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496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何人劫持?又为何劫持你?”

  “奴家也不知道,他一直问奴家汝阳王手里有没有……当年寿王为宁王守孝时画的图谶。”

  “什么东西?”杜有邻吃了一惊,向后一仰,“图谶?!”

  他倒不是演的,而是真的曾因图谶而吃过大苦。

  同时,也有陪审的官吏意识到不对,喝道:“奚六娘,何人让你来攀咬寿王的?”

  其实此前吴怀实构陷薛白的手段更粗糙,这次,杜有邻则自有安排。

  “公堂之上,不许插嘴。奚六娘,你说,何人劫持了你?!”

  “是他。”

  众人目光一转,只见是一个平平无奇的汉子。

  “堂下何人?”

  “小人苗卯,是惠陵守卫,隶属于右领军卫,小人身份,有军册可查。”

  “苗卯,可是你杀人、劫走了奚六娘?”

  苗卯略略迟疑,应道:“是。”

  “从实招来!”

  “小人眼馋她美貌,把她抢到了惠陵……”

  “来人,杖责三十!”

  奚六娘再美,也是年过四旬,杜有邻根本不信苗卯会为她杀人,径直下令。

  差役们当即摁倒苗卯施杖。

  十杖下去,苗卿挨不住,也就招了。

  “小人招,是……是受寿王之命,劫了奚六娘。”

  “还敢胡说?继续打。”

  “上官饶命,小人没有胡说,说的都是真的啊!”

  “寿王岂可能命你做这等事?”

  “小人真识得寿王啊,开元二十九年十一月小人便在惠陵,为让皇帝,也就是宁王守陵。天宝元年,寿王以宁王养子的身份,也来了惠陵,说是要为宁王守孝三年,小人一开始很疑惑,后来,私下喝酒,寿王才说了缘由。”

  说到这里,苗卯顿了一下,回头看了一眼公堂的大杖,既不见人打他,也不见有人问话。

  没有一个人搭茬,就像是没人想知道为何寿王要去守孝三年,毕竟听了这话,是要染上大麻烦的。

  门外观审的吏员开始往后退去。

  苗卯偏要告诉大家。

  “寿王说,他不想让圣人封杨太真为妃,所以守孝三年,不让圣人为他赐婚。他宁愿给宁王当儿子,也不想给圣人当儿子……”

  “住口!”杜有邻大惊失色。

  李栖筠也是脸色难看,亲自上前,想去捂住苗卯的嘴。

  苗卯却越说越高兴,有种带大家一起去死的兴奋。

  “有一次,寿王喝醉了,说他虽不想当圣人的儿子,却该继承皇位,因为皇位本是宁王的,而他是宁王的儿子,是替圣人还宁王的恩德的。”

  “别说了!”

  李栖筠伸出手。

  苗卯躲开,哈哈大笑。

  “寿王还做了一场法事,请宁王在天之灵保佑他。请术士画了图谶,图谶被汝阳王拿走了。前阵子汝阳王死了,寿王找到我,请我去找回图谶,我只好劫下奚六娘问……”

  “杖杀他!给我杖杀了他!”

  “哈哈哈,我说的都是真的,你们大可去查,让寿王与我对质,查啊,我保准都是真的……”

  “别打!杀不杀他轮不到我们决定。”

  李栖筠终于是捂住了苗卯的嘴,同时也忙得满头大汗。

  “少尹,此案……京兆府查不了了。”

  ***

  “妄称图谶,交构寿王,指斥乘舆。”

  李林甫念着,感慨道:“薛白如今已有本相八分神韵了啊。”

  听着这些,李岫却只觉胆寒,认为这样做事真的太冒险了。

  “你可知缺了哪两分?”李林甫问道。

  “孩儿不知。”

  “他不够狠。”李林甫道:“该杀了奚六娘,分尸,让差役顺着线索找到苗卯,这案子就更容易坐实了。”

  “这……是。”

  李岫却觉得这般直接与寿王冲突、你死我活,已经太狠了。

  “吴怀实这次选了个最没用的朋友,只看事情会不会坏在寿王身上了,不过,吴怀实还有后招。”

  “可孩儿觉得两边都攀咬得太狠了,到时圣人一旦恼怒,两方都杀了。”

  “薛白输得起,他……”

  李林甫说着,忽然停了下来。

  李岫等了好一会儿,没得到回答,疑惑道:“阿爷?”

  “我想说什么来着?”李林甫敲了敲自己的头,喃喃道:“杜有邻妄称图谶,交构东宫……”

  ***

  入夜,兴庆宫。

  吴怀实被带到了南薰殿,目光看去,只见圣人阴沉着一张脸,极是可怕。

  案子原本已交给高力士办了,意外地惊动了圣人,很可能出了大变故。

  吴怀实忐忑不已,上前拜倒。

  “奴婢请圣人安康。”

  “老实回答朕,李琎是查了三庶人逆案还是藏了寿王的图谶?你要逼得他饮药自绝。”

  “绝不敢欺瞒圣人!根本没有什么图谶,那是薛白伪造出来诬陷……”

  “嘭。”

  又是一堆卷宗被推到了吴怀实脚下。

  “睁开眼看看,这是不是伪造?”

  论伪造证据的能力,吴怀实这种宦官,终究还是比不过外臣。

  他用颤抖的手指翻过那些供词、籍册、图谶,一颗心沉了下去,知道自己不擅长推翻这些证据。

  但,他可以让圣人不信任薛白。

  “圣人,奴婢没用,奴婢被算计了啊!”吴怀实大哭道:“这些真是薛白诬陷奴婢啊!”

  “因为他在偃师对付了你的‘丈人’是吗?”

  “奴婢不敢瞒圣人。”吴怀实跪倒,以头抵地,道:“奴婢死罪、死罪,愿说出实情便赴死……贵妃出宫那夜,薛白就在虢国夫人府,与贵妃……彻夜共处一室。”

  殿内一寂。

  烛台映着李隆基的身影,在毯子上铺下一片阴影。

  吴怀实便跪在这阴影里瑟瑟发抖。

  “奴婢绝不敢构陷贵妃。贵妃一到虢国夫人府,便唱了薛白填的歌,许多宫人都是听到了的,圣人一查便知。”

  李隆基没说话。

  吴怀实壮着胆子,又道:“薛白去了掖庭宫、找了汝阳王,探知当年秘情,还与贵妃走得如此之近,此子……居心叵测,奴婢看到他都觉莫名地胆寒,因此想除掉他。”

  “滚。”

  吴怀实连忙半爬半滚地退了出去。

  坐在那的李隆基却没有他想像中那般生气,反而极为平静。

  “高将军可知,朕为何把此事交给你查?”

  “老奴能办好。”

  “朕信你。”李隆基道,“此事,朕不想亲自决断,就由高将军再替朕决断一次。”

  “老奴领旨。”

  高力士躬身行礼,退下,出了殿,夜风吹干了他背上的汗,凉飕飕的。

  他感到圣人的杀意很重了。

  ***

  虢国夫人府。

  明珠从厨房赶到正房,悄然将一张纸条递在杨玉瑶手里。

  杨玉瑶看过,将它放到烛火上烧了。

  “如何?”杨玉环问道。

  “查明真相了。”杨玉瑶斟酌着,道:“那两个内侍省的宦官,不是薛白派人杀的。”

  “本就说不可能,是谁杀的?”

  “不知。”

  杨玉瑶没有说薛白把罪责一股脑地推到了寿王身上。

  她一直不太清楚、也不敢问,杨玉环如今对李琩是怎样的心情。

  “反正是查清楚了,薛白没事了,不用我替他美言了?”杨玉环笑道,“我也不必急着回宫里,正好在三姐这多住一阵子。”

  “只怕……还有麻烦。”

  纸窗映着姐妹俩的身影,在月色中构成十分美妙的画面。

  忽有脚步声打搅了这个夜晚。

  “贵妃,高将军来了。”

  “此时过来?”

  “是,还包围了虢国夫人府,并且把宫人都召了过去。”

  “我去见他。”

  杨玉环与高力士关系一向不错,到了厅上,已是笑靥如花。

  “高将军可是来接我回宫的?”

  一句话,像是下棋抢了先手。

  高力士无奈地摇了摇头,道:“今夜来,是问贵妃几个问题。答得好,老奴还能为贵妃说话,答不好……”

  杨玉环一愣,美目中神彩黯淡了些。

  “妾身懂得,君王宠爱,终不常在。”

  “贵妃万莫如此,不过是有了些误会。”高力士微微一叹,斟酌着,问道:“老奴想问贵妃,与薛白是何关系?”

  “高将军不清楚吗?”

  “确有不解,老奴着实不懂男女之情。”

  “男女之情?”杨玉环讶道,“何出此言?”

  “那,贵妃回到虢国夫人府那夜,可在此见到了薛白。”

  “自是没有。”

  “真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