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圣人。”
阿倍仲麻吕激动到无法自持,当即跪倒在地。
“臣海外蕃民,得沐天恩,伏谢圣人慈亲。”
“朕问伱,扶桑国,会叛大唐吗?”
“不会!”阿倍仲麻吕以头抵地,“扶桑臣服、仰慕大唐,如孩儿待父母,万世不敢违逆。”
李隆基点点头,重新走向殿中,冷冷瞥了那些谏言的臣子们一眼。
“今夜是上元节,朕说过与百姓同乐,那便绝不食言。大唐有包容万邦的心胸,朕也不罚你们……还敢多言者,拖下去。”
范女听了,眼神中不由透出些焦急来。
她算过日子,因此今夜其实是有些安排的,打算与薛白见上一面,没想到出了这样的变故。
此时她很希望薛白能顺从了圣人的心意,老实闭嘴不谈,可接着便见薛白、李泌还想开口,话音未出,径直被宦官拉了下去。
她再细心的安排,也就此无用了。
而隔着梅妃,杨玉环也在看着薛白,一双明眸中反而显出了些许赞赏之色。
敢拂逆君王者,她平生还未见过。
没有人能体会到这种明知会触怒天子却还义无反顾的举动,带给她的是怎么样的触动。
以往只知那少年郎有才情,今夜方知他有胆魄……
***
“奏乐!”
李隆基接过酒杯,高高举起,从容而平和地吩咐了一句。
很快,舞乐声起。
安禄山小跑到殿中,像是一颗滚动的肉球。
“圣人,胡儿能跳胡旋舞了吗?”
只有他还是那么欢快,完全不受方才的闹剧影响。
“好,胡儿跳舞,朕亲自为你打鼓……”
李璘低着头,小心翼翼地回到案几后,心知等到御宴之后,自己必然要付出代价,心中不由后悔。
他转头向下首看去,只见坐在那的是寿王李琩。
“十八……”
李璘才想低声说两句话,李琩竟是避之唯恐不及,几乎是直接把脸埋进了酒杯里,缩着脖子不敢与他对视。
“哈?你还怕我连累你?就你?”
李璘今夜只不过是说了一段话而已,远没有李琩那么受圣人厌恶,竟被反过来疏远了?
他不由暗骂不已。
“怕什么?萎阙。”
***
花萼相辉楼依旧灯火辉煌。
御宴还在继续,上元夜依旧没有宵禁。
但,薛白等人一闹,并不是没有作用,兴庆宫的守备已开始暗中加强了。
金吾卫大将军薛徽也从花萼楼中退了出来,召过麾下几名将领。
“查到没有,李延业去了何处?”
“还在查。”
薛徽皱了皱眉,忽听到身后有人在说话,是大嗓门故意压低声音说悄悄话的奇怪音量。
他回过头看了一眼,果然见郭千里也出来,正在分派几队龙武军士卒做事。
“金吾卫出了事,若结果还是等龙武军查到,有何后果知道吗?”
“末将知罪,可……长安城今夜不宵禁,实在是……”
“我不管这些!”薛徽道,“给我把人找出来。”
“喏。”
把麾下将领分派出去,薛徽正打算到皇城的衙署等候消息,忽想到一事,问道:“薛白、李泌到了何处?”
***
“长源打算去何处?”
出了兴庆宫,薛白看着长街上的花灯,随口问道。
李泌丢了官职,全然没有懊恼,反而有种无官一身轻的喜悦,从容道:“潜遁名山,习隐自适。”
说罢,他看向薛白,提醒了一句。
“我劝你也远离是非,你无官在身,若无庇护,恐有性命之忧。”
薛白问道:“我是说,今夜是上元夜,你打算去哪?”
“归家,睡觉。”
“这么早?”
李泌抬手一指。
薛白顺着他的手指看去,只见柳树梢头,挂着一轮饱满的圆月,散出清辉。
“难得这么亮的夜,你却回家睡觉?”
“天已经黑了。”
“看来你早打算辞官,没补觉以应对今夜的上元宴?”
“并非如此。”李泌道,“在殿下打坐也是一样的。”
他袖子一摆,径直就走了。
明日他便打算离开长安,却不需要与谁好好地告别一场。
薛白见李泌走远,稍稍环顾四周,见后方有人向这边跟来,遂带着刁氏兄弟举步往东市走去,东市有三家丰汇行,最大的一家设在十字街口。
此时东市是长安城最热闹的地方之一,大街上有各种表演,许多百姓正携家带口地看着,人潮涌动。
薛白还少有机会完全闲下来,慢慢悠悠地欣赏着长安城的热闹。走着走着,他忽然感到了什么,抬头一看,只见有人踩着高跷,走在人群的头上……这场景有些似曾相识。
继续往前走了一段,到了丰汇行,他目光看去,只见丰汇行屋檐处挂的花灯是金币的形状。
八盏。
薛白于是径直走过丰汇行,没有进去,因那是杜妗给他的信号,八盏灯代表着一切顺利。
又走了一段路,正在离开东市之际,忽有人喊道:“薛郎。”
薛白回过头,只见薛徽正站在坊门外。
“薛大将军,这是……要捉拿我?”
“有些话询问薛郎,请。”
容不得薛白拒绝,薛徽一抬手,已有金吾卫上前,带着他进了不远处一座望火楼。
这里其实是个看花灯的好地方,薛白站在楼上,望着长安的万家灯火,非常有耐心地看着。
他不知道这样的风景还能看几次。
“知道李延业、凤迦异在哪吗?”薛徽问道。
“我就没见过他们。”
“李延业家中仆役、以及与李延业私下会面的吐蕃人,我已全都审过了,他们确实只谈了吐蕃九政务大臣之间的矛盾,未曾提及南诏之事。”
薛白道:“是否等到南诏真的叛了,朝廷也以为南诏没有想要叛?”
“右相已经贬谪了颜真卿,李延业没有必要逃,他一个金吾将军,背叛大唐,投靠南诏,毫无好处。”薛徽道,“故而,也许有可能是有人带走了他们?”
“谁?”
“你觉得呢?你为了帮颜真卿,指责南诏叛乱,为证明此事,带走李延业、凤迦异。”
薛白问道:“我做得到?”
“也许是东宫、庆王、或永王在其中参与。”
“将军更相信哥奴?”
“我只管完成差事。”薛徽四下看了一眼,俯身到薛白耳边,道:“你帮过薛家,若现在招了,我还能助你掩饰,而等龙武军找到他们,万事休矣。”
“也许是李泌做的?”
“李泌做事没你这么不择手段。我看人很准,你会为颜真卿冒险,李泌却不会为东宫冒险。”
“将军根本是瞎猜,没有任何依据。”
“是瞎猜,我但凡有一点依据,你现在已经是个死人了。”
薛白点点头,道:“此处夜景好,我陪将军等水落石出便是,对了,我知将军这也是在保护我,多谢了。”
薛徽一愣,嗤笑一声,没再说话。
远处,花萼楼的乐曲声传来,过了一个多时辰,终于有金吾卫将领匆匆赶来。
“将军,找到李延业了。”
“在哪?!”
“就在他家中的井里。”
“井里?”
“是,找到的是尸体,死于刀伤,一刀捅破了他的喉咙,该是两个最近卖身到他府中的奴婢所为,人已经不见了。另外,他的令符也已经不见了。”
“查,所有城门、坊门,利用李延业之令符出入的记录,全都给我查出来。”
“喏!”
薛徽皱着眉,踱了几步,待周遭没人了,忽然以恶狠狠的语气向薛白道:“还说不是你做的?!”
“将军若真怀疑我,此时就不会单独与我待在一处了。”薛白道,“将军是习惯了听从哥奴而已,哥奴说地方官没有奏报、是我交构东宫,将军就跟着说,但其实你心里也不信,你知道我才是对的,你还知道哥奴要害我,所以带我到此处来。”
“放屁!”
薛徽骂了一句,目光看去,见薛白一脸正气,不由心想,若凤迦异真的叛逃了,此事就得由他这个金吾卫大将军揭开,直面圣人的怒火。
真还不如拿薛白去交差,偏彼此曾经在薛崭落狱时有过合作……
正为难间,他手下有人赶来回报消息了。
“将军!”
“说!”
“将军。”这次跑来的金吾卫将军显得很慌张,跑到薛徽面前,道:“兴庆宫,兴庆宫……”
“快说,兴庆宫如何了?”
“有人持李延业的令符,进了兴庆宫……”
“快!随我来。”
薛徽吃了一惊,转身就走。
薛白回过头看了一眼,欲言又止。
他想提醒一句“南诏质子不可能有能耐刺杀圣人,派人持李延业令符至兴庆宫,必是声东击西之计”,但这道理薛徽如何会不明白?没有选择罢了。
目光望去,薛徽已奔入长安街市的灯火之中。
***
“长安真美啊。”
同一个夜里,长安城一间客栈中,凤迦异也在看着窗外的灯火。
他是南诏王阁罗凤的长子,他的祖父在大唐的扶持下统一六诏,三年前他父亲继位,他便到长安为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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