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465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阿爷就是为这大唐社稷操了太多心。”

  “神仙与我说过,我要当二十年宰相,这才几年。”李林甫笑了笑,道:“只要我不病,没人能夺我的相位。”

  李岫道:“是,正是如此。”

  “薛白今日便是来试探我的。”李林甫道,“对了,他到了没有?”

  “阿爷?”李岫一愣,喃喃道:“你方才已经见过薛白了啊。”

  “可我从未听说过薛锈有这么个儿子啊。”

  “什么?”

  “吉温,你去查,我要知道薛白的身世。”

  “阿爷,你这是?”李岫焦头烂额,几乎要哭出来,道:“我不是吉温啊。”

  “本相让你去查!”

  李林甫勃然大怒,喝骂道:“不查清楚,我如何能将女儿嫁于他?!”

  “是,是。”

  李岫连忙叉手行礼,不自觉地用了吉温的语气,道:“下官这就去查。”

  他已有了经验,李林甫犯病时不要忤逆,等他怒气消了才是最快恢复的办法。

  “下官告退。”

  退出议事堂,长廊上,苍璧苦着脸迎上来。

  “十郎,这是?”

  “又来了,我现在是吉温,要去查薛白的身世。”

  “还查?”

  苍璧也不知如何是好。

  下一刻,忽有声音在身后响起。

  “十郎想查什么?”

  两人转头看去,不由瞪大了眼,赫然见是李十一娘带着薛白过来了。

  ***

  李林甫犹在屋中发怒,踱了几步,想着务必趁此番除掉杨慎矜,至于薛白,若真是仇人之子,那便是用不得了。

  但奇怪的是,脑子里隐隐有另一个声音在告诉他,得招薛白当女婿才行。

  正想着,有人进了屋子,是吉温。

  “还不去查?!”

  吉温没有回答,正忙着拉一个英俊的年轻人,不让其进屋。

  李林甫定眼一看,这年轻人不是旁人,正是他的女婿。

  哪个女婿?因女儿太多,他想了想才认出来,原来是元捴。

  “右相,可还好?”

  “叫‘丈人’。”李林甫皱了皱眉,问道:“你来何事?”

  “右相这是……认不出我了?”

  “都说了叫‘丈人’,本相女儿虽多,不至于连女婿都认不出。”

  元捴哑然失笑,道:“我来,是因听说家里闹了内贼,丈人将此事交由我来办可好?”

  “内贼?”

  “是,泄露相府消息的叛徒。”

  李林甫无心管此事,点点头,看向吉温,叱道:“你还不去?!”

  “这……喏,下官告退。”

  吉温无奈退下。

  元捴很大胆,径直在椅子上坐下,仿佛此间由他说了算一般。

  ***

  玉真观。

  三月马上要过去,庭院里的桃花快要谢了,李季兰看着它们,不由心生怜惜,觉得韶华易逝真是人生一大悲事。

  走进律堂,李腾空早早已在打坐,面容无喜无悲。

  “腾空子,我看你修的不是道,快成佛了。”

  “我心平静,何问道佛。”李腾空眼也不睁,淡淡应道。

  李季兰遂多垫了几块蒲团,在她身边坐下,问道:“你往后都不见薛郎了吗?”

  “他既已成亲,见了又如何?”

  “我……”

  李季兰欲言又止,本想说颜小娘子十分好相处。接着她不由心中一叹,也不知这般作想到底是想要什么。

  末了,她道:“可朋友之谊,寻常来往,有何不可?”

  “借口是说给世人听的。”李腾空境界似乎又高了一层,道:“我是出世之人,只问自己的心。”

  “那你心里,与薛郎也是有男女之情吗?”

  这一次,难得李腾空没有否认。

  她睁开睛,平静而缓慢地应道:“我走出来了。”

  李季兰不由佩服。

  皎奴赶来,道:“腾空子,家里遣人来请你回去。”

  “只答,我已不再理会家中俗事。”

  皎奴不情不愿地领命去了,过了一会儿,却是领着李十一娘来。

  “十七啊,你这又是使甚执拗?”李十一娘才到,开口便埋怨了一句,接着把旁人都赶开,笑着向李腾空小声道:“薛白就在家里,快回去吧。”

  “他在家里,与我何干?”

  “你这小丫头,为何总这般别别扭扭?若家里亏待了你、哪惹你不高兴了便说出来,你既喜欢薛白,去与他欢好便是,人生在世,求的不就是个快活吗?痛快些,想要什么只管伸手,家里有何不能给你的?”

  “我便是得到的太多,阿姐你看芸芸众生,过的皆是贫苦日子。若问我有何所求,我只求家里莫太贪了。”

  “你真是……怎么就不明白呢。”李十一娘一听,急得不行,道:“我们天生就得的多,世人天生就是命贱,懂吗?你修道,你修道有什么用?天生的贵命却不能安心去享,你修来修去,修出个矫情!”

  骂了个痛快,她才懒得再给李腾空讲道理,一把便拉住她要带她回相府。

  “阿姐放开,我真不回去。”

  “我不管是道是佛,普天之下,孝字为大,走。”

  李腾空执拗,甩开李十一娘的手便唤皎奴。

  “此间是玉真观,还不容阿姐无礼。”

  “你!”

  李十一娘气极,反而摆出哀求语气,道:“好十七,回去吧,你若不回,家里谁能治得了薛白?他也说了,只与你谈。”

  李腾空默然,低头不语,依旧显得有些倔强。

  “唉,今日是我被他唬住了。”李十一娘道:“让他撞见了阿爷发病,家里奈何他不得。你便看在阿姐的面子上,再出手一遭可好。”

  都如此央求了,李腾空想了一会,终究是小声应了一句。

  “好吧,那便看阿姐的面子……”

  ***

  相府花厅中,李岫正脸色凝重,满是为难。

  他的几个兄弟们也不坐下,在厅中走来走去,大呼小叫,让人心生烦躁。

  不时还有人埋怨李岫几句。

  “我看,十郎便是内贼,将阿爷病了之事透露给薛白!”

  “不错,眼下来贼喊捉贼了。”

  “你们……”

  李岫听得气急攻心,满腔愤郁无法发泄。

  唯有薛白一脸从容地看着这一幕,饶有兴趣地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

  李林甫前六个儿子皆为侍婢或外室生的庶子,母家无势力,自也无话语权,六人中今日在场的只有长子李崦,官拜上牧监,举止唯唯诺诺,偶尔说两句话意思不过想分家;七子李屿的生母是李林甫第一任妻子,他算是嫡子,因此官位高,任太常少卿,他与薛白有过节,想与李岫争家业;李岫与李腾空的生母是一对姐妹,她们虽已不在人世,但过去想必颇受喜爱,故而李岫最得李林甫看中;十三子李崿,官任五品司储郎中,他是当初给薛白暗通消息之人,很有与张垍通气之嫌疑;二十一子李崤,曾当街强抢民女,被暴徒砍成了残废,没当官,在家中操持细务,知道的多、不满的多,亦有嫌疑……

  另外还有几个女婿在场,三女婿张济博,年近五旬,官任鸿胪少卿,他与薛白打交道少,但南诏叛乱之事正是在他职责之内,他还有个外甥是罗希奭,换言之,张济博甚至不曾与薛白交手就已连续吃了好几场大亏;八女婿郑平,官任户部员外郎,品阶不高,手上权力却不小;十一女婿杨齐暄,家世清贵,升迁很快,他妻子性格强势想必他心中有不满,很有嫌疑;十四女婿杜位,京兆杜氏出身,家中与东宫一系交情不错,嫌疑亦不小……

  这只是显眼的几人,而右相府家大业大,人丁繁冗,简直是让人眼花缭乱。

  他们吵着吵着,忽然,有人抬手一指。

  “我看都是薛白害的!”

  薛白收回心神,发现这说话之人自己并不认得,也没人引见,总之相府公子们他大概没法认全了。也不知李腾空认不认得全?

  “大家想想,阿爷成了如今这般模样,还不是薛白一次次害的?!”

  众人目光看来,薛白也不反驳,坦然道:“害不害的,官场利益使然,今日若我对相府无用,我这便离开。”

  “使不得。”李岫连忙起身来拦,按捺着自己的委屈,赔笑道:“薛郎莫与舍弟见怪,他不懂事,胡言乱语。”

  李岫至少有眼界,知既已被薛白撞破了阿爷大病之事,倘若将他赶出去,到时薛白一翻脸,右相府真就无可救药了。

  花厅内乱糟糟也说不了话,李岫只好嘱咐苍璧看好了他的兄弟们,自带着薛白到外边说话。

  “薛郎,你是外人,如何能拿着我阿爷病中一句戏言,要在相府拿内贼?”

  “我大可不管。”薛白道:“但你阿爷答应撤换安禄山,我方在御前为他说话,转眼便做不到了?那一拍两散罢了。”

  “做得到,做得到,待我阿爷清醒了再谈如何?”

  “你阿爷这把年纪了,清醒了又如何?指望他好转?这次是在我面前,下次当着圣人的面吗?”

  “圣人总是不常见的……”

  “百官也不见?”

  “薛郎何必苦苦相逼?难道张垍还能更听你的吗?”

  薛白心想李岫这句话倒是不经意地说到了点子上,他略略沉吟,道:“照你这般,稳不住局面,真不如请你阿爷致仕,分家罢了。”

  “给右相府一些时日,总会好的……”

  “你我清楚,有内贼之事不是假的,妄想靠你阿爷康健来镇住场面,难。你若不拿出魄力来,万事皆休。”

  “如何做?”

  “揪出内贼,杀鸡儆猴,清理门户,接管你相府所有事务,简单来说,你得能时刻替代你阿爷。”

  李岫吃了一惊,道:“做不到的。何况阿爷还在病中,我身为人子,岂可擅自……”

  他说到一半停了下来,因见到薛白眼中有些冷笑之意。

  “你自己考虑。”

  李岫只觉嘴唇发干,心中难以决断,薛白言下之意让他与阿爷争权,但他阿爷的心胸,即便是对自己的儿子也并不宽容。

  此时,花厅那边已经闹了起来。

  “李岫!你勾结外人,想把相府卖了不成?!”

  “有什么话是我们不能听的?!”

  李屿、李崿与一众相府子弟带头,仿佛不怕把家丑传出去一般大喊,苍璧压不住他们,急得满头大汗。

  “我若是你,便命人将他们全都拿下。”薛白道,“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

  李岫摇了摇头,自上去好言相劝,道:“都轻声些,深怕家中麻烦还少吗?”

  见此一幕,薛白笑了笑,转身走去,苍璧见了,连忙追上来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