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杨钊道:“还请虢国夫人为我作主,我有一位红颜知己,先是被御史中丞杨慎矜强买,这也就罢了,可杨慎矜竟是……竟是将她送给了一个老妖僧!”
杨玉瑶听了,目光落向那边的马车。
明珠若有所感,抹着泪抬眼回看,显得格外柔弱娇美。
两个美妇各自坐在马车上,隔街互视。一个权势滔天,一个漂若残萍。
好一会杨玉瑶才舍得移开目光,扫了眼那老僧,柳眉一皱,目露厌恶。此时再看薛白,才能感受到这少年郎的好风采。
她招人吩咐道:“去,邀那恶僧与他的美侍到我府上一叙,有酒水款待。”
***
车马转入虢国夫人府,添酒回灯,准备开宴。
杨玉瑶让人接了杨钊递上来的礼单,自往上首的软榻上坐下,招手道:“薛白,你过来与我同坐。”
仿佛薛白也是杨钊所送礼物中的一件。
薛白道:“我先去为瑶娘安排几道菜肴如何?”
“怎样佳肴我没吃过?”杨玉瑶不由轻笑,“岂差你那一口?”
杜有邻一脸沉郁地跟着人群,闻言忽然正色道:“那确是非同凡响之佳肴,老夫正是为此而来!”
众人都愣了愣,暗骂好好的筵席,从何处跑来一个臭脸老夫子,话都不懂说。
杨玉瑶倒不生气,看向薛白,问道:“有这般美味?”
“否则岂敢来献礼?”
杨玉瑶虽还有些不以为然,却还是吩咐人带薛白几个去厨房。
杜有邻不情愿去厨房,更不愿待在堂上与一众幸臣、外戚、奸党狎玩,干脆跟上。
“啊,阿爷怎来了?”杜五郎回头一看,怕老父亲在影响了自己的发挥,忙道:“君子远庖丁,孩儿是因为……”
“闭嘴,你懂什么。”
杜有邻扳着脸,却心知他该做的事已做完了,且做得很好。
只一句话,助薛白为虢国夫人送上佳肴,他既巴结了虢国夫人、又不是为了巴结。想来,往后旁人说及此事,便像李太白让高力士脱靴之事般,称杜赞善直率敢言,有名士之风。
一举三得,这是他平生权术运用最高明的一次,反复回味,恨不能赞自己一句“神来之笔”。
***
虢国夫人府的厨房,比杜宅的正房还要大两倍。
在此掌厨的是在长安很有名气的厨吏邓连,透花糍正是由他所创。
薛白知道,一个名厨最忌讳的就是别人带着锅碗瓢盆到他的地盘上撒野,因此格外注意安抚邓连。
“上次虢国夫人赐我透花糍,我一尝方知盛名之下无虚士。吴兴的小米糯而不腻,白马的赤豆绵而不沙,食之齿醉,满口留香。邓长吏之技艺,足以留名于史。”
“薛郎君谬赞了,小人万万担不起。”
邓连已年迈,须发皆白,却很健朗,披着华丽的厚袄,不像厨子,倒像府中的长辈。
他对薛白此评价深以为然,稍稍谦虚了几句,当即应道:“薛郎君真是小人的知己……”
杜五郎在一旁听了不由犯嘀咕,当时那整盒透花糍只留下一块,其它全给了皎奴。剩的那一块却还要分给众人,尝了还要评价。
吴兴米、白马豆,这可全都是他尝出来的,他才是邓连的知己!
众人进了厨房。
胡十三娘撸起袖子正准备大干一场,转头一看,却见主家、名厨都盯着,登时慌乱起来,扫视着陌生的器具,不知该做什么。
“切菜吧。”杜五郎推了她一把。
炒菜其实很麻烦,各种器具、用料、配菜都要准备,仅试错就试到了深夜,指挥的虽是薛白,他却更有天赋。
……
邓连果然厨艺不俗,当看到铜锅被烧热,当即便摇了头。
“如此热菜,唯干而色焦,入不得口。嚯,此为何物?”
忽然,他目光一凝。只见胡十三娘打开一个瓷罐的盖子,显出了里面的白膏。拿木勺刮了一块,放到热锅里抹了一圈。
这白膏遇热即化,原来是油。
“若添油是个好主意,但油腥味重,亦入不得口。”
“邓长吏说的是胡麻油。”杜五郎道,“胡麻油用于凉抖,那可香了。但不能用来炒菜,我们这是……”
“莫说。”
邓连忽然抬手,止住了杜五郎的话。
此时油已热,胡十三娘拿起葱姜、香料下锅,腾起一阵香味。
邓连吸了吸鼻子,犹豫片刻,还是叹息一声道:“这是你们的秘法,价值万贯,不宜轻易示人。”
杜五郎正在兴头上,本想说这是今晨好不容易才买了小母猪的肥肉熬的一点点油,但邓连却已转身出了厨房。
那边羊肚下锅,胡十三娘拿起一壶房县黄酒,沿着锅边均匀倒下,香味愈浓。
邓连脚步一停,微微侧了侧头。
但想到过往得许多人庇护,才使他以透花糍之技艺、享受了一辈子富贵,终是狠狠心,走远了。
薛白不打算敝帚自珍,跟到院中,道:“邓长吏不必如此,彼此交流,方可共同进益。”
他觉得以邓连的厨艺,其实已经看懂了。
“薛郎君太客气了。小人从不让旁人偷师,也从不偷师旁人,临到老了,不能破了例。”邓连向薛白行了一礼,笑道:“佳肴出锅,若能让小人尝尝,已是不胜感激。”
***
堂上又添了一个位置,却是长安名厨邓连也要品尝一下薛白与杜家带来的新菜。
终于,热菜出锅,从后厨端上大堂。
第54章 落地生根
大堂温暖如春,宾客都已经到了。
薛白带着菜肴回到堂上时,众人刚刚寒暄好,在两侧的小桌分坐。
杨玉瑶依旧让他上前与她同榻席坐。
“知道你酒量浅,给你备的是乌梅饮。”她侧头向他眨了眨眼,带着些取笑之意,“莫要再醉了。”
她不需要讨好男人,要陪他、取笑他,为的是自己开心。
薛白捧起金杯饮了一口,酸酸甜甜的。
他深深看了一眼杨玉瑶,转回来,以稍稍有些苦恼的口吻,低声自语道:“怕还是会醉。”
“为何?”
“酒不醉人人自醉。”
“哦?”杨玉瑶美目中流光一转,“人为何自醉?”
这一番话若换成杨钊来说,无非是“你太美让我醉了”之类的油嘴滑舌,腻得厉害。
薛白却只是点到为止,不再作答,彬彬有礼地抬手道:“我特意为瑶娘准备佳肴,请。”
杨玉瑶有些不高兴了。
她颇为讨厌薛白身上那种有些高格冷淡的感觉。
此时,菜肴端上来了。
“咦,这些都是什么菜?”
由薛白安排的只有五道,以瓷白的小盘装着,每盘只有少少一点。但色泽光鲜,热气腾腾,一看便让人很有食欲。
红焖羊小排、爆炒羊肚丝、红烧鲫鱼、清炒冬苋菜、木耳炒鸡蛋。
杨玉瑶拿起筷子,目光在每道菜上来回看了两遍,先夹了一根羊肚丝入口。
红唇上沾了些油光,她仔细咀嚼着,竟是从未尝过的美味,不由眼神一亮,转头看向薛白。
“你真是特意为我准备的?”
薛白不答反问道:“可口吗?”
“真好吃。”
杨玉瑶连连点头,没意识到薛白故意把气场压过了她。
***
堂中已响起一片称赞之声。
邓连夹起一小块红烧鲫鱼,闭上眼缓缓品尝着,在心中品鉴。
“白膏油煎之以佳口感,爆葱姜以增香,添黄酒以去腥。虽无鱼脍之鲜嫩,却更入味,诸料之味融合得恰到好处……火候略过,稍有铜气之涩,尚有不足,但称得上一声‘美矣’。”
很快,已有人向他问道:“邓长吏如何评说?”
邓连放下筷子,起身,叉手向主位郑重一礼,朗声道:“小人之糕点,膳后点心而已。此炒菜,方可为主菜。”
薛白见他如此给面子,忙举着他那装着乌梅饮的金杯相敬。
“邓长吏过誉了。”
他心知这也就是大家从没吃过,尝个新鲜,关中终究还是面食的天下。
此时堂中众人心思却各有不同。
杨钊口中狼吞虎咽,眼神却有些埋怨,心知今日送上的大礼已黯然失色了。赠了薛白千金、万金之言,薛白竟不想着报答,不肯把这献佳肴的功劳分润出来;
坐在他上首的是晋国公主那很会写诗的驸马崔惠童,崔惠童只觉如此惊艳的味道,当赋诗一赞。可惜,李太白扰了他的思绪,使得他满脑子只有一句“玉盘珍羞直万钱”。
等他再一转头,五个盘子里的菜已被晋国公主吃光了。
***
“好吃好吃,可惜太少了,不够。”
忽有人起身,离开了座位,走到堂中,朗笑道:“薛郎君未免太小气了些。”
薛白其实早已留意到这人了,含笑打了招呼。
“神鸡童,又见面了。来日必再设宴款待神鸡童,以及诸君。”
贾昌在暗赌坊得了薛白相助,又知道他是未来的相府女婿,十分亲近,道:“堂上人可多,薛郎君安排得过来否?”
薛白应道:“我一定能想个办法。”
杜五郎听着这番对话,已是灵机一动,转头一看,杜有邻吃过炒菜已闭上了眼,仿佛老僧入定。
“……”
“却不知薛郎君是如何想到这炒菜之法?”
“我失了记忆,忘了身世,但近来隐隐想到,似乎曾见人用铁锅炒菜,甚为好吃,因此一试。”
“铁锅?铁锅、铁壶之类器物,只有军中才有,莫非薛郎君家人在边军任事?”
“记不得了,有可能。”
今日众人已尝过了美味的炒菜,而不是薛白口说无凭。那么,往后若有人指责他是薛锈之子,他就能提醒他们重新想到此事,意识到“不对,薛锈没在边军任事过”。
此时却根本就没有人在意,心思完全就关注在炒菜之上。
“哦?这菜还能炒得更好吃。”
“毕竟还不完善,许多材料、器具不足。”
在座都是权贵,自是不会差这些,纷纷许诺要送香料与物件给薛白,总之让杨玉瑶高兴。
五盘炒菜所带来的影响却还需要发酵。
***
酒足饭饱,接下来自是玩乐。
神童鸡贾昌从来就不会让酒宴气氛冷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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