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是。”平洌道,“有个坏消息……我派去太原的人没有回来,与城外接应的人断了联系。”
“这是什么意思?”
“有可能是,太原尹杨光翙见了崔颢,扣下了我们的人。”
“哈?”安庆绪不太相信这种可能,道:“杨国忠手下的废物,铁了心要和我们作对?”
平洌没有见过杨光翙,只听说过其人的各种风评,感到杨光翙的反应与风评不符,心中有些忧虑,道:“就怕他不像我们以为的那么废物。”
安庆绪闻言,眼神亦凝重了些,开始正视杨光翙。
正在此时,平洌手下有人回来禀报,道:“太原尹杨光翙递信来了。”
“警告我们?”
平洌与安庆绪对视一眼,皆有些如临大敌的模样,之后,平洌先拆开信,扫了两眼之后露出一个复杂的表情,把信递给了安庆绪。
“二郎看看吧。”
“怎么?他比我预想的还放肆?”
安庆绪说着,目光落在那字里行间,一股恭谦谄媚之感扑面而来,他仿佛看到杨光翙正跪在自己面前诉说着。
说范阳的使者是被薛白失手误杀,他身为太原尹,没能约束住,深感不安。但薛白官任常山太守,并非河东道管辖,这是河北道的事情,与他无关。
“去喊高尚来。”安庆绪看到薛白二字,当即吩咐了一句。
他还未与薛白打过交道,只知高尚容貌尽毁与对方有关,颇觉有趣,此时嘴角还微微扬起,带着看热闹的微妙笑意。
果然,高尚一听说薛白到太原了,浑身气质一变,像是遇到了强大的野兽,于是竖起了毛、准备进攻的鬣狗。
“把薛白的皮剥下来,送给你当礼物如何?”安庆绪笑问道。
高尚很期待这个礼物,却还是对薛白的到来表现出了非常警觉的姿态,问道:“二郎认为该怎么对付薛白?”
“简单,威胁杨光翙交出薛白。”
“不,二郎太小看他了。”高尚道,“若这般做,我相信最后一定是杨光翙死在薛白手里。”
“依你所见?”
“遣一队骁骑杀入太原。”
“这与直接举兵无异。”安庆绪道,“阿爷还不想举兵。”
“不。”高尚眼神越发锐利,道:“为了‘小舅舅’,府君会下决心的。”
他当即去求见安禄山。
短短半日之后,何千年便得到了军令,率部扑向太原,目的在于斩杀薛白、威慑杨光翙、控制太原府。
***
太原作为大唐的北都,一直是北方的军事重镇。
所谓“王业所起,国之北门”,故必须选择具有军事才能的武职长官来担任,以洞察军务。当年王忠嗣任河东节度使之时,官职就是太原尹、北都留守,兼行营招讨等使。
谁知等他离任后,韩休琳这个河东节度留后、代州都督却没有兼任太原尹,反而是等来了杨光翙这样一个从未涉及过军事的主官。
只看明面上的兵额,河东节度使管兵五万五千人,马一万四千匹,衣赐岁百二十六万匹段,军粮五十万石。其治所在太原府,管兵三万人、马五千五百匹。
换言之,太原府拥有着极强大的兵力,不止于河东道总兵力的一半,远远多于天下间其它军事重镇。
这样的兵力,如今刚刚交到了杨光翙的手里,而安禄山就在北边百余里外的忻州。
“府尹,这是兵册。”
“哦?快给我。”
杨光翙接过兵册,身边的美婢当即为他挑亮了烛火。他眯了眯老眼,大概看去,兵册上是一个个名字,仿佛真有三万人。
只这般看,当然看不出什么来,得问。
他很快便问道:“足额否?”
站在他面前的是并州长史、天兵军使张宪,答道:“放眼天下各道有哪支军是足额的?天兵军却比旁的要足。”
说着,他将一份单子递在了杨光翙面前。
杨光翙当即放下兵册,凑近了,细细看着,过了好一会,方才道:“不足,不足。”
“这……”
杨光翙道:“右相为圣人打理太府事物,日夜烦忧。我得右相信赖,为官一方,岂可不为他分忧?”
“是,是。”张宪当即为难起来,思虑许久,勉为其难道,“末将设法,再为天兵军添两成?”
“我听闻,天兵军中贪墨很严重啊?”
“府尹哪里的话。”张宪道,“圣人最重视纠查军中贪墨,开元十一年,天兵使军张嘉贞就是因为其兄弟的贪墨案子而被贬官啊。”
他说得一本正经,仿佛被监管得很严厉,仔细一想,开元十一年距今已有三十年了。
杨光翙是人老成精的角色,不可能这般轻易就被糊弄过去,脸上显出了鄙夷之色。
张宪见了,颇为惊恐,只好道:“府尹有所不知,上任府君是王忠嗣,那人一向严肃。直到两年前他离了河东,末将方才任职,实在是……积蓄有限。”
杨光翙懒得与他多言,提笔一勾,写下一个数,笑呵呵地把单子递还了过去。
张宪一看,脸色煞白了一下,暗忖这位新来的府尹真是了得,能给出这么准的一个数,没奈何,孝敬上去罢了,就当是为右相、圣人分忧。
他正待转身离开,杨光翙忽然想到一事,眉头微微一蹙,问道:“对了,你打仗如何?”
“府尹放心。”张宪道,“末将非常擅战!”
离开太原府署,张宪一直在想眼下天下太平无事,府尹是想要与谁打仗?
他百思不得其解,回到宅中,倒是见到一名心腹甘六正在他家前院里焦急地来回走着。
“你怎来了?”张宪大为疑惑,看向家中管事,也不见他过来说甘六有带甚礼物。
“将军。”甘六快步上前,低声道:“有支范阳兵马到了石岭关前,要我们开关放他们进太原府。”
石岭关地处太原以北,东靠小五台、西连官帽山,岭横东西,路纵南北,山势险峻,关隘雄壮,乃太原通往北方的要道。
自从大唐开国之初,武德八年,突厥骑兵曾逾石岭关入寇并州之外,此关隘已再无敌来犯过。
太平时久,石岭关当然也是允许商贩百姓通过的,张宪派遣心腹过去守卫,为的也是收缴些往来的商税。
这种情况下,若是有范阳兵马被拦下,只怕是因为来的人数不少。
“有多少人?”
“三百人,七八百匹马。”
“这么多!”张宪骇然色变,道:“为何要来这么多人?”
“我们还以为是安禄山兼任了河东节度使哩。”甘六道:“他们说是护送安禄山到长安当宰相。”
张宪道:“那便放他们过。”
“校尉说,前阵子听闻北边有契丹人来犯,韩节帅下令加强戒备,让我问问将军。”
“有甚好问的?”张宪根本得罪不起安禄山,果断道:“放他们过境便是。”
***
石岭关。
因为这一带的山路坡陡弯急,关城门洞也是细窄阴暗,又有官兵把守。何千年率部抵达之后,没有马上叩关,等着守军放他入境。
这次来,他得了不少吩咐。
河东节度使一职安禄山垂涎已久,可惜几番谋划都未能成功,其中,薛白也是多次阻挠。那正好,斩杀薛白的同时,巧取太原府,一旦成功,举兵反唐就再无后顾之忧了。
何千年不希望出岔子,所以给予了石岭关守军极大的耐心,那校尉要禀报就禀报吧。
终于,关城上有旗帜摇摆。
“将军。”有骁骑奔回何千年面前,禀道:“放我们进入太原了。”
“好,入关。”
因关城门洞细窄,范阳士卒于是两骑并行,排成长队,开始入城。
双方士卒相遇,执守石岭关的太原府天兵军显得细皮嫩肉、身形瘦削,因多年未曾经历战阵,身上根本没有杀气;相比之下,范阳军骑马入城,显得彪悍得多。
世人总喜欢把安禄山与大唐许多的名将相比,认为安禄山战功并不显赫,如此便容易忘了范阳军其实是长年与契丹、奚人作战的。至于王忠嗣担任四镇节度使以来,多数时候都是在陇右与吐蕃作战,并不敢轻易调动驻守北都的天兵军。
先过关的范阳士卒守在道路旁。
何千年策马走过门洞,到了太原府的境内,他嘴角当即扬起一丝笑意,像是看到了河东已成了安禄山盘里的一块肉。
“关城门!”
忽然有呐喊声从南边传来,与之同时而来的还有弯曲的山道上扬起的尘烟。
来的是有十余骑,人还未到,已经开始呼喝道:“范阳军不得无故擅入北都,勒令尔等立即离开,否则视同叛逆,诛之!”
“关城门!”
何千年当然不会退,相反的,他第一时间命令士卒们做好战斗的准备。倘若守军不识好歹非要驱赶他们,他便要以武力入太原了。
当然,这么做的话,三百人远远不够。但没关系,安禄山的大军就在北面不远的地方。
“我等不是无故前来,而是护送东平郡王前往长安!”何千年喊道。
须臾,对方那十余骑也到了,看起来并不像是太原府天兵军,虽也披着甲,但看不出来是哪支军队。
为首的是个军汉,长得是个普通老农的样子,没有故意摆出凶恶的表情,偏是杀气凛然,喊道:“圣人诏谕,安禄山留镇范阳,不必进京,尔等岂敢找借口入北都!”
一股浓重的凉州口音扑面而来。
何千年皱了皱眉,远远扫视着那十余骑,感受着那股久经沙场的气势,直觉认为这些人都是陇右军。
只有陇右军能有这样的杀气。
朝廷根本没有把陇右军调到河东,换言之,这些劲卒是某人带来的私兵。
那么,谁能以陇右劲卒为私兵?
何千年立即就想到了一个答案。
他抬起头,目光四望,果然见到不远处的山坡上有几人纵马而上,占据了高处观察着这里的情况。
“一定是薛白,他来了。”
何千年想到了高尚的嘱托,心知薛白既到,肯定是不会让自己顺利拿下太原,倒不如果断行事。
他遂毫不犹豫地扬起大刀,喝道:“杀过去!”
喊话的同时,他手中的刀已斩向了执守在一旁的守军,那守军以为大家都是唐军,根本没想到他会突然倒戈相向,当即被斩翻在地,眼珠子瞪着,透着怨气。
一时之间,范阳士卒纷纷效仿。
“安禄山反了!迎敌!”
薛白派来的十余骑兵嘴里喊着迎战,实则却知道寡不敌众,当即勒马往后撤去,只顾大喊,让天兵军迎敌。
“安禄山反了,欲夺河东,守住!”
很快,石岭关上的狼烟便被点了起来。
何千年抬头一看,当即吩咐了士卒去告诉安禄山,智取太原的计划被薛白戳破了,眼下必须以迅雷之势武力夺取,需要安禄山领大军前来。
双方厮杀,石岭关那些只会收商税的守军很快被杀得七零八落,血流遍野。
不过,天兵军其中一个驻地并不远,见得狼烟,很快便有将领领着更多兵马赶到。
原本只是护送安禄山回京任相的小事,逐渐酝酿成了一场大战。
***
张宪策马赶到时,见到的是一幅百年间都没在太原府境内出现过的流血冲突之情景。
石岭关的地势狭窄,使得天兵军不能摆开阵势,人数优势无法施展。加之主将不在,又是仓促遇袭,使得局势已经陷入被动。
最直接的结果就是关城可能会丢。
“怎么回事?!”
身为一军主将的张宪却还没明白是怎么回事,大吼道:“别打了!都是大唐的将士,谁允许伱们自相残杀的!”
他驱马冲入阵中,挥鞭抽向那些还在摇旗、吹号的士卒,大骂不已。
“都给本将冷静下来,谁许你们煽动内乱的?!把狼烟给我灭了,来的是范阳的袍泽!”
如此,战场两边形成了截然相反的情形,石岭关下,范阳骁骑正在无情地冲杀着天兵军,仓促应战的天兵军苦苦支撑,请求着更多的增援;而在他们身后,隔着曲折狭窄的山道,已经赶到的天兵军士卒们却在被主将勒令着,要立即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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