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589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王韫秀抿着嘴,依旧不说。

  她是名将之女,心志比旁人要坚韧得多。

  火盆中的烟气渐息,因为夫妻二人停止了烧纸,冷了下来。

  有人进了院子,附耳与管崇嗣说了句话,王韫秀遂从容起身,转向后堂。

  元载知她要去与管崇嗣说事,他则不等他们碰面,径直走向管崇嗣,道:“出事了?韫娘撑不住了,我来担待。说吧。”

  “郎婿,你……”

  “说。”

  管崇嗣遂道:“张四娘出府以后,被杨齐宣抢走了。”

  元载反问道:“你们准备如何做?”

  “自是派人去抢回来。”

  “不。”元载道,“我来安排,我会让人到杨齐宣府,不仅能带出张四娘,还能拿到你们想要的。”

  管崇嗣还待说话,元载已自信满满地转身而去,同时淡淡道:“我会让你们知道,我可信。”

  出了这么大的事,杨光翙也奉杨国忠之命回长安了,防止重臣遇刺的风声传出去,也监视东宫,看李亨是否能咬下安禄山一块肥肉。

  元载出了王宅,直趋杨国忠宅。因杨国忠与李林甫、王鉷一样把公务带到家中处置,也设了办事院。很多时候,杨党的心腹都在那里……对此,元载很熟悉,毕竟他也是杨党出身。

  杨光翙一见他来,脸上便堆起了笑意,道:“公辅来了,做得漂亮啊。老夫得到消息,太子已马不停蹄赶往骊山了。”

  他一边说,一边抚着长须意味深长道:“太子也不怕遇到刺客。”

  元载执礼问道:“杨公说过,让我任大理司直,可还算话。”

  “自然,告身很快便能下来。”

  “我今日就要告身,以大理司直之名查办大案。”元载道:“另外,还要让大理寺调一个人。”

  “谁?”

  “李林甫之女、杨齐宣之妻,李十一娘。”

  李十一娘如今虽出狱了,可作为罪臣之女,却留在长安,另居小宅,不能轻易离开,作为她兄弟们到陇右办事时的人质。总之,大理寺可派人上门召唤她。

  当然,她自有脾气,虽是落罪之身,面对差役也无好脸色,骂骂咧咧地被带了过来。

  元载待她很客气,道:“十一娘息怒,今日请你来是有事相托。”

  “你又是谁?什么芝麻大的小官,在我面前装模作样。”

  元载并不自我介绍,而是道:“我想请你到杨齐宣府上去一趟。”

  李十一娘当即收了那副狂放的模样,眼睛里泛了光,兴致勃勃地问道:“去做什么?”

  “带回一个女子。”元载道,“我还要知道,他们问了她什么。”

  “你给我什么好处?”李十一娘问道。

  元载一愣,苦笑道:“这是帮你向杨齐宣报仇的机会。”

  “我不是你油嘴滑舌就能哄的,替你做事,你必须给我好处,否则休谈。”

  元载没想到这女人这般厉害,庆幸自己娶的是王韫秀,王韫秀虽也强悍,心地却是温柔善良的。他只好许诺替李十一娘换一个更大更好的宅院幽居。

  李十一娘这才答应下来,去向她最熟悉的家宅。

  其实元载不论答不答应她的条件,她都一定会去。狠狠地报复杨齐宣,早已成了她心里的执念。

  抵达时,长安城的暮鼓已经开始响了,李十一娘响敲了后门,用一双慑人的眼盯着那越开越大的门缝,直接与门房目光对视,把那门房吓得不敢呼吸。

  “娘……娘子。”

  “这个钱你拿着,我要进去。”李十一娘道:“你知道我的手段。”

  “是。”

  门房看了一眼这位主母身后跟着的红袍官员,不敢得罪,躬身让开,放他们进去。

  可见李十一娘过去在杨宅的威望。

  趁着暮色,她带着元载等人走过熟悉的庭院,尽可能地不被人撞见,偶尔遇到了奴婢,她则会反客为主,叱问杨齐宣在何处?

  “郎君他在储秀阁。”

  “我在此住了那么多年,从未听说过什么储秀阁!”

  “就是娘子你以前会友的庭院……”

  ***

  杨齐宣抢回了张四娘之后,原本是好端端地安置着。可他琢磨着这件事,想到自己都不知得罪了谁,渐渐不安。于是跑到储秀阁看了看她。

  说来也怪,来看之前,他心里各种担心、瞻前顾后,但当他一瞧张四娘,胆子就莫名地大了起来,竟开始想着劫都劫了,不如旧梦重温一场。

  “我始终记得那日你的娇喘。”

  杨齐宣犹豫良久,终于开了口,走向张四娘,伸手勾起她的下巴,道:“你更美了。”

  然而,她脸上竟是浮起一个他从未见过的讥笑,道:“什么娇喘?演的而已。”

  “呵,你再演给我看看。”杨齐宣解了腰带。

  张四娘脸上的讥笑却越来越浓,问道:“你可想好了,碰王忠嗣的女人是什么下场?”

  “王忠嗣?他已经死了。”

  “你知道当苏五奴的妻子与当王忠嗣的女人有怎样的区别吗?”张四娘悠悠问了一句,神色毫无畏惧。

  杨齐宣莫名觉得她很有底气,于是,他反而有些虚。

  张四娘目光一低,嘴角便扬了起来,道:“我既见识过了雄伟的大丈夫,你这绣花针……嗤。”

  她这一笑,杨齐宣脸色就沉了下来。

  张四娘摇着头,道:“你若硬得起来,大可来试试,我若哼一声,你是我祖宗。但你若让我不满意,我让家中部曲把你剁成肉酱。”

  杨齐宣顿觉压力,抬手便给了张四娘一巴掌,骂道:“贱婢,人尽可夫的荡妇!”

  他感到有些进退两难了,进又进不去,退又没面子。

  好在,很快有人来给他解了围,吉温到了。

  准备刑讯的吉温显得很严肃,在外袍上罩了一件粗布衣裳,以防止血溅到他的官袍。

  他是悄悄来的,没有带很多的刑具,但要了几条胡凳就拼出了一头木驴,之后,又从袖子里拿出一个布卷,打开来是各式各样的绣花针。

  “很美。”吉温凑近了张四娘看了一眼,赞道:“但在我眼里,没有美人,只有受刑的躯体。”

  恶臭传来,张四娘忍不住呕了一下。

  吉温得意一笑,道:“知道吗?我手底下刑讯过的,有被提前救走的,还没有不招的。连皇甫惟明那样的硬汉都没捱过,你能捱多久?”

  “我什么都不知道。”

  吉温转头四下看了一眼,把旁人都支走,独留下两个聋哑的心腹。至于杨齐宣,他心中好奇,不太想走,脚步慢吞吞的。

  “我马上要剥她衣服了。”吉温道:“你想看就留下吧。”

  杨齐宣好生纠结,最后还是留下,把门栓上。

  “嘶!”

  刺激的声音很快就响起。

  与此同时,杨齐宣就听吉温问道:“说,王忠嗣藏在哪里?”

  他脑子里顿时迷糊起来,方才他才与张四娘说王忠嗣已经死了,吉温如何又问王忠嗣藏在哪?

  紧张着,惨叫声打断了他的思绪,吉温已捉着张四娘的头发,将她拖上木驴。

  “没有人能捱过我的刑,给我招!”

  ……

  终于,张四娘挨不住了,张了张嘴,喃喃道:“昭……”

  “招!”

  “昭应县……阿郎在昭应县有宅……”

  吉温脸上浮出了狞笑,得意地踱了两步,问道:“他为何躲到那去?”

  “你们一直害他……往他身边派大夫,还要进馋言,他只好躲一躲。”

  “没这么简单吧?”

  “他与我……只说了这些。”

  吉温又问了几句,根据多年的刑讯经验,确认张四娘说的是实话,兴奋地咧了咧嘴。

  杨齐宣忍不住问道:“这是怎么回事?王忠嗣没死?不应该啊,这是为何?”

  吉温哈哈大笑,双手拍着杨齐宣的肩,道:“你抢了张四娘,只能一条路走到黑了。我把她留给你,你慢慢玩,但最后记得灭口。”

  “吉……”

  吉温懒得再理杨齐宣,不怀好意地眨了眨眼,转身往外走去。

  他自有宵禁通行的牌符,宵禁反而成了他办隐秘事最好的遮掩。

  但才走出这个院落,吉温忽然又停下了脚步。

  不对。张四娘若对王忠嗣这般重要,为何没有人来救?

  脑子里才闪过这般一个念头,隔着墙,他已听到了一个女子的叱喝声。

  “滚开!知道我是谁吗?!”

  吉温曾在李林甫门下做事,一听便听出了这是李十一娘,之后,他还听到元载的声音响起,这些人原来是想要智取。

  “我们走。”吉温果断道。

  他懒得与元载打照面,至于张四娘被救走,暂时无妨,毕竟王忠嗣才欺君了,之后再让孙孝哲处置便是。

  ***

  “到底发生了什么?”

  杨齐宣俯身看着张四娘那美妙又破碎的躯体,努力稳住情绪。

  想到王忠嗣没死,说实话,他有些不敢碰她了。

  他尽量在说话时不让断掉的牙齿漏风,问道:“鸡舌瘟为何要审你?王忠嗣怎么可能没死?这不是闹着玩的。”

  张四娘喃喃道:“事已至此,你还在问发生了什么……你这样的蠢货,没了相府的庇护,能做什么?”

  “我攘死你!”

  “嘭。”

  正在此时,门被踹开了,杨齐宣转头看去,正见到李十一娘站在那,脸上说不出是什么表情,但真的一个眼神就能杀死他。

  这一刻,他觉得自己连呼吸都停了。

  “攘啊。”李十一娘道:“你若攘了,我今天就放过你。”

  “我……”

  杨齐宣不由自主往后一缩,目光看到了元载,连忙投以求助的目光。

  “元载,帮帮我,你记得吗?我们同病相连。”

  那是某次宴会上,他们正好遇到且对饮了一杯酒,说彼此同病相连,有一样强势的丈人、妻子,引为知己。

  然而,元载却是不屑地摇头,道:“你错了,我们不一样。”

  “别闹了,你把她带走。”杨齐宣道,“我是朝廷命官,你带她这样的逆贼之女到我府邸,会被视为谋逆的。”

  元载道:“今日你当街强抢我丈人留下的妾室,我来讨个公道,该吧?”

  “我没有,是吉温……”

  “不急,慢慢招供来得及。”元载道:“李十一娘是你的妻氏,来找你,也应该吧?”

  杨齐宣被吓得不知所措。

  元载懒得与他多言,挥挥手,让他带来的两个差役上前,摁住杨齐宣的双手。

  他则脱下外袍,盖在张四娘身上,扶她起来,过程中真正做到了目不斜视,心无杂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