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11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待他再回过头来,却见那少年郎已随驴车而去了。

  ……

  车队过了道政坊。

  前方又听到了孩童在唱诗。

  “碧玉妆成一树高,万条垂下绿丝绦。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

  薛白在兴宁坊便曾听过一次,再结合方才听到的对话一琢磨,对时局的看法又清晰了些。

  这诗一旦带了主观感受,听起来前两句似乎就能理解为太子在朝臣们心中的形象。至于后两句,就像是在抱怨那位功比尧舜的圣人裁剪了他的枝叶?

  ***

  “吁!”

  到了东市东门,老庄头拉住驴车,笑道:“小老儿还得跑车,小郎君下次走城东,记得照顾小老儿生意啊!”

  “好。”薛白笑应了,道:“老乡再会。”

  “小郎君太客气了,再会……咴,咴。”

  薛白与青岚目送了驴车,走进东门。

  眼前是一派繁华热闹。

  宽阔笔直的长街不见尽头,只能看到两侧是整齐的商铺,屋檐、楼台、酒旆、灯笼,街上行人如织,商货琳琅满目。

  “走,先买鞋。”

  青岚飞快一瞥薛白,道:“这边。”

  两人走了一会,听得鼓乐声渐响,走近了可看到前方搭了个台子,十余个美艳少女正在上面翩翩起舞,煞是好看。

  薛白四下观看,不见有人端盘收钱,不由问道:“这是做什么?”

  青岚拉着他便走,道:“卖新罗婢的。”

  薛白再回头看了一眼,心想全天下的美女都在往长安送,难怪最近遇到得多。

  再往南走,当铺还未看见,反而拐进了一条卖吃食的街巷。

  一阵香气扑面而来。

  各种蒸食铺摆着蒸屉,腾起云雾一般的蒸气,将香味散远;炸食铺里的油锅噼啪作响,将杂胡肉丸炸尽金黄;还有花样百出的糕点;洒上香料的烤羊肉、烤驼峰。

  “你饿了吧?”青岚现在已知道薛白食量大,遂道:“我们还有十钱,不急着买鞋。先吃些东西,等当了狐裘再买东西……对了,你可知,‘买东西’这词,便是从这长安东市、西市来的。”

  “我知道。”

  “你想吃什么?”

  “水盆羊肉一碗多少钱?”

  “羊肉汤面吗?正好十钱,我去买。”

  薛白拉住她,道:“那你想吃什么?我们先垫垫肚子。”

  “嗯,我看看。”青岚四下张望,最后指了指一个摊子,道:“马蹄酥。”

  “那就先吃这个,一会当了钱再吃羊肉汤面。”

  “好!”

  青岚用力点点头,又道:“娘子给五郎制冬衣时,仅一张成色上等的狐皮便花了两万钱,又寻了长安手艺最好的师傅,再加上旁的料子,至不济也值个三万钱呢!”

  话虽如此,但等两人垫了马蹄酥,又连续走访好几家当铺,终究是只当了不到五千钱。

  这数目若全换成铜钱也有将近二十斤,好在那当铺做生意却十分周到,让薛白把要采买的东西列个单子,雇人跑了趟,让各商铺一并送了过来。

  待两人出了当铺时已都换了一身夹袄襕袍,头戴幞头,脚踩软底便鞋,各自背了个小包袱,里面装着包括匕首、伤药等一应所需。

  剩下的钱则兑了一个碎银与一些好带的铜币。

  青岚终于打起了精神,拉着薛白附耳道:“换了这身男装,方便不少,我也没那么害怕了,不然总害怕被认出来。”

  “不用怕,如果东宫在长安有这样的势力,也不至于要活埋我们了……”

  东市崇家店的羊肉汤面据说是渭南来的手艺,在长安颇有盛名。这日下午,两人各点了一碗,捧着大碗喝得干干净净。

  青岚放下碗,看向薛白,脸上浮起明媚的笑容,道:“真好吃吧?”

  “嗯。”

  “我们现在去哪?”

  薛白想都未想,径直道:“十王宅。”

第9章 放长线

  京兆府,刑房。

  镣铐咣啷作响,杜五郎进了刑房,被摁在一张凳子上坐了。

  狱吏刘六正坐在昏暗烛光下磨墨,余光分明已看到囚犯坐下,那镣铐的声响却不断,遂抬眼一扫,见到的是一双正在瑟瑟发抖的脚。

  “别抖了。”

  镣铐还在发出咣啷声,如索命一般。

  刘六摸了摸胡子,把手上的残墨擦了,拿起笔,道:“人犯,杜誉。”

  无人应答。

  刘六叱道:“问你呢!人犯可是杜誉?”

  “杜杜杜,杜誊。”

  “肚疼?管你肚疼头疼,应话!”

  “我我我,人犯杜誊,姓杜名誊,誊写的誊。”

  刘六将手中文书推到烛火前,眯起老眼仔细看了会,突然生气起来。

  “人犯杜誊!犯官杜有邻第五子,交构东宫,聘道士方大虚私藏谶书、指斥乘舆,获罪潜逃,于长安县敦义坊柳勣宅纵火……”

  拿着文书念了一遍,他冷着脸喝道:“你可认罪?!”

  “我冤枉啊!”杜五郎嚎哭。

  “不认罪则受刑。”刘六问道:“你是此时画押,或是受刑后画押?”

  杜五郎紧张得一双小眼都不知该往哪看,干脆紧紧闭起来,攥紧了双拳,只顾瑟瑟发抖。

  一副引颈受戮的模样。

  “问你,画押还是用刑?!”

  “杀了我吧!”杜五郎吓得大喊道:“直接杀了我吧,我不会画押的!”

  “杀了你?没那么轻易。”刘六不耐烦地挥挥手,道:“上刑。”

  牢役还在准备刑具,杜五郎已经惨叫了起来。

  “啊!啊!”

  “……”

  辛十二正坐在刑牢外拿着酒囊喝酒,听得里面传来了惨叫,抬起手招了招。

  正蹲在屋檐下说笑的两个不良人当即起身,大步进了刑房。

  “京兆府缉事牛栓、田大,奉命将人犯移交大理寺!”

  喊罢,不由分说地押着没来得及受刑的杜五郎就走。

  辛十二不紧不慢地收好酒囊,起身,赶往右骁卫。

  ***

  “好亮。”

  杜五郎被押出京兆府,眯着那双小眼四下一瞧,才知已是下午。

  他今日错过了牢饭,肚子不由自主地“咕”了一声。

  牛栓当即一巴掌拍在他后脑勺上,骂道:“老子都还没饿,狗牢囚倒先饿了。”

  “小子无状。”杜五郎见这不良人脸圆肚大,十分面善,赔笑不已,“小子无状。”

  牛栓站他在身后,抬脚一踹,喝道:“走!”

  杜五郎小跑下了台阶,傻愣愣地四下一看,问道:“小子还是初次下狱,敢问可有车驾?”

  不等回答,他连忙补充道:“不不,不是小子懒,是在想,人犯往往危险,平素移交时是否……”

  “危险个屁。还车驾?一个大屁给你崩到大理寺。”

  “是,是。”

  杜五郎不敢再多嘴,连忙往皇城方向走。

  “慢着!叮叮当当,吵死了。”牛栓竟是一巴掌将他摁住,拿出钥匙,给他解了手脚镣铐,丢给田大,道:“放回去,京兆府的镣子,莫便宜了大理寺……我们走。”

  杜五郎一愣,也不知这是流程,还是因自己实在不危险?反正是老老实实在牛栓身边走着。

  京兆府在光德坊东南隅,大理寺则在皇城内西北隅,说远不远,但若步行也得足足走上小半个时辰。

  走了许久。

  见街边有个卖汤饼的小摊,牛栓一把扯过杜五郎,上前,大咧咧一坐,喊道:“老胡儿,两份汤饼!”

  杜五郎听是“两份”,愣了愣,忙道:“竟还劳长吏破费,往后若是……”

  “闭嘴,谁说请你吃了?!”牛栓又是一巴掌拍在他头上,自顾自道:“田大还不来。”

  杜五郎才知田大还要过来,心道其实一个人押送自己也就够了,何必多费人力?

  只好看着那两碗汤饼咽口水。

  “哎哟。”牛栓才吃了一口,忽捂着肚子叫疼,四下看着,喊道:“田大,这边!你看着人犯,我去去就来……”

  杜五郎目光从汤饼上移开,眼看着牛栓跑进巷子,再转头看向远处走来的田大,想逃又不敢逃,好生犹豫。

  那屁股微微抬起又坐下,反复几次,见田大还没走近,他终于把心一横,捧起桌上的碗猛灌一大口,撒腿就跑。

  “哎!”

  摊主老胡儿大惊,喊道:“还没给钱呢!”

  吓得杜五郎跑得更快。

  他身上穿的是薛白的絮袄,是最普通的衣服,挤进人群,像水滴汇入了江河,马上便不见了踪迹。

  “狗崽子,还没给钱呢!”

  “啪。”

  一串钱落在汤饼摊上。

  牛栓已从巷子里出来,手里却真个牵了一条狗,不慌不忙地跟上杜五郎。

  望火楼上,有武侯抬起小旗,指向永兴坊十王宅。

  ***

  永兴坊,沿街有一间客馆。

  二楼的客房中,薛白支起窗户,往长街看去能看到十字街口的茶铺。几个汉子正坐在那喝茶,目光却始终盯着往太子别院的巷口。

  有伙计在他身后笑道:“住在本馆的士子每年都比住务本坊、崇仁坊客栈的更多中榜的,且这是最上等的厢房了,郎君可满意?”

  薛白问道:“你们这里能雇车吗?”

  “后院便有马廊,随时都有套好的马车。”

  “那便定下吧,先住三日。”薛白示意青岚交钱。

  “好哩!”伙计笑道:“郎君还请移步大堂一录店簿。若有家状也可给小人过目,待明朝高中了还可为客官免些房钱。”

  薛白伸手入怀,摸了两下,讶道:“怕是落在春门了,我得去找……”

  “郎君且慢,马上便要宵禁了,要不还是明日再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