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薛白从青岚手上接了钱递过去,道:“那便暂不录吧?放心,我不是坏人。”
“小人知道。”伙计笑呵呵道:“小人做这行久了,看人可准,郎君身上有官气,必是世代高门。”
“对了,我有个同乡好友,比我早一两日到长安。乘的是辆碧篷骡车,说是要投宿在永兴坊。你可有看到?”
“没有。”伙计摇头不已,道:“倒是昨日,有不良人扣了一辆碧篷骡车,不知是否郎君好友?”
薛白惊讶道:“我那好友年过四旬,三缕美须,穿一身素色襕袍,手持佛珠,可是他被拿了?为何?”
“不是哩,被拿的是位美貌娘子,带着一奴一婢,骡车是从长安县雇的,不见有四旬书生。”
“美貌娘子?犯了何事?”
“这小人便不知了,近年来京兆府拿的人可多。”
薛白又问道:“今日进城,我听闻太子再度和离,可是发生了什么?”
“瞧郎君问的,这哪是我们小老百姓能知晓的?”
“见笑了,我初来长安,对诸事不免好奇……”
闲聊了几句,那伙计退下。
青岚插上门栓,上前焦急地小声问道:“是大娘与五郎被拿了?我们怎么办?”
薛白向窗外看去,低声道:“虽拿了他们,那些人还在那盯着。”
“是在找我们?”
“不好说。”薛白始终看着窗外,道:“但此案直指东宫,能灭杜家者会来、那能救杜家者可能也会来。”
暮鼓声又响起。
薛白转头向南看了一眼,隔着坊墙,远远的竟是瞧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他先是讶异,眼神又闪过警惕之色,再观察了一会,他倏地转过身。
***
“咚。”
暮鼓声中,杜五郎跑进了永兴坊。
他跑了足足一个时辰,累得上气不接下气,却还是被宵禁的鼓点催促着不敢停歇。
坊中十字街口的茶铺还坐着三三两两的茶客。他不敢多看,低着头跑进巷子,回头偷瞥一眼,见无人跟来才松了口气,赶紧往太子别院的方向赶去。
“咚。”
“咚。”
他已进入了十王宅一带,周围都是高墙大院,已无行人。
路过一个巷口,角落里却忽然窜出一个人影。
杜五郎吓得心都要跳出嗓子眼。
“啊!”
他还在惊呼,耳畔却听得一声轻喝。
“别喊。”
那是个穿素色夹袄襕袍的少年,仔细一瞧,杜五郎不由惊喜。
“薛白?”
薛白拉着他就走,脚步匆匆,问道:“你们被捉了?你怎么逃出来的?”
“是,大姐也被捉了。我放松了他们的警惕,在移交大理寺的路上,趁他们不注意,一下逃出来。”
薛白边走边回头看了一眼,不见有人跟来,眼神中闪过思忖之色。
“怎么了?”杜五郎道:“我仔细看了,没人跟着我。”
“他们放的远,因为有狗。”薛白在杜五郎身上闻了闻,道:“衣服脱了。”
“什么?”
“快!”
杜五郎听了他命令般的语气,不敢再多说,老实把外衣脱了。
“再脱。”
“大冬天的,多冷啊。”
“快!”
杜五郎无奈,只好脱的剩一条白练汗衫,在雪巷里瑟瑟发抖。
“你往东跑。过三个巷口再往南跑,直到看到有个马廊,青岚会接应你。”
“那你呢?”
“注意脚印,沿着那跑。”
薛白指了指巷子里那被车轮碾得乱糟遭的雪印子迅速交代了一句。
他拾起杜五郎脱下的衣物,继续向北,往太子别院的方向跑去,一边跑一边把手中衣物扎作一团。
“咚。”
暮鼓已响到尾声。
冬日的天色迅速暗下来。
身后响起匆忙的脚步声,薛白克制住紧张的心情,保持着正常的步伐,迅速回头看了一眼,见是赶着回家的一队纨绔,微微松了口气。
他加快脚步,循着太子别院的位置快步过去。
前方,太子别院后门挂起了两盏灯笼,能看到守卫执戟立在门边。
薛白心想他们是有可能认出自己的,深吸了两口气,尽可能的从容。
终于,走到了别院的高墙下。
他转过身,背着那些守卫,面向来路,突然奋力一抛,把手里的一团衣服抛进高墙。
这一刻他心也提到了嗓子眼,生怕有谁大喝一声。
所幸没有。
做完这件事,薛白往来路返回,走了二十余步,俯身捧着一大团雪在手里搓着,平息了焦虑,放缓脚步。
“咚。”
最后一声暮鼓响过。
忽然,前方、后方都传来了密集的脚步声。
“你!”
有人冲薛白喊道。
那是一个牵着狗跑来的不良人,抬手指着薛白。
“汪!汪!汪!”
被牵着的狗大吠不止。
薛白有些敷衍地行了个叉手,向那不良人道:“何事?”
这里是十王宅,对方摸不准他是何人,反而气势一弱,道:“马上要宵禁了,快点。”
“嗯。”
那不良人遂大步与他擦身而过。
狗越叫越兴奋,随其从薛白身边冲过。
其后是盔甲的铿锵之声,一个个人影掠过。
“右骁卫拿贼,无关人等滚开!”
“右骁卫追捕危险逃犯,事涉太子安危,还不让开!”
“……”
一声声骇人的叱喝响彻了小巷。
至于那个与他们擦肩而过的身影,已消失在了长安夜雪之中。
第10章 人脉
客房的门“吱呀”一声打开,薛白闪身而入。
青岚迅速关上门,把门栓插好,拍着心口,后怕不已。
“有水吗?”
“有。”
薛白二话不说,捧起水囊灌了一大口,深吸了两口气,恢复了平静。
转头看去,只见杜五郎正裹着被子瑟瑟发抖。
“我们也是刚进来,我与唐家说是你的好友在青门喝醉了,发了酒疯。”
青岚说着,从包袱里拿出一套备用的夹袄襕袍给杜五郎递上。
杜五郎又是狠狠打了个寒颤,穿上衣服,问道:“有有有吃的吗?”
“有胡饼,就是凉了。”
杜五郎接过胡饼,狼吞虎咽,嘴里嘟囔道:“腻扪曾末每再泰自拿?”
“五郎慢点说,莫噎到了。”
青岚倒了杯水递过去。
杜五郎喝了水,总算觉得缓了气,感觉重新活了过来。
薛白道:“太子把我们活埋了。”
“咳咳咳咳。”
杜五郎惊得一口水呛进鼻子里。
“什么?!”
薛白与青岚大概说了这两日的遭遇,杜五郎大失所望,轻声喃喃道:“阿爷、阿娘、大姐……”
想到家人还在牢狱受苦,他一颗心都被攥紧了。
屋中未点烛火,薛白站在窗边,透过缝隙向外看着。
街上不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火把的光亮透到窗纸上,照亮薛白的侧脸,也照到杜五郎满脸的泪水。
倾刻,重新陷入了黑暗。
“我今天一直在想。”薛白开口道:“也许我们从一开始就错了。”
“错了?”
“把重点放在太子身上,错了。”薛白道:“若是要保太子,没有人比太子自己更清楚该怎么做,所以他毫不犹豫活埋了我们,我们却还不明就理。关键在于,我们要保的不是太子,而是杜家。”
杜五郎、青岚都没说话,似乎听懵了。
“怎么保杜家?不能寄望于太子,太子连自身都难保。”薛白道:“当一旦把杜家、太子分开来,我反而豁然开朗,发现杜家的案子其实不大,它一开始就是一桩荒唐的、啼笑皆非的诬告。”
“可京兆府这般逼迫,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啊。”
“因为我们在问是非对错、找证据,对方却直接用权力压下来,李林甫一脚踩下,哪管蚂蚁冤不冤枉。所以说我们一开始就走错了,这是争权的路,不能用查案的走法。”
青岚用力点头,道:“对,在这长安城,李林甫不是权力最大的。”
“圣人?”杜五郎惊呼道:“我该向圣人鸣冤?”
“你可有这样的人脉?有能在宫中为你说话的人吗?”
“我?”杜五郎大摇其头,低声道:“没有。”
他想了想,小声问道:“薛白你是不是认得杨贵妃啊?她肯定能救杜家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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