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节帅!”
“节帅!”
……
山崖上,兀儿习惯性地想要两支箭连发,手一摸背后的箭篓,却是摸了个空。
他朝唐军大旗的方向又看了一眼,不见了王忠嗣,遂干脆利落地离开,从另一面翻下山崖。
另一边,李归仁一直在观察着,亲眼望见了王忠嗣中箭倒下的情形,大喜过望。
“王忠嗣已死!”
范阳军中这些人盼望王忠嗣去死,已经盼望了很多很多年了。
天宝三载,因雄武城一事,双方结怨。天宝六载,安禄山联络李林甫开始陷害王忠嗣……至今,他们并不是没有成效,王忠嗣的死讯至少传了三次到范阳。
然而,这个本该早就死掉的人却还活着,像是有上天庇佑一般。
失去了圣眷,失去了兵权,受伤,生病,被幽禁,奄奄一息,可王忠嗣就是还顽强地活着,顽强到让他们疲倦、丧失了信心。
终于,今日王忠嗣终于死了。李归仁真的喜不自禁,他相信他的同袍们也一样高兴。
“王忠嗣已死!”
还记得去岁,安禄山讨伐契丹就是这么败的,世事轮回,今天轮到王忠嗣了……
“啊!”
河东节度使的大旗下,忽然有人重新在马背上坐了起来,满脸是血,但显然就是王忠嗣。
一支箭矢插在他的脸颊上,从他的左脸刺入、右脸穿出。
他却还没死,当着众人的面,用刀削掉了箭羽,直接将脸上的箭拔了出来,高扬在手中。
“杀!”
那声音变得很奇怪,空洞、含糊,仿佛让人能听到血泡在嘴里破掉了,可它却带着生命的力量。
“杀!”
连薛白也被王忠嗣所激励,一瞬间忘掉了他与这世间所有人不同的自我认知,策马随王忠嗣冲了下去,手中的长槊撞在一面盾牌上。
持盾的是一个曳落河军中的壮士,论力气显然要比薛白大得多。
可这壮士对上薛白凌厉的眼神,竟是退了一步。
曳落河原本就不整齐紧凑的队列当即更散了一些,唐军士卒瞬间便攻破了他们的阵线。
“噗噗噗噗……”
战场相逢,捉对厮杀,胜者生,怯者死。
曳落河有壮士,天兵军却在主将的激励下有了壮胆。
“杀!”
王忠嗣每喊一声,血都从他脸颊上的两个大洞中涌出来,显得甚是骇人,但正是这种凶恶的形象,杀破了曳落河的胆。
他一夹马腹,亲自杀向李归仁的旗帜所在,挥刀下劈,将一名守着旗帜的壮士劈成了两瓣。
一杆旗帜倒了下去。
精挑细选的八千曳落河壮士,未举兵就已傲视天下,可他们的旗帜却是在第一仗就倒了下去。
在王忠嗣眼里,若没有严格军纪,就不是一支真正的军队,而这些所谓的壮士,吃穿用度都过于好了,中看不中用。
***
“圣谕,立即押叛贼王忠嗣回京!”
石岭关内,尽是这样的高喊,太原官兵们一边喊着,一边冲上城楼。
杨光翙反复确定过,石岭关已经完全由他控制了,只剩管崇嗣还守着北面的城墙。
他连忙指使官吏们到原本关押着他的屋子里,当众把他藏好的告密信取出来。
“都看到了?!”
杨光翙扬眉吐气,朗声道:“本官心怀忠贞、忍辱负重,这就是明证。”
“府尹果然是国之栋梁,忠肝义胆,光照千古!”
“汉之苏武持节十年,不辱君命。府尹之忠义等同于苏武,而智慧更过之。”
杨光翙得了奉承,心中得意,意气风发。
他终于又回到了太原尹的心态来考虑问题,听得北面的动静,让人打探了回来一报,得知那边竟是在打仗,不由吓了一跳。
如此,当务之急,必然就是要稳住安禄山。
偏是管崇嗣守在北面城墙,不让他遣使去主持局势。
待官兵攻上城墙,包围了管崇嗣,他便躲在盾牌后过去,喊道:“呔,那恶将,我等奉圣谕至,还不速速就擒,向圣人请罪!”
管崇嗣正带着最后的心腹站在城头上看着北面,扬起手中的陌刀,头也不回地喝道:“谁敢上来!节帅浴血奋战,你们呢?”
杨光翙双手一拱,朝天一揖,道:“我沐浴皇恩,奉旨而为。”
管崇嗣吸了吸鼻子,道:“我看,你是沐浴了一身的屎吧。”
“粗鄙。”杨光翙当即大喝,“拿下!”
“……”
排山倒海的欢呼声却是盖了过来,盖住了他的吆五喝六。
他不由转过头看去,见到那杆“河东节度使”的假旗帜招摇着,领着出城的天兵军以横扫天下的气势往前杀去。
***
王难得还在艰难地冲击安禄山的本阵,却被安守忠、安庆绪的兵马阻住。
这是很危险的战术,因为他的云中军此时就是处于曳落河的营地中,西南边是被他们偷袭的曳落河军,北边则是安禄山的本阵,很容易受到夹击。
一旦王忠嗣那边战败,云中军势必也会被全歼。
也就是当年随王忠嗣作战的旧部,才敢如此冒险。
“将军,看!”
忽听得李晟喊了一声,王难得勒马看了一眼,只见曳落河的大旗已经倒了下去。
“不愧是节帅。”
王难得喝道:“传我命令,整理阵列!”
云中军当即令旗摇摆,停止了攻势,任由曳落河的败军从他们侧边撤退。
安守忠、安庆绪麾下兵马也迅速拉开距离,以防被败军冲散。
双方互相放箭。
终于,王难得看到了属于王忠嗣的那杆大旗,一时间不由心潮澎湃,他并不管上面写的是四镇节度使还是什么,他只认王忠嗣。
多年未曾一起杀敌,他们却很有默契地指挥着兵马,合兵一处,向着曳落河部掩杀上去。
“节帅!”
“节帅!”
王难得在呼喊、李晟在呼喊,陇右来的将领们纷纷呼喊,而云中军当中也有许多人跟着大喊,因为他们也曾是王忠嗣的旧部,曾随他扬威漠北,这就是威望。
而与这些呼喊声相应和的,是一声尖锐而悠长的鸣金声。
安禄山不等王忠嗣杀到面前,竟已下令撤军了……
第410章 诗言志
忻州。
喧闹声传来之时,薛岿正紧张兮兮地坐在酒楼上与李白对酌。
“先生听到了吗?”他压低了头上戴的毡帽,用手挡着脸,往窗外看去,只见商旅百姓们从城门外涌进来,“他们在喊打仗了。”
“走。”
李白拿起放在桌案上的剑,当即下了酒楼。
“先生,我们去哪?”
“看,我没结帐。”
“啊?”薛岿不明所以,“那我去结。”
话音未落,李白已扯着他大步挤进人群,他匆匆转头一看,见那几个保护着李白的汉子已被酒楼小二拦住,丢了一串钱迅速又跟过来。
他们逆着人群,艰难地向城南而行,一路上感受到的都是战争带来的恐慌,天下承平已久,哪怕是忻州这种离边塞不算太远的城池也已没了战乱的记忆,故而所有人的反应都是混乱的、迟滞的。
待他们赶到南城城门,城门还没有闭上,守城卒其实是想关门的,可惜完全没有经验,这会儿只好暴怒地大喊道:“不许再挤了!再挤进来,杀!”
既不让挤进城,李白就挤出去。这绝非易事,薛岿的靴子很快被踩掉了,胸膛仿佛都要被挤扁,有片刻工夫觉得自己要在人群中窒息而死。
终于,他们挤出了忻州城,长长地舒了一口气之后,往前走了一段,身后传来“嘭”的声音,接着是一阵叫喊。
“放我们进去!”
那是城门已被关上了。
薛岿不由道:“先生,你那些同伴没能挤出来。”
“若让他们跟上了,岂还能容我们到战场上去杀敌。”李白得意道,他竟还保持着昂然与洒脱之感,整理着衣裳,把长剑挂回腰间,道:“走吧。”
“去哪里?”
“从军。”李白的语气随意,仿佛是说要换一家酒楼喝酒,“前阵子,我们做了一桩大事,助云中军王将军绕到了太原,哦,具体的就不与你说了,我看今日情形,王将军必是已胜了,我打算前去寻他,自荐到云中军幕下。”
“啊?先生不是连翰林都辞了,怎会想去云中军幕府任职?”
“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啊。”
薛岿惭愧道:“我是说,我们没有盔甲、马匹,这兵荒马乱的,要是……”
“你不是老兵吗?”
薛岿还想再说,李白已然迈步而行,只留下一个放荡不羁的背影,浑然不像是个年过五旬之人。
说起来虽是很冒险的事,李白却并不莽撞,早已留心了地势,知官道边有一座南山,正可远眺。他带着薛岿爬上山峦,果然见到了南面有尘烟远远而来。
“真是安禄山的败军,今日当诛此獠!”
“云中军追来了!”
薛岿看得心驰神往,恨不得投身至追兵当中参战,为薛直将军报仇。
忽然,他余光中似乎看到了盔甲的反光,脑海中甚至浮起了诗句,是那句“甲光向日金鳞开”。
他眯起眼,观察着东南方向处于官道另一边的树林。
“好像是有伏兵。”薛岿语气有些迟疑道。
“何处?”
李白顺着薛岿所指的方向,往那树林看去,过了一会,太阳从云朵中出来,阳光照耀下,粼粼的光亮从树林的缝隙里透了出来。
再回看官道,安禄山的败军正马不停蹄地从南山下方奔腾而过,经久不停,伏兵却没有动手,可见是范阳一方的人马。
而官兵也已经快要追至,离伏兵所在的位置越来越近了。
“随我来!”
李白当即往山顶上跑去。
***
树林中,趴伏在地上的战马打了个响鼻,想要站起身。
一只手掌放在了它的脑袋上,轻轻揉了揉,战马于是被安抚住了。
它的主人是一個中年男子,脸颊轮廓分明,眉宇间有着深深的川字纹,显得深沉而刚毅。他是安禄山麾下的经略军使,崔乾佑。
崔乾佑在范阳诸将当中显得有些孤僻,独来独往,不爱与人说话。他似乎没有太多朋友,因此就连同袍们也不太知道他的来历,只能根据他的姓名、谈吐,猜测他也许是出自博陵崔氏的破落门户。
毕竟“乾佑”这个名字太大了,一般人家的孩子往往镇不住、不敢起。崔乾佑的气场却是镇得住,他的志向就有乾坤那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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