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233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哥舒翰没有在长安久待,接受了任命之后,马不停蹄地便赶回了陇右。

  临行前,他向圣人状告王忠嗣在陇右时以功名富贵自傲,苛待士卒,圣人遂罢了王忠嗣朔方节度使一职。

  让小勃律王及其王后吐蕃公主在圣人面前跳了舞。

  到了腊月,高仙芝、封常清进京献俘,不久,又因为高仙芝与安西四镇节度使夫蒙灵察之间的矛盾闹得满朝风雨。

  此事确是高仙芝的错,在灭了小勃律国之后,越过夫蒙灵察直接向朝廷报功,此为官场大忌,夫蒙灵察扬言,若非这“啖狗肠的高丽奴”立了大功,必杀之。

  薛白没有资格参与这些军国大事,这次很老实地没有掺和,他本与岑参说好要拜会封常清,也因此事而推辞了,似乎真的洗心革面、异常老实。

  当然,此事也没有什么是他必须要去改变的。

  李林甫使人盯了数日,发现杨党也并未拉拢安西将领。

  但趁着这个时机,杜有邻在杨銛的举荐下迁任了吏部功考郎中,重新披上了红袍。

  在天宝六载末,这是最不起眼的一桩小事,巧的是,它距离杜有邻牵连大案而险些被杖死,恰好整整过去了一年。

  待腊月过去,一转眼就到了天宝七载。

  离春闱更近了。

第172章 开春

  天宝七载,戊子鼠年,元月二十七日。

  杜宅,西厢。

  风渐停,被吹动的窗纸不再晃动,一直作响的吱呀声终于停了下来。

  离天亮已剩不多时了,屋中人的动作有些匆忙起来。

  “该回去了。”

  “不想动,我好羡慕杨玉瑶,能自居一府,随心所欲。”

  随着这几句抱怨,黑暗中有人了地上了绣鞋,飘然而去。

  薛白在残存着温热气息的被窝里翻了个身,沉沉睡去……

  再醒来不知是何时辰,只见纸窗外春光明媚,他颇为悠闲地起身,在院中伸了个懒腰开始活动,一边看着杜家诸人忙着备礼,那是要到薛宅向薛三娘下聘的聘礼。

  此事表面上看起来是杜五郎有本事,说服了他阿爷阿娘。实则是杜宅担心再拖下去就配不上薛家了,希望先将婚约定下,待春闱之后再择日完婚。

  薛白就是借口商议婚事到杜宅住了两日。

  “薛郎,阿郎已回府了,请你醒来了过去一趟。”

  到了书房,只见案几上放着一根腰带,腰带上挂着个银色的鱼袋,鱼符则落在外面,两边分别刻的是“吏部功考司”、“郎中杜有邻”。

  杜有邻一身红色官服,坐在胡床上,神态有些踟躇,一见薛白就道:“出了点小麻烦,有人问起薛灵了。”

  “无非是有人想争这个状头。”

  “不知,但礼部崔尚书与我有些来往,私下里说,已有不少士子告状,说薛灵久不露面,或已死了,你当守孝,不能参与今科春闱。”

  说着,杜有邻道:“是我考虑不周,你我两家议亲,反倒引得有心人注目了。”

  “无妨的。”薛白道:“早有人在说了,我们两家议亲,而薛灵不出现,让他们更加确信此事了而已。”

  “你可有计较?”

  “恰是让他们现在吵得大声,待我找到薛灵,更能让他们闭嘴。”

  “能找到就好啊。”杜有邻抚着长须,小声提醒道:“你平素称呼也该注意些,直呼其名总是不好。”

  “放心,也就是在伯父面前如此。”

  听得薛白如此亲近,杜有邻眉毛一挑,不由笑了起来。

  但他心里其实也在犯嘀咕,如今刚要与薛家女儿订亲,便有这种声音,真要把那滥赌鬼接回来,这些孩子们还如何过日子。

  天宝七载一开年,便给人一种流年不利之感。

  薛白出了书房,去了后花园,与杜始拉着手到了假山后面说话。

  “阿爷喊你过去做甚?”杜始故意吓唬他,问道:“发现了我们的事了?”

  “没有。”薛白道:“薛灵的事,人安置在何处?带出来露個面吧。”

  “年节前让达奚盈盈换了个地方藏着,我让她将人带回长安一趟。”

  “好,春闱当日,让他到礼部附近露个面,就当是来看我,让礼部官吏看到即可。”

  “知道了,我在查是哪些人放出流言,此事不好查。”

  “名望太高了便是这样,都知道我要状头。”

  薛白说着,心念一动,沉吟道:“将薛灵带来之时,让老凉、姜亥在暗中盯着,看是否有人跟踪。”

  杜始问道:“你担心他被人弄死了得守孝……此事背后有人在对付你?”

  “目前还没察觉到异样,李林甫忙着,李亨躲在深宫里,不过是谨慎些罢了。”

  “好,那你好好备考,我会盯着。”

  “辛苦你了。”

  杜始凑到他耳边,小声道:“那你……揭榜那日陪我。”

  “好。”

  “再待一会儿,阿姐拉着阿娘说话。”

  其实杜始夜里说的不错,总在杜宅待着总是不方便的。待薛白从后花园出来,杜五郎看他时的表情就有些奇怪,像是知道了什么秘密。

  “怎么了?”

  “找了你与二姐许久。”

  “有事?”

  杜五郎见薛白面不改色,反而有些疑惑了,道:“高三十五在前堂,你交的朋友真是越来越老了。”

  “他比王将军还是年轻的。”

  “不,我问过了,他比王将军还大一岁。”岁月蹉跎就是这样,哪怕杜五郎活到高适那个年纪更一事无成,如今大家要一起赴考,以兄弟相称,总是有些尴尬。

  薛白就不尴尬,道:“无妨,我依着子美兄的称呼,平辈论交。”

  他小两辈……

  杜五郎不由白了他一眼,嘟囔道:“我比两人到前堂见了高适,照例,先是妄议时事。”

  “如今圣意已决,命高将军接替安西四镇节度使,召夫蒙灵察回朝任官。”

  “啊?”杜五郎问道:“为何?高将军确是犯忌了。”

  “灭小勃律国一战,高将军表现太过出彩,主帅压不住他,扬言欲杀。若高将军立功而死,谁又为朝廷卖命?”

  但说到底,此事之所以有这结果,多少还是受圣人的喜好影响。好在世人更喜欢高仙芝,没有引起非议。

  高适又道:“岑参得到了高将军的赏识,邀他赴安西担任幕府掌书记。他正在考虑,问薛郎觉得如何?”

  薛白点点头,道:“可,想必他最后会决定去。”

  天宝七载一开年,他总有一种有许多亲友要离开长安的感觉。

  但也有些友人将会见到,比如刘长卿也要再赴长安参考。

  正说着话,全福过来通传道:“五郎,有好友来访,自称杨暄。”

  “我的好友?”

  杜五郎虽然不太认可这个说法,但还是请了杨暄进来。

  “我就知道薛郎也在。”杨暄入了堂,道:“阿爷有急事让我与你们说。”

  若真是急事,杨钊就不会让儿子来说了,无非是来表功的。

  之所以要让杨钊坐上御史中丞之位,就是要给杨党争取几个进士名额,想必是有结果了。

  杨暄也不在乎高适这个外人在场,大大咧咧笑道:“阿爷已打点好了,首先保我们三人都能中榜。”

  若只管自己中榜,薛白根本不需要杨钊。薛白不应,静待下文。

  “至于我们要的名额,右相也答应给阿爷了。”杨暄道:“但得以另一种办法,过几日,礼部会把题目先给我们,要想点关东士子,文章得让人服气……”

  薛白微微皱眉,看向高适。

  有一瞬间,他察觉到对方没那么兴奋了。

  说来,高适所求的若是一个公平应试的机会,只怕缘木求鱼了。

  在这世道下,他们能做的就是谋出前途,再图改变。

  天宝七载的春闱定在二月初九。

  而在二月初五,薛白便从杨钊手中得到了进士科的试题。

  “去岁礼部侍郎李岩被你们闹得罢免了,今科由礼部尚书崔翘亲自主考,另外是吏部侍郎达奚珣,还有我,以御史中丞之名覆核,但说到底,最后还是右相在把持。圣人要点你为状头,你莫写得太差了……”

  交代了好一会儿之后,杨钊递过了试题,倒是颇为详细。

  帖经他们不需要;策问题有五道,问的钱粮财赋相当;最重要的是诗赋,诗题是《龙池春草诗》和《鉴止水赋》。

  薛白虽然得了圣人承诺,倒也不敢托大,准备起来。

  他从来也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不择手段也要谋到这个状元。

  转眼到了春闱日。

  这一整夜,颜嫣未曾合眼,脑子里想的都是自己给薛白写的诗赋,迷迷糊糊中都在记着要以“澄虚纳照,遇象分形”为韵。

  先是担心万一被人发现了状头的诗赋是自己写的,也不知该如何是好?之后她再一想,也许首先该考虑的是那诗赋到底能不能及第。

  她如今身体虽好了许多,没能休息好总觉得心慌。

  最后,她干脆爬起来,独自走到窗前,

  抬头看着那个有点点星光的天空,合掌低语道:“齐天大圣保佑,我阿兄文场得捷,金榜题名。还有,阿爷最好还是不要去河陇。”

  同一片夜空下,薛白已经爬起来了,把香软的青岚推回到被窝里,独自出了门。

  他身上裹着杜家姐妹送的衣袍,带的是两位女冠送的文房四宝,腰间挂着杨玉瑶给的护身符。

  走到前院,发现杜五郎今夜又是住在薛宅客房,此时已在门边打着哈欠,柳氏带着薛家的几个孩子也已经起来了,备了早食,想送他们去贡院。

  “哎,也不是甚大事,你们都回去睡吧。”杜五郎挥手将他们赶回去,“我们都是坐过好几次牢的人了,去一次考场有何妨。”

  薛白却是道:“想陪就陪着去也好。”

  众人便一起往外走去。

  如同去年一样,各个坊门已经提前开了。朱雀大街上麻衣如雪,全是举子。

  到了皇城前,与高适、刘长卿汇合,远远便看到元载正在激励一群寒门士子,那都是杨党收拢来的人才,也是往后的政治声望。

  薛白不急着去与这些人才混熟,竹纸是他造的,这就够彼此之间有所关联了,重要的是他得有更高的地位。

  “薛郎。”

  忽有人喊了一声。

  薛白回过头看去,见是李嘉祐,遂含笑示意。

  李嘉祐为人热情,却是挤上前来,将他拉到一边,道:“我近来听到一件事,恐于薛郎不利……有人说你阿爷已逝,你瞒着此事来参加春闱,若是真的,可是要影响前途。”

  “李兄何处听来的?”

  “不少人都在传,青门、国子监、乡贡聚集的驿舍,可见薛郎果然名满长安。”

  薛白道:“谣言罢了,不必理会。”

  “如此便好。”

  薛白神态平静,心中却有些疑虑。

  他昨日又见了杜始一面,得知以他们如今的实力,查不到这种传言的来由,因为凡是听说过薛灵之事的人都可以造谣。

  若仅是如此当然也无妨,轻易便可破解。只怕背后有人操控,比如上次设计冤郑虔私撰国史之人,他还没能确定是谁。

  当然,眼下还未有异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