见过的女子美丽,却胜在身体健康,刚才与李弘笑闹也显得活泼。
随即就对前来见礼的虞修容道:“教养的很好,辛苦了。”
虞修容连说不敢,李思却把云瑾从后边拉出来推到皇帝面前道:“父皇,这是我以后的驸马!”
李思的一句话就像一块石头丢进了平静湖面一般,溅起无数水花。
虽然李思这样说话很是无礼,李治却非常的欢喜,他觉得李氏的女儿家,就该有这种敢为天下先的气势,尤其是在云初这等桀骜不驯的人面前,更加要把皇家的风范彻底的端起来。
李思就做的很好!
李治见云初脸上明显的惊愕之色,再看看虞修容脸上浮现的怒容,头一次见这一对夫妇失去了控制表情的模样,李治心头就像是刚刚喝了一碗冰水一般通透。
李思是这两人养大的,对这孩子必定是极为了解的,仅仅看他们夫妇表情,李治就明白,自己的这个便宜闺女绝对不是一个唯唯诺诺的小女子,平日里必定让云初夫妇头痛至极。
再回想一下李氏公主的德行,李治顿时觉得李思的要求非常的有道理,云初这人对爵位没要求,对钱财也没有什么兴致,这种无欲无求的人,自己能拿捏他的手段不多,现在看来,联姻是一个极好的选择。
假如李思日后闹腾的不像话,那也是云初夫妇教导不力的缘故,好与坏他们家都必须受着。
想到这里李治的心情就更好了,将云瑾拉过来仔细看来看,发现这孩子虎头虎脑的眼眸明亮,将来明显是一个容貌上乘,多才多艺的好孩子,就笑吟吟地从腰上摘下一面玉佩放在云瑾手里道:“赏你了。”
云瑾知礼的谢过皇帝,并无一般人家的小孩子在他面前表现出来的局促。
李治又对李思道:“胡闹,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岂能是你一言而定的。”
李思咬着嘴唇道:“除过他,将来父皇母后给我指任何一个驸马,孩儿都保证他活不过三天!
父皇应该知晓,孩儿跟着老神仙学了不少的东西,就算是放开查,也必定是暴毙身亡!”
听着自家闺女讲出来如此骇人听闻的话,李治不但不怒,反而更加欢喜。
瞅着云初道:“老神仙一向仁慈,断然不会鼓捣什么毒药一类的东西,倒是你,这么多年精研制毒之术,如今应该臻于化境了吧?”
云初黑着脸对李思道:“以后不得再进入我的书房,否则家法伺候。”
李思对黑着脸的云初没有半分畏惧之意,上前抱住李治的胳膊不断摇晃道:“父皇你就准了吧。”
李治笑吟吟的道:“这还需你母后答应才好。”
刚刚还怯生生地李思,这一刻眼神竟然变得坚定,仰着头对李治道:“父皇,孩儿会去求母后,母后一定会答应的。”
瞅着一脸期待的李思,李治忍不住在心中叹息一声,这样的李思,他很早以前就见过,与高阳公主竟然一般无二。
李弘见李思还要缠着父皇,就把她拉开丢在一边,笑吟吟地邀请父皇参观云氏后宅花园。
也许是刚才李思的事情给了皇帝一个很大的惊喜,李治再也不追问云初刺杀李义府的事情了。
相反,对云氏家宅中新奇的家具,物事起了极大的兴趣,尤其是那些看着就不像是凡物的木牛流马。
以至于让他忘记了巨熊的存在,而巨熊自从见到云初之后,就自动的把身体贴在青石板上贴平,还用双爪子捂住自己的脑袋,尽量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毕竟,它当年在野外竹林逍遥的时候,被云初打的凄惨极了。
第 九十七章 还不清的女儿债
有了木牛流马,李治就不再抓巨熊的耳朵了,进入了李思居住的小院子之后,眉头就皱起来了。
这个院子很小,跟云氏长安大宅一样,这里的院子都不大,这并不符合一个大唐公主的起居要求。
好在院子不大,却非常的精致,不看别处,仅仅是院子里栽种的两株红枫,就足以说明云氏在布置这座院子是何等的用心了。
一株在院子中心,一株在窗前,窗子是小花窗,正中心蒙着一片琉璃亮片。
李治是一个非常雅致的人,他当然知晓园林建造中的透窗道理,虽然院子里只有两株红枫,可是,从轩窗上的亮片看出去,因为角度的关系,眼前就会出现一片红枫林……
李思热情的邀请李治去她的闺房,虽然李治对李思居住这么小的院子很有意见,不过,见李思丝毫不在意,也就勉为其难的进了女儿的闺房。
才进门,就嗅到一股子淡雅的梨子的清香,这种香料叫做鹅梨帐中香,用料与制作过程都极简单,难在沉香、鹅梨汁、花香等之间的微妙搭配,配置好了,香气甜而不腻,柔而有骨,香韵婉转有多层变化。
配置不好……就只有一股子烂梨子的味道。
所以,这种帐中香,有的价值极为昂贵,有的则贱如泥土。
李思这里用的鹅梨帐中香,明显是最顶级的,一两黄金都未必能换来一两这样的鹅梨帐中香。
李治抽抽鼻子,对李思道:“这香不错。”
李思连忙道:“这没什么,调配苏和香的时候,用油把砒霜煎一下,再把砒霜渣滓捞出来,用剩下的油调配苏和香油,再配合梨子汁水,花香,就能调配出很好的鹅梨帐中香。
这种香最好的地方就在于驱虫,驱蚊,驱蝇,就算是夏日屋子里只要有这种香,百虫不侵,父皇一会走的时候带一些回去,这都是孩儿亲自调配的,外面可没有。”
李治听到砒霜二字,就有写不淡定了,两条腿很想立刻离开这间房子,却被李思牢牢地抱着胳膊走不开。
“父皇放心,砒霜用油煎过之后,药性就有了变化,毒性虽然还有一些,却对人无碍。”
李治看着供桌上放着的两件做工,绸料都很好,却显得破旧的衣裙道:“为何把这些旧衣服供在供桌上?”
李思低头不语。
李弘在一边道:“初到云氏,思思惶恐,总是哭闹不睡,于是,云夫人就央求思思身边的大嬷嬷回宫,拿来了父皇,母后的旧衣裳,用这些衣裳裹住,思思才肯好好喝奶,吃饭,这两件衣裳,把思思包裹到六岁……”
李治怒道:“云氏对你不好吗?”
李思摇摇头道:“除过不能经常见父皇与母后,孩儿啥都不缺。”
李治怒火高涨,回头瞅着跟进来的云初道:“你就是这样照顾朕的女儿的?”
云初苦着一张脸道:“陛下,对于安定公主,微臣夫妇除过不能给她,父亲,母亲才能给的东西,剩下的,微臣自认为做的天衣无缝。
陛下,您在微臣这座寒舍里养凤凰,这是在为难微臣了。”
李思眼中流着泪,却笑着抱住李治的胳膊道:“孩儿在云氏过的很好,父皇不必自责……”
李治长叹一声,抚摸着李思的头顶道:“你是李氏公主,这是你的命,也是你的担当。”
李思用衣袖抹掉眼泪道:“父皇,孩儿带你去看一些好东西。”
李治见女儿恢复了活泼的模样,遂欣然而往。
穿过小院的堂屋,李治就看到了一座不算大的木屋,这座木屋的基础原本是一棵老大的槐树,如今,这棵槐树的枝干都被截去了大半,一座精致的木屋矗立在几人合抱粗细的树干上,离地不过三尺。
云初见李治就要跟着自己闺女上去,就快走两步来到树下道:“陛下,还是不要看了。”
李治此时心情不好,看云初更是格外的生厌,斜视云初一眼,就随着自己闺女进了木屋……
云初没有听到李治的叫声,觉得有些遗憾,李弘小声道:“会不会把我父皇吓坏?”
云初将手插在袖筒里淡淡的道:“屋子里的毒物,是你妹子耗费两千一百多贯钱才收集起来的,陛下这一次进去,估计能把大唐能找到的剧毒之物看个六成以上。
不过你放心,都是死的,害不了人。”
李弘皱眉道:“思思自己进去一次就怕的不成样子,师傅,你说她这样的布置真的好吗?”
云初低声道:“你妹子打死都不愿意回皇宫,她更是知晓皇宫的禁忌,没办法,她只好正大光明的利用这些禁忌把自己隔绝在皇宫之外,也把自己弄成一个毒妇,如此,也就没有多少人敢欺负她了。
反正在你皇族,都是一群欺软怕硬的主。”
李弘嘿嘿笑道:“跟我脾气暴躁喜欢动手打人有异曲同工之妙。”
云初点点道:“等一会,记得把这口黑锅甩到孙神仙的身上,这口锅太大,我们背不起。”
就在云初跟李弘两人窃窃私语的时候,铁青着一张脸的李治从木屋里出来了,李思则兴高采烈地还跟皇帝介绍她来洛阳,才从药材商人手里弄到的孤山饭铲头。
李治的脸色阴沉的似乎能滴出水来,也不言语,就用凶恶的目光看着云初。
云初连忙施礼道:“微臣也觉得安定公主操弄这些毒物非常不妥,平日里也严禁安定公主接触这些东西。”
这个解释明显不能让皇帝满意,李治张张麻木的嘴巴,挤出来两个字:“大胆!”
云初无奈的道:“自从老神仙创出牛痘之后,他老人家就对这些毒物很感兴趣……”
“闭嘴,休要拿孙思邈来作伐,来人,安定公主荒悖无礼至极,罪在不赦,念其年幼,责付西席云初,入礼部劝诫场面壁十日,以思己过。”
皇帝口含天宪,出口就是法律,云初自然没有解释的余地,很快,身后就站着两位护卫,就等着皇帝走了,再把云初送去礼部劝诫场面壁思过。
皇帝气咻咻的走了,巨熊慌不迭的爬起来跟着走了,快把云氏塞满的皇家护卫们也走了,云初就瞅着李弘,李思两兄妹道:“有你们这一对学生,真正是为师的福气。”
李弘笑道:“思思的事情总算是解决了大半,师傅面壁思过十天还是值得的。”
云初抱着在他怀里哭泣的李思,拍着小丫头的后背道:“不要懈怠,事情只做好了一半,剩下的,就要看你母后会不会中计了。”
李思抬起满是泪水的脸,没有嚎啕出声,喉咙里却发出一阵一阵喀拉,喀拉的声响,看样子已经悲伤到了极点。
云初帮她擦了擦眼泪就用手指点一下她的翘鼻子道:“既然做了决定,就不要后悔。”
李思哽咽着道:“我永不后悔!”
云初见李思激荡的心情平复了,就提起虞修容给他准备好的换洗衣物,就出了家门,骑上马跟着两个皇家护卫直奔礼部劝诫场。
“气死我了,气死我了……”李治暴怒的声音不断地紫薇殿里响起。
“不为人子,不为人子,这该死的二百五,朕把好好的闺女施恩交给他抚养,他竟然给朕教导出来一个毒妇,云初,朕定不与你干休。”
匆匆赶回来灭火的李弘在殿外就听到父皇的咆哮声,中间还间杂着两声巨熊委屈的呜咽声,看样子,父皇这一次是真的生气了,连以往轻易不会动一根指头的巨熊也遭灾了。
李弘清楚的知道,自己这个时候进去,说不得就会代替巨熊成为父皇的出气筒。
不过,他更加明白,父皇生气的是李思丢了皇家的颜面,而不是真正心疼这个女儿,毕竟,她还有两个早就该婚配的闺女正在长安掖庭宫里当洗衣妇呢。
真正能平息父皇怒火的人只有自己的母后,这跟夫妻之情没有多少关系,而是因为他们两个已经习惯了彼此的存在,同时也是对付天下臣民的最好的盟友。
两年之前,许敬宗就教导他,皇帝与天下臣民其实是死对头。
对于这个道理,他也是想了许久之后才明白,再回过头看太宗皇帝那句著名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的名言的时候,也就有了新的,进一步的领悟。
舟与水,本就不是相同的东西,如何能被称之为一体呢?
是水能感受到舟船的彷徨,还是说舟船能感受到水的痛苦呢?
没有同理心的两类人之间的差别,甚至要超越石头与猪之间的差别。
不过,李弘没有去母亲居住的昭阳殿,他相信,父皇如此的暴怒,母后会在下一刻赶到。
果然,李弘才等了片刻功夫,母后就带着一大群宫娥,宦官赶来了,李弘还在人群里看到了孙神仙。
孙神仙此次前来,最重要的任务,就是保证皇帝可以有一个安康的身体把整个封禅泰山的流程走完。
武媚也看到了李弘,停下脚步道:“怎可如此的肆意胡为?”
李弘一脸无辜的道:“没想到父皇突然驾临,而李思又过于孺慕父皇,就让父皇看到了一些不该父皇看到的东西。”
武媚朝孙思邈施礼道:“李思所为,孙神仙可否知晓?”
孙思邈皱眉道:“百毒也称百药,旁人收集百毒有诸多限制,老道见安定公主收集容易,就把这个事情交给了她,皇后,这有什么不妥的吗?”
武媚再一次朝孙思邈施礼道:“老神仙之说自然是百无禁忌,只是李思……”
孙思邈板着一张脸道:“这孩子魂魄不全,能活这么多年,已经出乎老道预料之外了,与孩子活命相比,皇后还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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