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这问题翻来覆去地想却下不了决心,到最后她叹了一口气,即使想求他,也得见得到他才行。
“才不是想见他。”
她心里这般念叨了一句。
一直等到了傍晚,终于有狱卒过来,径直走到这间牢房前打开牢门。
“李腾空,有人要见你。”
李十一娘听了,反而更快站了起来,拉过李腾空,低声道:“一定是薛白,你能成吗?可需我一起去教你说话?”
“我去见他就可以。”
“嗯,勾引他。”李十一娘附耳,叮嘱道:“一定要勾引他。”
李腾空四下看了看,生怕让旁人听到。理了理耳鬓的碎发,快步走了出去。
她其实想找一个铜镜稍微拾掇一下,修道之人可以断情绝性,却不能不爱美。
待走到牢外的问讯房外,她愣了愣,只当自己误会了,来的不是薛白,而是问讯的官员,但进门一看,还是看到了那张熟悉的脸。
“你怎在这里?”
“我得了圣命,问询你阿爷这桩案子。”薛白扬了扬放在桌上的中旨,公事公办的态度。
然后态度一变,他温和地笑了笑,道:“你随我走吧,暂住在和政郡主家,季兰子如今便安排在那。”
李腾空看着他的笑容,有些恍神,但却是道:“若只是我一人,我当时便随玉真公主离开了。”
“我知道。”
薛白是懂她的,对此早有准备,道:“李十四娘病了,你把她也一起带走吧。李家家眷之中,你还可再带上三五人。”
李十四娘是杜位之妻,近日杜位也在为此奔走。薛白得了圣旨,已与杜希望联络过,多带走几人,该是能应付得了。
李腾空依旧想再试着救救家人,她想了想,认为要想请薛白全力出手,仅靠两人之间的情谊还不够,得给他更多的理由。
“你可知杨国忠给我阿爷定罪的证据是如何来的?”
薛白摇头道:“我刚回长安,对诸事还不甚清楚,只略有猜测。”
李腾空于是把从陈希烈处打探到的消息悉数说了,道:“李献忠之所以叛乱,起因在于安禄山杀了他的部将哥解……”
薛白一直对安禄山有敌意,若是为了对付安禄山,或有可能让他揭破杨国忠与安禄山合作诬陷她阿爷之事。
“都有哪些证据?”
“陈希烈没说,但我听十一娘说了些事,阿爷备了一手以阻止李亨登基,曾授意安禄山养兵自重,并给了他一些舆图及大唐各镇兵将部署的卷宗。此事近年来渐渐被朝中一些官员知晓,故而众人皆言安禄山有不臣之心。想必是为了消弥这种声音,安禄山把这些证据交了出来,全部推给我阿爷与李献忠,作为共谋造反的罪证。”
薛白听了,目光一动,留意到一个颇重要的细节,问道:“李十一娘竟知晓这么多事,那么,杨齐宣也知晓了?”
“是。”
“怪不得,杨国忠让杨齐宣出面作证。”
薛白沉吟着,心想杨齐宣能成为指证李林甫的证人,其实也能成为指证安禄山的证人。
可惜,李隆基不会信的。
若是利用杨齐宣向更多有识之士证明安禄山的野心,发展自己的势力呢?
李腾空等了一会,见薛白一直在思忖,心中渐有了希望。
她试探地问道:“依这思路,有可能翻案吗?”
薛白没有回答,而是道:“陈希烈想必是故意告诉你这些的,他什么都清楚,但不敢亲自做。多留了一手,想着万一事有变化,你也有能对付杨国忠的手段。”
“如今回想起来,是这般,陈希烈这般,不论事情如何发展,他真是不亏的……还真是又精明又懦弱。”
两人于是都笑了笑,仿佛要由此再次携手合作了。
然而,薛白又道:“可陈希烈还是站在杨国忠那边,你可知为何?”
“为何?”
“你阿爷即便没有与李献忠共商谋反,也与安禄山共商谋反了啊。”
李腾空这才意识到,薛白想对付安禄山,大可先给李林甫定罪,且办得越重越好,哪怕把李家满门抄斩了,到时木以成舟,再找机会牵连安禄山,成功的把握还大一些。
也许这正是杨国忠的思路。
她顿时失望,感到一阵无力。
薛白叹道:“你阿爷确有不臣之心,在圣人看来亦是如此,要脱罪是不可能的。”
“嗯。”
李腾空道:“我明白的,其实你的立场,该是与杨国忠一样。”
“不尽然,我还是会尽力保全你家人性命,但能做到什么程度,不好说。”薛白道:“我只保证,我会全力以赴。”
李腾空诧异道:“为何?”
“不冲突,即便你阿爷翻不了案,无辜的家眷也可以救。当然,李家良莠不齐。其中有些恶劣之徒,我爱莫能助。”
“我是说……你为何要出力?”
薛白叹道:“你想的太多了,你不需要替我想一个理由。”
“可你是官啊。”
“我是官不假,但首先我是我。若一定要理由,那就是……因为他们是你的家人。”薛白看向李腾空,问道:“为了你,这理由够了吗?”
这是近乎告白的话,使她不由错愕。
她一直以为,他在官场做事需要一个有利可图的理由的,因为对两人之间的情义没有信心,毕竟他曾不愿娶她。
此时她才发现,两人的情义于他也很重要。
脑中不由浮现起彼此曾有过几次拥抱,她无意识地上前一步,抬了把手。
对视的目光没有移开,两人有了一个久违的拥抱。
“其实,我没想过能改变什么事,只是想尽力做些什么,求一个心安罢了。”
“嗯。”薛白道:“你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交给我吧。”
“可以吗?”
“有我在。”
这一句话,李腾空顿觉肩上的重负松了下来,她把头埋进薛白怀里,终于狠狠地哭了出来。
像是过去许多年忍下来的泪水,要在今日一次流干;像是心里最坚硬的壳由此忽然碎掉了,将最柔软的部分交给了他。
什么修道之心,什么出尘之态,尽数被她抛开,她放肆与薛白诉说着她的心里话。
“我早就知道阿爷那般行事要落得这个结果……可怎么劝他们也不听……”
说过了家事,她甚至还埋怨了他。
“还有你,一走就是那么久,音讯也无……昨日好不容易回来了,一句话也未与我说……”
薛白没想到她这样清高之人也会有这样的小女儿之态。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道:“我忍着的,实则很想过去抱抱你,再问谁敢把你欺负成那样,给他们一个耳光,但忍着了,不敢与你说话。我太懦弱了。”
“我更懦弱。”李腾空用力紧紧抱住他,“我也是忍着,很久以来一直忍一直忍,其实我……”
她没有再说下去,她的心意已尽在不言中了。
第365章 献俘
四月初,长安城议论最多的事是范阳、剑南两大节度献俘之事,有人想看那个敢于背叛大唐的阁罗凤会是何下场,也有人想看胡儿又会献哪些奇珍异兽来。
李林甫谋反一案原本正办到如火如荼之际,却忽然中止,杨齐宣错失抱得美人归的机会,难免气恼。
没多久,他更是听闻薛白把李腾空接回家中,气恼遂成了怨恨,每在家中暗骂薛白总是多管闲事,无怪乎朝中人人对他生厌。
可要说如何应对,他能做的只有去找杨国忠,设法挑唆杨国忠出手。
“右相,薛白一回朝就敢与你作对,目中无人,早晚要养成心腹大患。”
近来杨国忠正因风光被安禄山抢了而烦着,闻言反而审视了他几眼。
“本相问你,既吩咐你放过李十七娘,为何那日还要押她到少府监?”
杨齐宣欺上瞒下有一手,早就想好了说辞,故作惊讶道:“此事我交代那几个吏员,该是他们觉得先放一人不妥,打算到少府监再放,好推卸责任吧?”
这是官场常有之事,杨国忠习以为常,懒得再追究。
至于对薛白,他亦有所不满,但李林甫这个死人的案子没触到核心利益,还不足以让双方反目。彼此往后还有合力对付安禄山的机会。
他遂道:“本相不是索斗鸡那般小心眼,伱在此进谗言无用,管好自己就行。”
杨齐宣好生失望,想来想去,只能想到一个粗糙的办法——直接掳了李季兰、李腾空。
事情进展到了眼下这个地步,假如她们失踪,旁人必然怀疑是薛白做了什么。
想到自己坐拥二美,予取予求,他心头一热,愈觉得这粗糙的办法也十分可行。
偏是冤家路窄,还未来得及出手,就在次日,他到中书门下省视事,遇到了薛白。
谏议大夫专掌谏诤、议论朝廷得失,隶属门下省;而中书舍人掌传宣诏命,隶属中书省。巧的是,中书门下合并在一个衙署务公。
故而,杨齐宣与薛白往后大概要常常相见了。
他完全没有做好这样的准备,这日清晨才进衙署,竟见到薛白在前院支了一张桌案,正站在桌案后磨墨,像是要在衙署当个收礼金的门房。
乍见之下,杨齐宣吓了一跳,连忙偏过头打算避开。
周围人来人往,本不容易被留意到,但薛白偏偏就是喊了他一句。
“杨齐宣。”
杨齐宣闻言,身子一僵,深吸了两口气,提醒自己不可被愤怒冲昏了头脑,得要冷静应对。
等他再回过头,已摆出了笑脸。
“原来是薛郎,如今是薛舍人了,今日来上衙可见过左相了?我领你过去?”
他自觉比薛白要有风度得多。身为朝廷重臣,哪怕是杀父仇人当面也该维持礼仪,岂好像薛白方才那样直呼其名?
但薛白依旧板着脸,居高临下地招招手,让他上前,道:“问你几句话。”
杨齐宣有些莫名其妙,道:“薛郎请问便是。”
“你指证李林甫与李献忠共谋造反,可有证据?”
“这……”杨齐宣一皱眉,道:“此为机密大事,你只怕不宜多问吧?”
薛白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小卷轴,淡淡道:“圣人遣我问询此案,旨意在此,现在我例行公事,请你配合。”
他这说辞倒是鲜新,偏以那严肃的语气说出来,让人不自觉地感到一股威严。
周围官员来往,不时往这边瞥上一眼,皆见了这场景。
杨齐宣气势被压,心中郁闷,只能应道:“证据是安禄山递交给朝廷的那些。”
“哪些?”
“一些公文、舆图、书信之类。”
“你如何得知?”
“我曾经是李林甫的女婿,曾经。”杨齐宣又强调了一句,撇清关系,才道:“偶然间,我碰巧听到他们秘谋,李林甫说他独掌大权,让李献忠在边镇积蓄实力,往后大事可期。”
“哪年哪月哪日,在何处碰巧听到?”
“天宝九载正月十九,李献忠回朝之际。我是在偃月堂听到的,哦,他们还约为父子。”
“正月十九。”薛白一直在提笔记录,又问道:“是何天气?”
杨齐宣终于有些不耐了,道:“你这是何意?我还能做伪证不成?”
“据李十一娘所说,九载正月十九,你与她一起去了曲江游玩了一整天。”
“那是她为了洗刷罪名胡说的。”
薛白语气冷峻,道:“再问你一遍,那日是何天气?”
这次,杨齐宣毫不犹豫应道:“晴天。”
“是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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