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185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看着诙谐可笑一个蠢胖子,竟是这般阴险凶恶?”

  “人不可貌相。”

  “知道了,我走了。”

  杨玉瑶凑上前,又亲了薛白一下,方有些不舍地下了马车。

  薛白看着她的背影,想到上元夜时也是她出面帮了自己一把。

  ***

  “三姐就这般喜欢他吗?”

  “嗯,不然呢?”

  “我以为三姐只是与他好一阵子。”杨玉环正拿着一匣金钱在看,这是她今夜要掷出去赏赐臣下的,嘴里取笑道:“不想,竟是越来越上心了。”

  杨玉瑶闻言一愣,低声道:“他那样的男儿,是与众不同的。”

  这话竟是没经细想就说出来的。

  杨玉环听了,手里的动手一停,末了,道:“答应三姐便是。”

  “真的?”

  “还不是看薛白是个人才,否则才不帮你。”

  “我知道你对我好,否则怎会特意让我进京来享福。”

  “三姐可享福了呢。”

  “……”

  姐妹二人说着话,杨玉瑶准备一会看时机就告退,却见有宫人捧着许许多多的漂亮器具进来。

  “贵妃,这是安禄山送的中秋礼,圣人口谕让奴婢们直接送过来。”

  “胡儿有心了,你回圣人,都是不可多得的宝物,太真很喜欢。”

  “是。”

  杨玉瑶目光落在一个五足镂空银熏炉上,心想,薛白请自己办事倒是非常卖力,自己请玉环出面却是一件礼物也没送。

  那胡人丑胖子这般送礼,倒显得她不知礼数了。

  “长安城近来出了桩大案,你可听说了?”

  杨玉环正摆弄着一个玛瑙杯在仔细端详,随口问道:“嗯?”

  “死了许多个回纥人,坐实了东宫包庇裴冕之罪,此事查出是范阳劲卒所为……”

  “真的?”

  玛瑙杯被放回了托盘之上,杨玉环有些惊讶,亦稍有些害怕,接过帕子擦着手。

  杨玉瑶道:“想不出长安城还有谁敢犯这种大案……”

  ***

  “敢问可是薛白薛榜首?”

  “正是。”

  薛白回过头,竟见到一名还算漂亮的婢女站在自己身后。

  “有贵人相邀,可否请薛郎移步一见?”

  “否。”

  那婢女一愣,只好凑上前一步,低声道:“我家主母有要事相商,请薛郎务必前往。”

  “此为兴庆宫,我在恭候御驾,岂有更重要之事?”

  “哎,你这人……”

  那婢女却是有点没教养的,邀不到人当即变了脸,气恼地走开了。

  薛白懒得理她,继续站在那等着,他所在的位置并不显眼,乃是车马停放之处与花萼相辉楼之间。

  过了一会,竟是李月菟带着几个宫娥过来。

  “薛榜首有礼,可否移步与张良娣一见?”

  李月菟行了万福,似有些自嘲地笑了笑,又道:“否则,若我一直缠着你,你也会很麻烦的吧?”

  “……”

  张汀此时就坐在一辆马车上。

  她已打扮得非常精致,发髻梳得整整理齐,脸上的脂粉抹得十分均匀。

  薛白一过来,她便指了指另一辆马车示意他上去,与他隔着车窗说话。

  二人彼此也算熟悉,算是牌友,但这种私下会晤若是被发现,双方都会非常麻烦。

  “裴冕死了,此事想必你已听说。”张汀开门见山,道:“索斗鸡今夜要对裴宽、王忠嗣出手。”

  “与我无关。”

  张汀的目光透过车窗,看向薛白,发现他的装束有些乱,像是仓促收掇的。

  目光再落到他的脖子上,她忽然有种直觉……他不久前有过一场非常激烈的情事。

  “你莫以为你做的那些事能够瞒得住,你把柄也多得很。此前,彼此都有顾忌,不好下死手而已。真逼到绝路,鱼死网破,对谁都没好处。眼下,放任索斗鸡、胡儿重创东宫,对我们都没有好处。信我,东宫一旦失势,下一个被对付的就是你们。”

  张汀语速很快,又道:“薛白,我知道你与殿下有怨,但你还非常年轻,我能比殿下许你一个更长远的将来,你若能信我,早晚会是大唐宰执。而我要你做的也很简单,今夜索斗鸡攻讦东宫时,让你们的人维护裴宽、王忠嗣即可……”

  她还有很多话要说,权争嘛,联弱抗强乃常事。

  张家亦得圣眷,今夜她自会维护东宫,此时无非是多拉拢一方,哪怕让薛白及其背后势力不添乱也好。

  薛白却显得非常冷峻,不等她说完已抬手打断,道:“知道吗?上元夜,李静忠也与我说过同一番话,他说他死不足惜,奇怪的是,李亨到现在还在重用他。”

  张汀当即眼睛一亮,道:“这正是我要说的,我可以杀了李静忠。很多恶事,殿下其实不知,皆是这宦官所为。”

  “重要的是,若是连一个宦官都控制不好,如何君临天下?”

  张汀不由瞪大了眼,惊讶他敢如此出言不逊,愣了愣之后又劝道:“那是因殿下无人可用,你我可联手除掉李静忠,则……”

  薛白道:“上元夜他没劝动我,中秋夜你就能劝动我吗?东宫与其这般次次求人,何不想想如何改正自己?”

第137章 胡儿舞

  中秋依旧有宵禁,日头还未完全落下,长安城的暮鼓又开始催促行人归家。

  兴庆宫的烛光一点点亮起,恭候着一年一度的佳节,恭候着千古唯一的君王。

  恭候圣驾的队伍前方,李亨垂着双手,走到了诸王前方站定。侧目一瞥,李林甫负手立于官员之首,精神刚戾,气势慑人。

  忽然,有一个胖硕的身影从他们之间穿过,先行登上台阶。那是安禄山,因圣眷太浓得以先行到瀛洲门接驾,圣人要在路上与他说话。

  随着安禄山呼哧呼哧登石阶,后腚上的肥肉不停抖动,让人又羡慕又鄙夷。

  李林甫也被逗笑了,转头瞥向李亨,目光轻蔑。

  好好的良辰美景,偏被索斗鸡这一股煞气而毁了。

  而在他们看不到的地方,张汀与薛白结束了谈话,隐秘地离开马车。之后,有内侍蹑手蹑脚地穿过人群,找到李亨,低声禀报说了一句。

  “殿下,张良娣给殿下也备了份中秋礼,是党参茯苓地黄丸。”

  李亨闻言点了点头,如吃了一颗定心丸。

  ***

  兴庆宫内,御驾已起行。

  安禄山不敢坐李隆基赐的肩舆,努力趋步追着御驾,像个圆滚滚的球,很是滑稽。

  “胡儿可太重了,别累坏了圣人的舆夫。”

  “你这胡儿倒是心善。”

  安禄山傻笑,继续逗着李隆基开心,待到时机差不多了,忽道:“陛下,方才胡儿看到裴宽,想起一事。”

  忽称“陛下”则是要说正事的语气。

  李隆基遂吩咐仪驾稍停。

  安禄山那张诙谐的胖脸也显得郑重了些,禀道:“陛下,臣打压河北氏族,很有成果。孝敬陛下的金银珠宝就是从河北氏族身上得来……”

  李隆基眼中泛起淡淡的笑意。

  他是千古明君,很清楚自己的江山有哪些问题。

  早在大唐建立前,河北与关陇之间就有对立。

  随着崤山以东的中原大地民力物力不断增强,在南北朝时已有了动摇关陇统治的可能。杨坚尽毁邺城、杨广三征高句丽,隐隐似都藏着削弱河北民力的祸心。

  至大唐立国,高祖平定了河北窦建德之乱,依旧以关陇为基,太宗、武后,一步一步限制河北氏族,但都没能解决这种对立。

  唯有他李隆基做到了!

  他限制河北士人科举入仕,剥削河北氏族在朝堂上的声音,哪怕是五姓七望,若不肯到长安定居,则休想及第;

  他对崤山以东的百姓课以重税,使他们供应了大唐三分之二的绢帛、近一半的粮食,所谓“河北租庸,充满左藏,财宝山积,不可胜计”;

  他禁止河北本地建立防务以应对契丹、奚人等外虏频繁入侵,由朝廷设立边镇,命边帅频繁主动出击,削弱河北民力;

  他重用没有根基的胡人将领,降低河北氏族对军队的影响,使河北边境日渐胡化,削弱其对关陇统治根基的影响。

  总而言之,一手索取、一手严防,安禄山就是他的手,替他牢牢扼住了河北氏族的咽喉。

  故而,大多数世人没听说过安禄山到底打过什么大胜仗,李隆基却总夸安禄山战功赫赫。

  有些人不懂圣明天子的深谋远虑,赋诗“年年战骨埋荒外”指责他好大喜功了,错了。他是旷世明君,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轻松的方式,做到了天子集权。

  “朕最忠心的臣子,替朕解决了一桩大事啊。”

  李隆基感慨了一声,伸出手,抚了抚安禄山的圆滚滚的肚子。

  安禄山像只被摸了脑袋的狗一般,笑道:“胡儿的大肚里装的,全是对圣人的赤胆忠心。”

  “哈哈哈哈。”李隆基开怀大乐。

  有了这样忠心的胡儿坐镇河北,裴宽确实可以除掉了。

  旁人总觉得是李林甫、安禄山要对付裴宽,错了,从一开始,真正看裴宽不顺眼的就是圣人。

  除掉裴宽,就是再给河北氏族一个巴掌,彰关中天子之威严,使天子集河北之权。一直以来,只是在等待适合的时机罢了。

  时机成熟,除掉裴宽,也就是一句话的事。

  ***

  “圣人至!”

  “臣等恭迎圣驾,圣人中秋安康……”

  夜幕落下,一轮圆月升起,御驾抵达勤政务本楼。

  安禄山不敢与圣人一道入内,小步绕到裴宽身后落座。

  官员们的最前方,李林甫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他嘿嘿而笑,示意今日要办的事已办完了一桩。

  另还有两桩事,一是在右相攻讦东宫时递几句话,于他而言更主要的一桩事却是认杨贵妃为母。

  御宴嘛,在逗圣人开心的同时,不动声色地给自己谋好处,胡儿最擅长了……

  李隆基落座,兴致却没有上元节时那么高,当即招了招手,让高力士把李亨唤到身前。

  “儿臣给父皇请安,伏惟父皇安康,千秋万岁。”

  “除了问安,你可有旁的话要说?”

  李隆基目光平淡,可能已提前得知了某些内情,故而在开宴之前给这儿子一个当众认错的机会,以免待宴会到了兴头上又要听他这些破事。

  “儿臣……”

  李亨开口的一瞬间,脑中再次权衡着。

  若自罪,便是承认裴冕是东宫安插在右相身边的眼线,更严重的是,东宫还暗中蓄养了一批回纥人,想要灭口。

  他苦心经营多年,才成了世人眼中的贤太子,一旦认下这等罪责,则人心失尽,还给了圣人废太子的口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