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313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明府,薛白出手了。”

  “他果然有后招。

  “是,杜有邻调了三十人手给他丈量田亩,其实有杜家仆从,有丰味楼的伙计,擅算筹的不少。两天时间,他便把兴福寺的田量出了六七十顷,今日还在量。

  “主持如何说?

  “说是无妨,不论量出多少,兴福寺亦不交税,不怕他量。”

  吕令皓点了点,道:“这是第三天了?杜家既从洛阳派了人,王仪带着那证据来“还在盯着,暂时没发现。”

  吕令皓沉思着,喃喃道:“该是不错的,据郭二郎所言,王仪带着杜家子躲起来了,必是要来找薛白。他只有贵妃义弟这条线能呈上去,务必盯紧了。”

  “喏……

  就在丈量田亩的第四日,薛白正站在伊河边啃着胡饼,西边又有马车过来,有人下了马车,走向薛白。

  这人五尺六寸左右的身量,脚有些跛,蒙着脸,走路时小心翼翼地四下打量。

  “来了?

  不远处的麦秆堆里,几个兴福寺的佃户正干着农活,其中最不会拿锄头的两人一边盯着薛白的方向,一边小声嘟囔起来。

  “是吗?

  “真是王仪。”

  “我告诉麻瞎子,你们盯着,等他们去拿渠帅要的东西。”

  说话的汉子跑得极快,抛下锄头便奔向洛河。

  麻瞎子在一艘货船中打盹,被推醒过来,当即精神一振。

  “怎么说?

  “王仪露面了,正带着薛白往翟镇去。”

  “翟镇?都不知他当时怎么逃掉的。”

  麻瞎子有些疑惑,不明白渠帅要找的东西怎会在那里,但却还是点齐了人手过去。

  一路上都有人赶来报信。

  “麻瞎子,快,就在前面,东西已经被挖出来。”

  “抢来!”麻瞎子喝叱道:“殴他!”

  “放人!

  哨声一起,漕工、佃奴俱动……

  恶吏来捉逃户、来逼税了!”

  蓦地一声喊,一群扛着锄头的农夫忽然鱼贯奔跑过来,围向薛白。

  隔得老远,已能感受到一股深深的怨气。

  殷亮摇了摇头,道:“少府丈量田亩,为的是给这些卖身的人一个自由,没想到,他们不领情啊。”

  “被人怂恿罢了。”

  薛白说罢,转头看向身边蒙着脸的一人,道:“把布解了吧。”

  “喏。”

  全福应了,解掉脸上的布,把手里那本空白的账簿丢在一旁,拦在薛白面前。

  “看来,他们真在找王仪,且他手上真有证据。”薛白还在与殷亮聊天,沉吟道:

  “但不知王仪带着杜五郎去了何处。”

  殷亮思忖着,叹息道:“看来少府说的没错,宋勉与这些人也是同流合污,为的还是王仪。

  薛白随颜真卿捉过逃户,逃户虽卖身,儿女世代为贱奴,但气色却比编户要好很多。因此,他看得出,县城以北到首阳山,整片土地都属于高门大户。

  陆浑山庄至少有一千顷以上的田地,却只交两百顷的田税……这只是线索之一,再加上王彦暹的死,让薛白不敢相信宋勉,因此试了一试。

  把恶吏赶走!

  那些挥舞着锄头的农夫已经越来越近了。

  殷亮愈觉失望。

  偃师县里,唯一一个愿意帮他们的宋勉竟也是敌人。

  他不怕困难,但怕这种举目无亲的孤独。

  都不知王仪是怎么逃出去的。

  忽然,

  “县尉快逃!他们要害你了!

  北面洛河的方向忽然响起一声大喊,正在奔跑的是几个小小的身影。

  那是任木兰正带着她的几个伙伴,一边跑来,一边大喊着给薛白报信。

  “麻瞎子要害你了!快跑啊!

  洛阳。

  一个推着粪车的老汉缓缓走进了小巷,将粪桶推进一个黑暗的小屋。

  王仪迈着跛腿过去,一脸焦急地问道:“打听到了吗?绿环怎么样了?”

  “狗娃还在打听,你别急。

  被绑在角落的杜五郎不由问道:“绿环是谁?!”

  王仪不答,自踱着步。

  杜五郎道:“你要信我啊,我也许能帮你救人。”

  “信你?”王仪一把拎起杜五郎,叱道:“我信你们这些权贵?你不是问我怎么逃出来的?救我的就这些人你都见了,当奴婢的绿环、卖糖葫芦的老卫、掏粪的刘大、行乞的狗娃、当偷儿的任木兰……我信他们,我不信你!”

  王仪也很累了。

  但他能活到现在,帮他的人太多,他不想辜负他们。

  有时闭上眼,他常常能听到他们的大喊,一次一次地救他逃出生天。

  “你走啊!快跑啊!

  “快跑啊!

  伊水河畔,任木兰用尽全力大喊着,眼看薛白还傻站在那不逃,干脆怒吼着冲了上去。

  “上去!别让县尉给麻瞎子暗刀子捅了!”

  那几个小小的身影遂直接冲到了薛白面前,倒比偃师衙门的官差还有气势。

  “啖狗肠,这可是县尉,哪个敢乱来?!*

  “殴他!”

第230章 灯笼

  “不交粮!

  一柄锄头倏地挥舞而过,握着锄头的农夫坚决而又麻木地呐喊着。

  他当了逃户,把自己以及儿女卖掉本就是为了不交粮而求一口吃的。虽不知主家是如何与他说的,但县尉跑来清丈田亩确可以说是想让他重新交粮。

  “你没交粮吗?”薛白反迎上前一步,喝问道:“你种了一年地,给你主家交多少,你留多少?!”

  那农夫显然听不明白这其中的道理,以顽固的眼神回瞪。主家与他说的,他不是编户,不归县衙管,不必害怕县尉。

  锄头高高扬起,作势要砸在薛白头上。

  上百人气势汹汹地呼喝着,望能以这滔滔民意吓退这个毛都没长齐的县尉。

  “退开!”任木兰连忙大喊,挥舞着一根破哨棍。

  薛白倒不必让这些孩子保护,伸手拉住两个挡在他面前的孩童。

  “县尉小心暗刀子。

  下一刻,破风声起,已有人冲薛白挥了一棍。

  薛白早有防备,身子往后一退,当即下令道:“拿下。”

  他倒还想去捞任木兰,却见这假小子“啊”地大叫一声,扑向了那个挥棍的汉子。

  场面大乱,有农夫吓得散开,一些彪悍的汉子们则挤了进来,围住薛白一行人。

  “嘭”的一声,姜亥一脚把身前大汉踹开。

  同时全福已挨了一棍,有人拔出匕首向全福扑上,竟是还把他当成王仪,光天化日,当着县尉的面犹想杀人灭口。

  “咣”的一声,姜亥拔出横刀,一刀劈下,直接将这大汉持匕首的胳膊卸了。

  “噗。

  寒光一闪,刀势准确地从关节骨贯下,胳膊掉在地上,碗口大的伤口里血“滋”地喷出来,喷在另一个汉子脸上,之后才是骇人的惨叫声。

  这一下出乎了一众打手们的意料,原本热火朝天的斗殴场面顿时停了一下。

  任木兰也吓了一跳,她正拼命摆出凶狠的表情,哇哇大叫着拿着根破哨棍揍人,低头一看,地上的胳膊手指还动了一下,不由觉得自己有些小打小闹了。

  “噗。

  容不得他们吃惊。

  姜亥动作不停,手中刀势一起一劈,直接劈进最靠近薛白那名汉子的脖子,将人脖子劈了半截,横刀便卡在对方的颈骨上,他抬脚将尸体踹倒。

  他既不是无赖,也不是官差,他是个兵,要斗殴他不会,只会杀人,且只会战场搏命的杀人技,讲究快准狠。

  “死人了!

  人们惊呼着,停下手中的动作。

  姜亥不管旁的,瞪向薛崭,问道:“还看?!”

  薛崭二话没说,抬起横刀,“噗”地捅进那个因断了胳膊还在地上打滚惨叫的汉子心口,了结了他的性命。

  “快跑。”

  刚围过来的打手们转身就想要跑,却发现不知何时,身后已围了数十人,俱是薛白从洛阳调来丈量田亩的手下。

  “刺杀朝廷命官,拿下!

  任木兰却抬手一指,大喊道:“麻瞎子!别让麻瞎子跑了!”

  殷亮见过死人,却很少见这么新鲜的断肢,微微有些不适,正想着姜亥下手是否太重了些,一转头只见远处有个独眼大汉转身往河边跑。

  “拿下他……”

  来不及了,麻瞎子纵身一跃,“扑通”一声,跳进了冰凉的伊水。

  薛白倒是不在意,之前的郭阿顺死了,他有耐心看看麻瞎子死不死。

  扶起全福,他遂吩咐将拿下的十三个“刺客”带回县署审问。

  县署,捕厅。

  柴狗儿从怀中掏出一个酒囊,递在齐丑手里,赔笑道:“帅头,别生兄弟的气嘛。

  “莫挨我,你不陪那恶煞吃食吃得香吗?”齐丑甩开酒囊,“我也不是帅头了,比不得人家年轻。”

  “哈,是年轻,帅头你家娃也有薛崭那般大吧?”

  齐丑被这一句话逗笑了,终于接过酒囊,饮了一口,叹道:“郭录事这一出手,该给县尉一个下马威了,到时……

  “回来了!

  忽有差役喊了一声,众人探头往外看去,唯见薛崭半边身子都是血,一手摁着横刀,一手牵着麻绳,麻绳串着一排漕运上的恶汉,却是个个垂头丧气。

  再往后看,有几人抬着担架,担架上摆着两具尸体,一具被卸了胳膊,另一具脖子断了半截。

  “呕!

  一名差役没忍住,俯在台阶处便吐了出来,恶臭熏天。

  薛崭翻眼狠狠一瞪,道:“收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