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县令认得任海川吧?”
“本县……不认得。”
“可县令在他的道观供奉了求子的祈福牌,不是吗?”
贾季邻的脸色当即就苦了下来,眼看被当面拆穿了,这才开口说起来。
“最初,王京尹的兄弟王焊,是个蠢……王焊十分易欺,被任海川骗了。任海川自称会神仙术,能让人延年益寿,尤其有提升……提升房中术的法门,王焊有意将他举荐于圣人,幸而我等慎重,未因最初那一点效用而轻信于他,本待再等一段时日,没想到,他其实是韦会派来的,打算在面圣献药之后,卷了赏赐逃跑。”
“若依韦会的计划,任海川逃了之后,罪责便在王焊身上。因此,王京尹得知此事大怒,命我捕杀此二人。我遂让魏昶去拿下了韦会,没想到,任海川十分机警,见事不妙直接便逃了……”
***
与此同时,万年县,新昌坊。
崔祐甫大步而行,脸色格外郑重。
“县尉,就在前面。”
前面是新昌坊的一间道观,就名叫新昌观,周围已围了许多人,正在指指点点地议论着什么。
“就是那位任神仙吧?”
“神仙怎会死了……”
“都让让!让开,县尉来了!”
崔祐甫拨开人群,目光看去,只见道观后院的土地已被人挖开了,挖出了一具尸体。
死的是个老道士,虽已成了狼藉的尸体,却还能看出原来的仙风道骨。
仵作俯下身,拨开尸体上的衣裳,看向那已开始腐烂长虫的伤口,仔细检查了一番,道:“皮上有渗水,微微发臭,死了四五天了,凶器该是一把六寸的小匕首,身上没有别的伤口,一刀毙命……”
崔祐甫皱了皱眉,转身看向围观的人们,抬手招过几人,道:“你们认得他?”
“认得,是城南崇真观的任道长……”
这是崔祐甫担任万年尉以来遇到第一桩大案,他暗下决心,务必要彻查清楚。
然而,才把尸体带回县衙,他便被万年县令冯用之召到令廨。
“请县令安康,今日城中出了命案,我必……”
“这案子不宜声张,以酒后摔死结案吧。”
崔祐甫一愣,久久不肯回应。
冯用之叹息一声,起身走近他,提醒道:“万年县只是个附郭京城的小县,县衙之上还有京兆府,此案到此为止,明白吗?”
“是。”
崔祐甫有些失落,出了县衙,走过宣阳坊的长街,忽然停下脚步,看向前方不远处一人。
“薛郎怎来了?你耳目一向灵通,可是为了万年县的命案?”
“不是。”薛白指了指西北方向,“我住在宣阳坊。”
崔祐甫一愣,苦笑着准备离开,下一刻,他意识到薛白肯定是为命案来的,且是故意在这里等他,否则不可能不好奇。
“对了,韦会的案子如何了?”
“京兆府想压。”薛白道:“我倒是无所谓,但显然有人想让这些案子冒出来,京兆府只怕是压不住。”
“谁?”
“不知。”
“那我们都被卷进去了。”崔祐甫再一思量,意识到任海川尸体忽然被发现,此事十分可疑,心态便从容起来,道:“薛郎若得空,一道喝几杯如何?”
“不巧,今日真不得空,下次吧?”
“好。”崔祐甫道:“总有机会。”
***
薛白看似很忙,其实根本没有正事,回到宅中换了一身衣服就去敦化坊见颜嫣了。
他说过要给她带些好玩的,这几天便让匠人制作了一些桌游的小道具。
这道具还制作了好几份,回头可献一份到宫中,弥补前次花萼楼御宴上李隆基的失望,算是一举两得。
从傍晚到入夜,薛白无非是陪颜嫣、颜頵玩,他们大为惊奇,玩得不亦乐乎,到最后也不肯放他走。
“再玩一局呗?”
“长辈们盯着等我走呢。”
“可宵禁了啊。”颜頵平日看着是个小书呆,为了玩却是什么理由一堆,“宵禁了阿兄可回不去。”
“长安县尉岂会被宵禁拦住?”
薛白在孩童面前显了威风,策马离开颜家,心想着李隆基应该会很喜欢这种智斗类的小游戏,明日便可献上去。
他像是浑然不在意韦会的案子,也不好奇到底是谁在背后推动着这些事。
夜里,他倒是做了个很奇怪的梦。
他梦到自己与李隆基、李林甫、杨国忠、王鉷、张去逸、王繇、贾季邻、崔祐甫、韦会等一众人在玩狼人杀,第一夜韦会死了,而他有一瓶可以毒死狼人的毒药,打算毒死李林甫,他相信肯定不会毒错。
但就算在梦里,薛白也能意识到狼人并不止有一个……
第276章 脉络
是夜,崔祐甫没有睡好,次日起来眼睛都是肿的。
他去往万年县衙时脑子里还在想着昨日的案子,穿过坊门,却见薛白正坐在一个馎饦摊子前,这已是两人近日来第三次在这里相遇了。
“薛郎是在等我?”
“没有,我住在这附近,出来用朝食。”
“你上衙要迟了。”
“是啊。”薛白不慌不忙吃着馎饦,“住在宣阳坊,却在长安县任职,真不方便。”
崔祐甫受够了他一天到晚卖关子,懒得再问,径直转入县衙。
有案子不能查,他这万年尉无非是世家子弟混个资历,容易让人轻视。
然而,没坐多久,便有小吏过来请他到令廨去,还提醒了他一句。
“是刑部派人来了,问昨日那案子。”
崔祐甫心念一动,暗道还真给薛白猜对了,真有人在推波助澜。那既是刑部来人,该是右相府希望这案子能查下去。
令廨中,冯用之被骂了个狗血淋头,展现了附郭县令的难处,可当见崔祐甫过来,冯用之马上又能恢复从容,挥挥手道:“查,任海川的命案务必查清。”
“喏。”
崔祐甫第一时间想去找在县衙外吃朝食的薛白聊上一聊,赶到门外。恰见薛白正付过了馎饦钱,准备离开。
他上前问道:“薛郎还不去长安县衙?”
“这就去了。”
“薛郎若有话与我说,现在可以说了。”
说着,崔祐甫走近了些,低声又道:“我信你。”
“没有。”
薛白笑应着,余光看向长街另一头,他的人已经暗中跟上方才离开的那名刑部官员了。
他不是为了崔祐甫而来,是猜测有人利用他们查案,他想把对方查出来,若说“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他这只黄雀与崔祐甫这只蝉并无太多可说的。
“薛郎应该知道很多吧?”
“你去查也会知道。”薛白道:“想必会有人故意透露线索给伱,线索该是指向王鉷。”
“为何?”
“你自己查。”
“就不能直接把知道的都告诉我?”
薛白笑了笑,也不回答,挥挥手就走了。
他似乎不急着去长安县衙,向北而去。
崔祐甫纵有名门风范,此时也是大为着恼,咬牙暗下决心,一定要查清真相,务必要比薛白知晓得更多。
长街上,几个闲逛的汉子偷眼往他们所在的方向看着。
末了,其中一个汉子拐过小巷,出了宣阳坊,到了皇城安上门附近,向另一人道:“长安、万年两个县尉碰头了,该是在一起查案。”
***
达奚盈盈昨夜没睡好,正对着铜镜看着脸上的黑眼圈,手指染了脂粉抹着,嘴里问道:“都跟上了?”
“是,给万年县施压的,该是刑部尚书萧隐之;偷偷盯着万年县衙的那些探子,最后到御史台报了消息。”
“御史台?”
这结果完全出乎达奚盈盈的预料,她不由停下动作,喃喃道:“王鉷怕被查出来,派人盯着进展不成?那是我们跟踪错人了?”
没人能回答她这个问题,她思忖了一会,没能理清头绪,遂问道:“郎君在何处?我得去见他。”
“郎君到兴庆宫去献宝了。”
***
兴庆宫。
薛白还没有单独求见过李隆基,过去他也没这个资格,都是被召到宫中,或是随着杨玉瑶一起的。
但如今他也算是京官了,于是决定试了一下,以免李隆基觉得他任何事都赖着杨家姐妹。
他也不知是怎样一个流程,八品官请求面圣合不合规矩,甚至连李隆基是睡是醒也不知道,总之就到初阳门递了告身。
“长安县尉薛白,有新物件想要献给圣人。”
不等一句话说话,守卫宫城的几个禁军脸上已显出憋不住的笑容。
“谁不识得薛郎?告身便不看了,在此候着,破例替你通传一声便是。”
“多谢了,几位将军如何称呼?”
“哪是将军,不过是当差……”
这些禁军平时见人就喝“退”,但聊开了就会发现他们多是勋贵家的傻孩子,有的性格张扬些,有的腼腆些,金光粼粼的盔甲下并没有什么杀伐气。
不多时,竟是吴怀实亲自来见薛白。
“圣人正在小朝会商议国事,真见不了你。”吴怀实诚恳道:“是真的,一会国舅出来,薛郎问他便知。但若信得过我,要献何新奇物件,可由我替你转交,圣人一得空便替薛郎表功。”
“好。”
薛白不担心他在这种事上使绊子,直接将手里的匣子递上去,道:“也就是些简单的玩样,规则都写好了,圣人一看便知。”
吴怀实反倒愣了一下,脸上泛起感动之色,笑道:“薛郎竟这般信我。”
“我有何不信吴将军的?”
“是啊,我还怕薛郎因为吕令皓之事怪我呢。我是高将军门下,其实与薛郎才是一家。”吴怀实接过那匣子,轻抚了两下,道:“这是薛郎分润我的功劳啊,往后但凡有事,只管与我开口。”
“我在偃师也是公事公办,吴将军不以私事挂怀,胸怀坦荡,让人敬佩。”
两人愿与对方示好,彼此说着好话。
不多时,只见杨国忠在几个宦官的引领下出来,与之并肩而行的还有一位老道士。
长安城多的是仙风道骨、清癯飘逸的道士,这位老道士却是身材瘦小,其貌不扬,唯独一双眼睛极为明亮,能看透世间万物一般。
出了宫门,杨国忠先请了那老道上了马车,走向薛白。
“阿白如何在此?”
“上次花萼楼御宴,阿兄献了琵琶,我却什么也没献,今日只好来弥补一二。”
“哈哈哈。”杨国忠爽朗而笑,亲热地拍了拍薛白的肩,“你早说嘛,往后我给圣人献宝时带你一份又有何难?”
关于杨銛死后留下的政治遗产,两人之间本该有所争执,但薛白回长安这些天,耽误于韦会的案子,却是始终没机会与杨国忠好好谈一场,今日便借这机会试探了几句。
“听闻阿兄举荐杨光翙为盐铁使判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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