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长安宵禁,那夜三姐又未设宴欢饮达旦,我见得谁来?”
高力士沉吟道:“贵妃当夜唱了歌,可解释得清?”
“我便知道。”杨玉环笑道,“那是念奴教我唱的,高将军若不信,请她来唱一遍就是。”
“老奴自是信的。”
“高将军只怕还是不信吧?但这是真的我生辰在六月初一,念奴请薛白作歌,练了许久。那夜来,正好被我听到,我觉得新奇,便学着唱了几遍,却不知是哪个嚼舌根子的,这点小事也能作祟。”
高力士闻言,心中一凛。
贵妃今日虽在宫外,像是被几句流言就能陷害,但谁也不能保证圣人不会对她心软。她的生辰快要到了,各种庆贺都是年初就开始做准备的,圣人可未说过要停下来。
“贵妃所言,老奴记下了,会对圣人解释清楚。”
“但不知是谁在害我?”
高力士不敢答,告了罪,离开了虢国夫人府,却依旧让人严加看守。
事到如今,他已看清了薛白、吴怀实各自施的手段。圣人喜欢斗鸡,他陪着看了那么久,对这些互啄之技都很熟悉了。薛白这次斗得依旧不错,吴怀实的几个攻击都被他反击了。
但他心里还藏着几桩事,薛白没有料到。
一则,在与和政郡主的关系上,薛白失算了,美少年自以为郡主会帮忙,不料他与郡主关系更好。
二则,圣人这次与贵妃争吵、撵贵妃出宫,实则存了试探之意,那么,在吴怀实状告贵妃与薛白共处一室时,此事已经很难说清,哪怕贵妃说的都是事实……当然,圣人还是有心软的可能。
三则,这次的事情,真不是反咬了吴怀实和寿王就能洗清的……
想着这些,高力士看了看天色,勒住了马。
“将军,不回宫吗?”
“去掖庭宫。”
“可夜里也进不了掖庭宫。”
“那我便在宫外等着。”
***
次日,天明。
门外一有动静杜妗便被惊醒过来,转头一看,杜媗根本没有睡着,依旧是忧心忡忡的模样。
来不及宽慰姐姐,杜妗先是听了消息。
“高力士昨夜已去过虢国夫人府。”
“结果如何?他放人了吗?”
“郎君还被他关着。”
杜妗皱眉道:“高力士人呢?”
“去了掖庭宫。”
“继续去探。”
杜媗看着探子走远,问道:“结果不好?”
“我确定对手不会有别的手段了,我们每一条都回击了。”杜妗咬了咬手指,低声喃喃道:“我们给对手安的罪名更大,且证据全、事实清楚,而对手说的事很荒唐,再加上贵妃的关系,高力士怎么也该帮我们才对。”
“你别急,他还没做决定呢。”
“不,行险太多次了,这次只怕是真把圣人惹烦了。再有利的证据,比不过人心。”
杜妗踱了两步,暗下了决心。
若这次能再赢得高力士的帮忙最好,若不能她便要拿出最坏的打算了。
“阿姐,让你从薛宅拿的东西拿了吗?”
“拿了。”
“给我看看。”
杜媗于是拿出一个卷轴,摊开来。
是画,却与世间的画全然不同,一个卷轴里有许多幅小画,第一幅画的是一对夫妇,男的是将军,女的有孕在身,下面则是小字。
“陈塘关总兵官李靖,元配殷氏,生有二子,长曰金吒,次曰木吒。殷夫人后又怀孕在身,已三年零六月……”
再往后,一幅幅画皆是哪吒的故事,也包括了哪吒死后重生的画面。
杜妗坐着看了良久,收起卷轴,放置在自己腿上。
她提笔写了一份请帖,招人吩咐道:“高将军的宅院改成了保寿寺,他答应了朝臣们今日会去,你持我的帖子去那等他,务必请他过来一趟。”
“喏。”
“今日的堂食务必丰盛些,让伙计们都吃饱。给每人再添半壶酒,但不可喝醉了……”
第328章 疑惑
热腾腾的羊肉汤面被端到桌案上,洒上一大把葱花。
刁庚吸了吸鼻子,将热气吸进大鼻孔里,也顾不得烫,端起碗便大口大口地吃起来。待碗里只剩下肉汤,他拿起一块胡饼,抹上肉酱卷起,就着汤吃。
“饱了。”
两口将壶里的酒喝完,刁庚便跟着刁丙走到大堂上。
如今老凉、姜亥不在,樊牢算是这里武艺最高者,此时正坐在右首,脸色平静,手里拿着一壶酒慢慢喝着。
杜二娘正坐在上首,膝盖上放着一幅卷轴,待人齐了,她便开口说起来。
“郎君不在,诸事由我作主,现今有桩大事……我打算拿下高力士。”
“好。”
在长安,这真的是桩天大的事,但樊牢直接就应下了。倒不是他有多气派,不把高力士放在眼里,而是因为他就是个小人物,还真就不了解高力士有多大份量。
反而是刁丙、刁庚兄弟跟在薛白身边有一阵子了,更懂一些。
“帅头,这事……”刁丙想提醒樊牢,话到最后,却道:“干呗。”
“就是,我们兄弟一天天跟在郎君身后保护,吃的没停,真遇到事,郎君让人带走了,这真是……”
樊牢道:“都闭嘴,听二娘吩咐。”
“也简单。”杜妗道,“我邀了高力士来,先说他肯来的情况,谈得拢好办,谈不拢,我摔杯为号,你们拿下他。高力士要活口,至于他的护卫若敢动,杀。”
“喏,但若他不来呢?”
“我给他送了重要消息,他该会来。”杜妗思忖着高力士昨夜还去掖庭宫的理由,自语道:“他若真的不好奇,事情反而简单了。”
“喏。”
杜妗原本还打算说说,犯了这等事之后要如何收尾,但他们既不问,倒也免了。
总之,刀斧手已安排下,静待高力士来。
***
翊善坊,保寿寺。
钟声不停响着,每一下都值一千钱,仅这两天,都不知长安权贵以高力士的名义布施了多少钱财出去。
这本是一桩喜事,不巧,偏是宫中出了一些事,高力士忙得走不开。但公卿们给了他这么大的面子,再忙,他终究还是得挤出时间来一趟。
“国舅心善,布施了这许多,我敬一杯。”
“不敢当高将军敬杯,是我敬高将军。”
杨国忠姿态摆得很低,有心想问一问高力士,如今这贵妃都被赶出宫了,他这“国舅”的称呼还敢不敢应。
可惜,钱花了许多,话没说上两句,已有小宦官赶到高力士身边嘀咕起来。
“失陪。”
当那小宦官从袖子里拿出一封帖子,高力士收了,当即便称失陪,自到无人处去看了。
帖子展开,那字迹清秀,笔画却如梅花的枝叶,带着一丝孤傲之气。
“高将军欲知薛白所查之事,何妨一晤?”
高力士心中好笑,暗忖自己大可直接问薛白,但想到薛白那一双深藏不露的眼,他摇了摇头,自觉难以从其口中问出什么来。
“送帖的人呢?”
“还在外面。”
“让他带路,走一趟吧。”
进了东市,在一条小巷中有个侧门,引路的汉子停下了脚步,道:“到了。”
高力士不急着进去。
保护着他的禁卫有六人,其中二人围着宅院绕了一圈,回来禀道:“是丰汇行的后门。”
“你们留在外面。”
高力士这才带着四人穿过庭院,一路上,他的护卫们留意着院中那些正在洒扫的仆役,眼神中有些轻蔑。
“将军,有几个好手,但不算太好。”
进了厅堂,他们先观察了一遍,发现除了上首坐着一个女子,屋内并无旁人。
“退下。”高力士道,“我与她谈谈。”
“喏。”
“杜良娣,许久未见了。”
“我早不是甚良娣了。”杜妗并未起身,指了指堂中的椅子,让高力士坐下谈。
“既不是良娣,今日你是以何身份见我?”
杜妗直言不讳,道:“承认了也无妨,我是薛白的相好,可以吗?”
高力士欣赏她的坦诚,笑了笑,很和善的模样。
这方面,他倒是与吴怀实很像。
杜妗道:“都说女人如衣裳,我本该是如韦太子妃一样的命,被幽禁在掖庭的尼寺里,青灯苦佛一辈子。像我这样的女子,要抗衡命运是件极不容易的事,假若往后太子继位,还是要杀我,所以,薛白若因触怒东宫而惹得高将军不喜,错在我。”
“推长而立,谁敢复争。”高力士道,“当年我劝圣人立太子,为的是社稷稳定。既然伱们与太子为敌,死有余辜,不必找我求情。”
“推长而立,那也该立庆王,或是平反三庶人案,到时才真是‘谁敢复争’?”杜妗道:“李亨不能服众,李林甫打压他这么多年,已消磨了他的气运,他一旦登基,安禄山必举兵反他。”
高力士还是初次听说太子气运被消磨了这种说法,听着荒谬,仔细一想却有道理,太子在步步退让的情况下,确实已失去了太多威望。
“杜二娘直说吧,薛白为何要查三庶人案的细节?”
“三庶人案?”杜妗道:“我写帖子请将军来,是想禀明薛白查到寿王曾经有过‘妄称图谶’之举,寿王曾以嗣子身份为宁王守孝……”
高力士摇了摇头。
以他的地位,杜妗与他玩这种文字游戏、试探他的态度,其实已十分冒犯。
“别绕弯子了。”高力士道:“我们都知道,吴怀实没有陷害薛白,他确实打探了不该打探的。你若不想说,何必将我哄过来?”
杜妗眼看这些手段全被识破了,只好反问道:“高将军昨夜去了掖庭?”
“我就不藏着掖着了,推心置腹与二娘说几句实在的。”高力士道,“和政郡主这些年来受了我一些恩惠,已实话实说了,薛白到掖庭见了博平郡主,还支开旁人,单独谈了话。”
杜妗脸上却是没有任何波澜,道:“原来是这件事,薛白是为了圣人赐婚郡主与安庆宗一事。高将军也知道,他一向不喜欢安禄山,很关心此事。”
“杜二娘既然还不肯坦诚,那就不必聊了。”
高力士说着就起身。
杜妗还是希望能说服他,避免真走到动刀动枪那一步,只好道:“是,薛白去见了博平郡主。”
高力士已转身出去,但没有坐下,若杜妗说的让他不满意,他便马上离开。
“高将军也知道,薛白是薛绣的养子,他一直对自己的来历十分好奇,因此,想探查薛绣当年是从何处收养了那许多孩子。”
杜妗缓缓说着,同时观察着高力士的反应。
“他听说,鄂王李瑶的王妃得了赦免未死,但也被幽禁在掖廷,因此想去问问她。请高将军相信,他只是想打听身世,绝无窥探当年隐秘的心思。”
高力士显然不信,但也没有马上离开,问道:“他如何得知鄂王妃没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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