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422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圣人。”

  阿倍仲麻吕激动到无法自持,当即跪倒在地。

  “臣海外蕃民,得沐天恩,伏谢圣人慈亲。”

  “朕问伱,扶桑国,会叛大唐吗?”

  “不会!”阿倍仲麻吕以头抵地,“扶桑臣服、仰慕大唐,如孩儿待父母,万世不敢违逆。”

  李隆基点点头,重新走向殿中,冷冷瞥了那些谏言的臣子们一眼。

  “今夜是上元节,朕说过与百姓同乐,那便绝不食言。大唐有包容万邦的心胸,朕也不罚你们……还敢多言者,拖下去。”

  范女听了,眼神中不由透出些焦急来。

  她算过日子,因此今夜其实是有些安排的,打算与薛白见上一面,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变故。

  此时她很希望薛白能顺从了圣人的心意,老实闭嘴不谈,可接着便见薛白、李泌还想开口,话音未出,径直被宦官拉了下去。

  她再细心的安排,也就此无用了。

  而隔着梅妃,杨玉环也在看着薛白,一双明眸中反而显出了些许赞赏之色。

  敢拂逆君王者,她平生还未见过。

  没有人能体会到这种明知会触怒天子却还义无反顾的举动,带给她的是怎么样的触动。

  以往只知那少年郎有才情,今夜方知他有胆魄……

  ***

  “奏乐!”

  李隆基接过酒杯,高高举起,从容而平和地吩咐了一句。

  很快,舞乐声起。

  安禄山小跑到殿中,像是一颗滚动的肉球。

  “圣人,胡儿能跳胡旋舞了吗?”

  只有他还是那么欢快,完全不受方才的闹剧影响。

  “好,胡儿跳舞,朕亲自为你打鼓……”

  李璘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到案几后,心知等到御宴之后,自己必然要付出代价,心中不由后悔。

  他转头向下首看去,只见坐在那的是寿王李琩。

  “十八……”

  李璘才想低声说两句话,李琩竟是避之唯恐不及,几乎是直接把脸埋进了酒杯里,缩着脖子不敢与他对视。

  “哈?你还怕我连累你?就你?”

  李璘今夜只不过是说了一段话而已,远没有李琩那么受圣人厌恶,竟被反过来疏远了?

  他不由暗骂不已。

  “怕什么?萎阙。”

  ***

  花萼相辉楼依旧灯火辉煌。

  御宴还在继续,上元夜依旧没有宵禁。

  但,薛白等人一闹,并不是没有作用,兴庆宫的守备已开始暗中加强了。

  金吾卫大将军薛徽也从花萼楼中退了出来,召过麾下几名将领。

  “查到没有,李延业去了何处?”

  “还在查。”

  薛徽皱了皱眉,忽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是大嗓门故意压低声音说悄悄话的奇怪音量。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果然见郭千里也出来,正在分派几队龙武军士卒做事。

  “金吾卫出了事,若结果还是等龙武军查到,有何后果知道吗?”

  “末将知罪,可……长安城今夜不宵禁,实在是……”

  “我不管这些!”薛徽道,“给我把人找出来。”

  “喏。”

  把麾下将领分派出去,薛徽正打算到皇城的衙署等候消息,忽想到一事,问道:“薛白、李泌到了何处?”

  ***

  “长源打算去何处?”

  出了兴庆宫,薛白看着长街上的花灯,随口问道。

  李泌丢了官职,全然没有懊恼,反而有种无官一身轻的喜悦,从容道:“潜遁名山,习隐自适。”

  说罢,他看向薛白,提醒了一句。

  “我劝你也远离是非,你无官在身,若无庇护,恐有性命之忧。”

  薛白问道:“我是说,今夜是上元夜,你打算去哪?”

  “归家,睡觉。”

  “这么早?”

  李泌抬手一指。

  薛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柳树梢头,挂着一轮饱满的圆月,散出清辉。

  “难得这么亮的夜,你却回家睡觉?”

  “天已经黑了。”

  “看来你早打算辞官,没补觉以应对今夜的上元宴?”

  “并非如此。”李泌道,“在殿下打坐也是一样的。”

  他袖子一摆,径直就走了。

  明日他便打算离开长安,却不需要与谁好好地告别一场。

  薛白见李泌走远,稍稍环顾四周,见后方有人向这边跟来,遂带着刁氏兄弟举步往东市走去,东市有三家丰汇行,最大的一家设在十字街口。

  此时东市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大街上有各种表演,许多百姓正携家带口地看着,人潮涌动。

  薛白还少有机会完全闲下来,慢慢悠悠地欣赏着长安城的热闹。走着走着,他忽然感到了什么,抬头一看,只见有人踩着高跷,走在人群的头上……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到了丰汇行,他目光看去,只见丰汇行屋檐处挂的花灯是金币的形状。

  八盏。

  薛白于是径直走过丰汇行,没有进去,因那是杜妗给他的信号,八盏灯代表着一切顺利。

  又走了一段路,正在离开东市之际,忽有人喊道:“薛郎。”

  薛白回过头,只见薛徽正站在坊门外。

  “薛大将军,这是……要捉拿我?”

  “有些话询问薛郎,请。”

  容不得薛白拒绝,薛徽一抬手,已有金吾卫上前,带着他进了不远处一座望火楼。

  这里其实是个看花灯的好地方,薛白站在楼上,望着长安的万家灯火,非常有耐心地看着。

  他不知道这样的风景还能看几次。

  “知道李延业、凤迦异在哪吗?”薛徽问道。

  “我就没见过他们。”

  “李延业家中仆役、以及与李延业私下会面的吐蕃人,我已全都审过了,他们确实只谈了吐蕃九政务大臣之间的矛盾,未曾提及南诏之事。”

  薛白道:“是否等到南诏真的叛了,朝廷也以为南诏没有想要叛?”

  “右相已经贬谪了颜真卿,李延业没有必要逃,他一个金吾将军,背叛大唐,投靠南诏,毫无好处。”薛徽道,“故而,也许有可能是有人带走了他们?”

  “谁?”

  “你觉得呢?你为了帮颜真卿,指责南诏叛乱,为证明此事,带走李延业、凤迦异。”

  薛白问道:“我做得到?”

  “也许是东宫、庆王、或永王在其中参与。”

  “将军更相信哥奴?”

  “我只管完成差事。”薛徽四下看了一眼,俯身到薛白耳边,道:“你帮过薛家,若现在招了,我还能助你掩饰,而等龙武军找到他们,万事休矣。”

  “也许是李泌做的?”

  “李泌做事没你这么不择手段。我看人很准,你会为颜真卿冒险,李泌却不会为东宫冒险。”

  “将军根本是瞎猜,没有任何依据。”

  “是瞎猜,我但凡有一点依据,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薛白点点头,道:“此处夜景好,我陪将军等水落石出便是,对了,我知将军这也是在保护我,多谢了。”

  薛徽一愣,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远处,花萼楼的乐曲声传来,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有金吾卫将领匆匆赶来。

  “将军,找到李延业了。”

  “在哪?!”

  “就在他家中的井里。”

  “井里?”

  “是,找到的是尸体,死于刀伤,一刀捅破了他的喉咙,该是两个最近卖身到他府中的奴婢所为,人已经不见了。另外,他的令符也已经不见了。”

  “查,所有城门、坊门,利用李延业之令符出入的记录,全都给我查出来。”

  “喏!”

  薛徽皱着眉,踱了几步,待周遭没人了,忽然以恶狠狠的语气向薛白道:“还说不是你做的?!”

  “将军若真怀疑我,此时就不会单独与我待在一处了。”薛白道,“将军是习惯了听从哥奴而已,哥奴说地方官没有奏报、是我交构东宫,将军就跟着说,但其实你心里也不信,你知道我才是对的,你还知道哥奴要害我,所以带我到此处来。”

  “放屁!”

  薛徽骂了一句,目光看去,见薛白一脸正气,不由心想,若凤迦异真的叛逃了,此事就得由他这个金吾卫大将军揭开,直面圣人的怒火。

  真还不如拿薛白去交差,偏彼此曾经在薛崭落狱时有过合作……

  正为难间,他手下有人赶来回报消息了。

  “将军!”

  “说!”

  “将军。”这次跑来的金吾卫将军显得很慌张,跑到薛徽面前,道:“兴庆宫,兴庆宫……”

  “快说,兴庆宫如何了?”

  “有人持李延业的令符,进了兴庆宫……”

  “快!随我来。”

  薛徽吃了一惊,转身就走。

  薛白回过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他想提醒一句“南诏质子不可能有能耐刺杀圣人,派人持李延业令符至兴庆宫,必是声东击西之计”,但这道理薛徽如何会不明白?没有选择罢了。

  目光望去,薛徽已奔入长安街市的灯火之中。

  ***

  “长安真美啊。”

  同一个夜里,长安城一间客栈中,凤迦异也在看着窗外的灯火。

  他是南诏王阁罗凤的长子,他的祖父在大唐的扶持下统一六诏,三年前他父亲继位,他便到长安为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