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看信号,快来了。
“好。”施仲问道:“我让大伙准备突围?”
“不是突围。
“咳咳咳……
外面的火已缠绕而上,烧掉了楼阁中的纸窗。
施仲已经睁不开眼,却不知杜到底还在等什么。
眼下杀出去还可能有一线生机,这么等着,岂不是等死吗?
时间其实很短,但让人觉得很慢,县署终于有了一队人执着火把出来,杜始这才松了一口气,道:“终于。”
而火势越来越大,檐角已有梁木着了火,风吹来助长火势带着灰烬、火星乱飞最远的飞到了南边的县学上方才暗下去。
可惜没烧到县学,杜始却已恢复了平静,闭上眼淡淡道:“出去吧。”
“什……什么?
“无妨,已经可以出去了。”
“做好准备,他们要杀出来了!来一个就给我杀一个!”
高崇紧盯着那大门,只等着对方杀出来。
烟也吹到他这里,熏得他差点流出泪来,眼前的火光也是烫人。
忽然。
“上柱国的女儿你们也敢烧?”
“老妇公孙氏,御前供奉,愿到县署问话!
高崇眯起了眼,抬手揉了两下,对此不明所以,还有种一拳击空之感。
感觉很荒谬,这些人若肯投降,一开始又何必负隅顽抗?既不是胆小懦弱之辈,哪怕此时激烈相博也好,都不至如此荒谬。
他还是不知薛白为何敢让他们冒充皇亲,但可以拿人证把事情作成一个谋反大案。
“让他们放下兵器,一个个抱头出来。”
“放下兵器!一个个抱头出来!
“咳咳咳……别杀我!
“咳咳咳……别杀我!
很快,最怕死的一批人便冲了出来,确实是没带兵器。
外面的漕夫、家丁,尤其是差役们也是大松一口气,连忙用备好的绳索上去捆人。
高崇嘱咐身边的人保护好自己,嘱咐好那些郭家家丁持刀准备,随时杀人。
公孙大娘还未出来,倒是有一个四十多岁、圆脸无须的老男子灰头土脸地出来,正是此前所谓的张家管事。
“拿下!”高崇需要这人主事人来指证薛白,作为事后的解释。
“别动!
几个差役也是激动万分,一齐冲上,抢着摁住施仲。
“老夫……
“你便是主谋吧,压实了。”
然而,恰在此时,众人身后有大喝声响起。
“你们这是在做什么?!
“还不把火灭了?!”
众人转头看去,吕令皓、郭涣等人被簇拥着过来。
说是簇拥,因吕令皓身边也是带了不少护卫的,其中甚至还有两个卫兵披着轻如今大唐名义上还是府兵制,府兵由县兵构成,县兵由编户中的适龄男子组成,
平时为农,每年训练两月,偃师县兵额是一千,轮流到京师宿卫或出征作战,由十六卫将军衙门专事天下兵马……但这些,全都是纸面上的东西。
府兵久不打仗,加之均田崩坏,已是名存实亡。边镇多是募兵,由节度使掌兵权;地方上刺史以卫兵来维持安定。
县里也是一样的道理,吕令皓掌着户籍,与河南府将军衙门一起吃着虚额、挂籍的好处,只偶尔雇些闲汉来应付巡查,一整个县的武备就只有县令手下的卫兵。
吕令皓已经算是心里有数的,知道这漕运之地还是要有武备,到他这让卫兵留了五十个兵额,手底下再含糊一下,实际有三十八人,平时只负责城门、城濠守备、收些孝敬,彰显县令的威严。
此时,这位县令脸上就很不高兴。
“快,灭火!不怕把整个县城烧了?
“哎哟,高县丞你……岂不知水火无情?这满县城的民宅皆是木制,火势一旦起来,可是要把整个县城都烧光。”
随着吕令皓来的还有两个豪绅,乃是博陵崔氏、荥阳郑氏在偃师的分支族人,崔唆、郑辩。
高崇有些疑惑,为何这两个人会这么快就赶来?目光再一扫,落在了崔唆身后的一人身上,那是寿安县尉崔祐甫。
他差点忘了这一人,因为这个邻县县尉上任也没几个月,其实没有多少威望。可此时才想起来,崔祐甫世家子弟的身份,在特定时候是极有用的。
“高县丞!你应句话啊!
郑辩非常生气,须知这驿馆南边紧邻的就是县学,正是他出资建的,县学的先生、弟子,不少都是他家中亲族。
“你身为县官,公然纵大火烧楼,火屑随风而飞,有多危险你想过没有?!”
“若依唐律,纵火损失满十匹绢者,处绞刑!处绞刑!
“快,灭火!
一群家丁大喊着涌起来,冲乱了漕夫们的列队,将手中木盆里的水泼向阁楼。
崔唆也冲上前破口大骂,口水喷了高崇一脸。
崔家在县学以南的南市有许多铺面,西边的宅院也是他的产业。
“疯了吗?火是乱放的吗?玩火自焚的道理你一个县丞不懂?!”
我告诉你,这楼要是烧塌了,火势不能控制,你全家绞刑都担不起!*
高崇差点抬起手给这些老东西一巴掌,但他忍住了。
有一个月的时间混淆是非,在薛白面前,他是地头蛇;但在这些士绅面前,他只是个外来户。
外来的县尉、供奉,他敢杀,杀了人之后,如何对七百里外的长安朝廷解释,他“越来越无法无天了!”
一句又一句,没完没了,好一会儿,高崇才有解释的机会。其实,他敢放火,就有灭火的准备。
“几位放心,烧不到……
“你说烧不到就烧不到?!一盏灯笼就有可能烧掉整个县城!”
高崇才擦干净的脸又被喷了一脸口水,心中杀意顿起,决定等今晚之事风声过去,慢慢药死崔唆这老东西。
“本官在办案!
“高县丞。”吕令皓道:“办什么案子,要对崔公这般喊叫?”
“谋逆大案。”高崇道,“骊山刺驾案的凶手就在这里面。崔公、郑公担得起吗?”
几个世绅不明所以,倒是被他吓了一跳。
吕令皓的态度也有些软了。
反而是崔祐甫忽然问了一句,道:“公孙大娘是刺驾案的凶手?”
高崇一愣。
若细想,这是一个极为刁钻的问题。
偃师县虽然没有王法,任高崇走私、暗杀、控制漕河,却还有众目睽睽。世绅们可以不管别的,纵火与谋逆案却不得不过问,高崇若真回答了,就是公然指证公孙大娘。
是假冒张家的……
“不是!
施仲忽然大喝起来,道:“我没有假冒,我就是张家管事!我家主乃圣人表亲,银青光禄大夫、太仆卿、上柱国张府君!
“事到如今,你还敢胡言?!”
“我主家住长安颁政坊,先夫人乃燕国夫人窦氏,圣人养母!”
施仲才说到这里,郑辩已吓得退后一步。
“府君夫人章义县主窦氏,有六子三女,长子曰清,官任都水使,娶大宁县主为妻;次子曰潜,史部常选,娶延和县主为妻;长女嫁赵郡李氏嫡支,次女嫁当朝太子,唯第三女犹待字闺中。
施仲没有一句话是在证明自己是真的张家管事,但他说每一个字时的态度都展现了长安权贵应有的风采。
曾经,他的身份比张家管事还要高。
在武惠妃还活着的时候,他就是寿王府的小管事了,那时候就是当朝高官也要在他面前毕恭毕敬。要说跋扈,当时长安的奴婢当中,没有多少人能比他更跋扈。
后来,寿王失势,心性大变,差点把他打死,是达奚盈盈救了他,说替寿王敛财,需要人手。之后,时长日久见不到十王宅的寿王,再加上他也想与寿王划清界限,就成了达奚盈盈的管事。
倒没想到,过去的张扬,如今有了用武之地。
“府君诞生德门,今年五十又六,犹可开弓六钧有余,饮酒至一石而不醉。景云初,以左卫率参军从龙;开元初封禅扈从;开元中,出使匈奴,特赐紫金鱼袋,以极绂冕之宠饰也!天子之至亲,圣人之心腹……尔等敢拿我,反也?反也!”
吕令皓、郭涣、崔唆、郑辩以及场上许多人都是脸色大变。
他们已经顾不得思索这是不是真的张家管事,满脑子都是那些词汇。
高崇大怒,抬手一指便喝令道:“贼子还敢狡辩,杀了!”
“住手!
“狗县丞,你是反贼吧?张家人你都敢杀?!县令都来了,你还要如何?!”
“杀了他!
“都给我住手!”吕令皓终于发怒了,冲高崇吼道:“他们都束手就擒了,还有什么事是查不出的……”
“县令,他们若无阴谋,为何一开始要顽抗?”
施仲吼道:“是谁先动刀的?!我侍奉天子近亲,能让你杀人吗?我侍奉天子近亲,县令来了,我有何不敢放下刀。”
“听到了吗?”吕令皓吼道:“全给我放下刀!灭火,放下刀,本县来断!谁敢再动手,谁就是反贼!
高崇大怒,终究不能当着众目睽瞪动手,无奈下令道:“放下刀。
反正已经拿到人了。
“快灭火!
因县令吩咐,漕工们也纷纷帮忙灭火,火势渐渐被灭下来,躲在里面的公孙大娘才领着弟子出来,确实都放下了武器。
此时所有人才刚刚放下兵器,郭家家丁也预感到不好,悄悄往边缘的黑暗处退了几步,免得落入县令眼中。
只有差役还在有条不紊地押人,都以为要到县署去,通过商谈、问讯来解决问题。
打手都被绑起来,要绑公孙大娘时,却是起了争执。
吕令皓听郭元良说过公孙大娘是真的,挥手让人不必绑了,目光一扫,见女子们都是穿着红衣的舞剑女弟子。
他是见过张三娘的,不由道:“怎么没有张三娘子?”
“还在里面。
“快请出来,别熏坏了。”
红衣女弟子中却忽然有三人拿出短剑,一挥。
“小娘子快跑!他们要杀你!
“小娘子快跑!”施仲也大喊道:“偃师县只有薛县尉能信得过……
“别动手!”吕令皓惊呼不已,“都别动手。
他方才没来得及细看,总之是没见到张三娘在其中,想必是忽略了,也没让人盯着。
此时众人只顾着往阁楼里看,场面一乱,那两个高挑的红衣女弟子已护着一个娇小的冲了出去。
高崇才反应过来,只见她们的身影已消失在夜色之中。
他有些不明白为什么要这般,之后很快就明白过来,可见张三娘就是假的,经不住审……必须捉住她们。
“县令,派人去找到她们总可以吧?”
“本县自会派人去找。”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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