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34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薛白本意只是想查姜氏兄弟,倒没想到这长安城内凡是遇到一个人都有这般不凡的经历。

  “哦?”

  “开元二年,我随薛大节帅大战吐蕃!是役,斩首一万七千余级,缴获牛羊一百二十万头,吐蕃军死伤数万,尸横遍野!你等等啊,我给你念李太白给我写的诗……等等。”

  薛白目光看去,只见郭千里从怀中掏出一张皱巴巴的纸来,想必是常与人念诗的。

  郭千里清咳了几下,高声念起来。

  “将军少年出武威,入掌银台护紫微。”

  “平明拂剑朝天去,薄暮垂鞭醉酒归。”

  “爱子临风吹玉笛,美人向月舞罗衣。”

  “畴昔雄豪如梦里,相逢且欲醉春晖。”

  他声音很难听,但李白哪怕只是随意写的一首诗也能显出飘逸豪迈来。

  薛白再看郭千里,便能从那张沧桑的脸上看出些故事来。

  长夜寂静,武康成还没有异动,他们就干脆在这望火楼上谈论着陇右战场的旧事。

  也不刻意要追查谁,郭千里说什么,薛白就听什么。

  “那一战啊,王将军为先锋,追吐蕃大军到壕口,进战长城堡,身陷重围,诸将嫉妒王将军的战功,不肯来救,最后王将军寡不敌众,力战而死了。”

  “哪位王将军?”

  “太子右卫率、丰安军使,王海宾王将军。”郭千里道:“王将军战死之后,他的儿子便被圣人收为假子,赐名忠嗣,也就是太子义兄,如今的河西、陇右、朔方、河东四镇节度使,王忠嗣。”

  薛白于是愈发清晰起来。

  从皇甫惟明到王忠嗣,陇右军中与东宫始终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节度使可以换,但这个关系网一直在。

  他疑惑的是,听郭千里的语气,该也是这关系网中的一人。

  “你说太子蓄养死士,且与陇右有关联,我是信的。”郭千里又道:“但金吾卫中陇右老兵多了,近年来我奉右相之命暗暗打探,却从未发现线索,那武康成也从未有甚不寻常的举动。”

  此时有人赶到了望火楼,禀道:“将军,武康成巡夜结束,回家去了。”

  “他有异动吗?”

  “没有。”

  郭千里遂问道:“薛郎君有没有可能是搞错了?”

  薛白再看向面前浓眉大眼的郭千里,却觉得是不是李林甫搞错了,眼前这人分明像是太子一系。

第30章 势力网

  入夜,暮鼓声停下不久后,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了十王宅太子别院门口。

  车帘被拉起,几名宫装丽人徐徐下了马车。

  李静忠连忙迎出来,微躬着身子,迎着她们入内。

  稀薄的月光洒在院中,长廊寂静,只有寥寥几间屋舍里点着烛火。

  初来乍到的几名美人见此情形,不免有些害怕,秀眉微蹙,皆露出了可怜的姿态,连李静忠这个宦官见了也觉她们甚为动人。

  “你等在此等着。”

  “喏。”

  安顿了美人,李静忠匆匆赶到堂上,只见太子李亨正坐在烛光边独酌。

  烛火不算明亮,那半头白发却有些明显。

  “殿下,喜事啊喜事!”李静忠匆匆行了礼,禀道:“圣人怜殿下寂寥,刚赐了五位美人给殿下。”

  李亨放下酒杯,有个微微起身的动作。

  初闻之下,他亦颇为意动。

  但只在须臾,他却又重新坐定,克制了那点意动,摇了摇头。

  “殿下?”李静忠疑惑道:“不去看看吗?”

  李亨摆了摆手,微微叹息了一声。

  “不看了,看了徒增烦恼。送回去吧。”

  “殿下,不妨的。”李静忠小声提醒道:“殿下身边确实也是太孤寂了,这是圣人慈爱,收下不妨的。”

  李亨自斟了一杯酒,缓缓饮了,低声道:“圣人既难得慈爱,我岂可只因五个美人便满足了?”

  有风吹来,堂中的烛火微微摇晃了一下。

  两人都吓了一跳,紧张地转头向门口看了一眼,见无人过来,才各自安心下来。

  李亨招了招手,李静忠连忙附耳过去。

  “我听闻张家有意嫁女,不必因小失大……”

  李静忠微微一愣,马上会意过来。

  圣人表亲张去逸有一女,从小就能言善辩,得圣人喜爱,若能与张家结亲,于太子之位有益,不输韦、杜两家。

  “殿下英明。”

  “去吧。”

  “喏。”

  很快,李静忠的身影消失在长廊那边,想必很快也要将那几个美人送走。

  李亨又是一声叹息,品着杯里的劣酒,无声地自语了一句。

  “不妨,早晚都会有的……待有朝一日你和离了,我送你一百个。”

  ***

  过了一会,李静忠重新赶回堂上,脸色却与方才不同。

  他脚步匆匆,跪到李亨面前,低声禀道:“殿下,不好了。左金吾卫的那枚棋子,被索斗鸡啄出来了。”

  才被端起的酒杯一抖,酒水洒了李亨满襟都是。

  “怎么可能?他做事素来小心。”

  “刚传到的消息,是……是薛白,薛白今日去找了他,他不敢有所举动,待到宵禁了才敢传信。”

  “速吩咐下去,让我们的人都隐匿起来,与西边的联络也暂时先断了。”

  “老奴这就去办。”

  “还有,让姜亥务必冷静。”

  “喏,老奴省得。”

  李静忠匆匆往外赶去。

  ***

  道政坊,临着青门酒肆,有座宅院内灯火通明。

  堂内铺着柔软的地毯,三名胡姬正在跳舞。

  她们高眉深目,卷如波浪的长发披着,红纱下透着半露的胸脯与纤细的腰身,光着脚,踮着脚尖,指甲用花汁涂成了红色,衬得皮肤愈显白皙。

  “娘的。”

  倚在榻上饮酒的汉子却是骂了一句,道:“天天转圈、天天转圈,转得你阿爷眼都花了。”

  与他一道饮酒的有十余人,纷纷大笑起来。

  “那你想干嘛?”

  “不想!虽说是铁打的好汉子,天天干身子骨也虚了,就不能出去透透气吗?”

  “都说了,姜大郎被拿了,近来就安稳些日子。”

  “我不想安稳?但我到长安来,是想有朝一日当大将军,置大宅院,为儿孙谋个前程富贵,不是日夜还与你们这些臭烘烘的蠢汉喝酒。”

  “说的谁没大志气?耐着性子,早晚有你飞黄腾达的一日,与索斗鸡一般气派。”

  “我看拓跋说得不错!”姜亥从后堂转了出来,道:“每日闷在这宅里,我不如去将兄长救出来,往陇右去投了王将军!”

  “娘的,都给老子安稳些。”

  “姜三郎,按理说,你们早该做好战死的准备,被拿到了却还苟活着,有个卵意思?”

  “你说什么?!”

  “都别吵了,吵得老子心里刚焦刚焦底,看跳舞,看跳舞,喝酒。”

  “咳咳。”

  忽有人咳嗽着从前院大步赶进来,沉着脸道:“索斗鸡的人查到老武头上了。”

  “那谁给我们送酒?这几个胡姬我也看腻了。”

  众人呵呵大笑起来。

  刀头舔血的人,遇到什么事都有种满不在乎的感觉。

  “闭嘴,没和你们开玩笑!拓跋,记得我们活埋的那小子吗?和小娘们一道腌在大水缸里那个。”

  “嗯。”

  “没处理干净,他现在投靠索斗鸡了,咬着我们不放。姜三郎,你们兄弟就是被他找出来的。”

  “如何说?”

  烛光中有寒芒闪动,有匕首被拔了出来。

  “要我们再去一趟?做干净。”

  “娘的!让你们犯了疏忽就得认怂,把脑袋缩到裤腰带里躲一阵!还做干净,阿爷先把你做干净了。”

  忽然。

  前院响起了敲门声。

  “咚、咚、咚。”

  一众大汉当即安静下来。

  “谁啊?”

  院子里响起了老仆的喊声。

  “金吾卫巡街!开门!”

  “……”

  吱呀的开门声传入堂中。

  姜亥已从后堂拿了弩出来,将弩架在窗枢上,从窗户的小缝往外看去。

  隔着一整个院子,灯笼的光亮一点点从大门照进来。

  几个披甲的金吾卫正站在门外,还有一个少年带着华服婢女站在其中。

  姜亥眯了眯眼,认出了对方。

  那便是方才他们说的被活埋了却不死的薛白,姜卯被拿那日也在场。

  弩箭的角度稍稍调整了一下,指向了薛白。

  有披甲的金吾卫动了,走上前两步,站在院中张望。

  “今夜坊间有飞贼,金吾卫正在搜查!这是谁的院子?”

  姜亥遂冷笑了一下。

  果然,只见那老仆不慌不忙上前,应道:“我家阿郎姓王,讳焊,在户部任职。”

  ***

  “打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