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怪诞的表哥
李琮心中明白事实就是如此,可铁证如山,杀边令诚已是名正言顺,这种情况下,他要阻止薛白杀人,就必须有更大的威望或是兵权,可他没有。
“殿下。”薛白此时才开了口,道:“叛军攻入春明门了。”
“什么?!”
薛白不紧不慢道:“事态紧急,臣只好‘宁可杀错,不敢放过’,方才找到在城中帮助边令城与叛军联络的奸细,拿到这些信件,得知他们要里应外合打开城门,遂让王难得速去拦截。”
“拦住了吗?”李琮连忙问道。
“请殿下登城一观,激励将士。”
“殿下不可啊!”边令诚自以为捕捉到了求生的机会,嚷道:“他是要害殿下,殿下万不可出宫!”
薛白叱道:“正在守城的是大唐的将士,为守住长安抛头颅、洒热血,他们会害殿下吗?!”
“你!要害殿下的是你!”边令诚瞪着薛白,怒不可遏。
薛白则平静下来,向李琮道:“边令诚勾结叛军,请殿下处置。”
边令诚自知必死无疑,干脆豁出去了,不管不顾地大喊道:“殿下,奴婢说实话,薛白并不是废太子瑛之子!奴婢奉旨搜查,没有找到任何证据,他居心叵测,殿下一定要小心啊!他一直在算计殿下,奴婢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这一番话,李琮听得心惊胆颤,生怕薛白发怒。
他想观察薛白的脸色变化,目光看去,却是恰好与薛白对视了。
薛白目光坚定,而李琮却感到一阵心虚。
为了控制住事态,他不得不再做一次妥协,吩咐道:“把边令诚押下,杖杀。”
“殿下,何不将他押到城头,当着将士们斩首示众,以励军心?”
***
李俅跑过大明宫中的长廊,只见李琮已换上了一身盔甲,正在内侍的簇拥下向外走去。
“阿爷!”
李琮回过身,等着这个儿子到了跟前,伸出手,拍了拍他的肩。
“阿爷是要上城墙吗?”李俅道:“我听说薛白已经图穷匕见了,他杀了许多忠臣,现在还要害阿爷。”
“你听谁说的?”
“宫中都这么说。”
李琮皱了皱眉,道:“你不可信这些,薛白是你的胞兄,你不可受人挑唆。”
“我不信,我想随阿爷一道去,保护阿爷。”
“你听我说。”李琮双手拍在李俅的肩上,小声道:“不论如何,薛白目前绝不会要我的命。那么,登城激励士卒是一个很好的收拢人心、在军中树立威望的机会……总有一天,我要把一个完整的、兴盛的大唐交在你手里。”
李俅一愣,李琮已转身走向宫门。
宫门处,薛白正站在延政门城头上,拿着千里镜望着夹墙中的御道,待李琮来了,他便递过千里镜,道:“殿下请看。”
在没有人挑拨离间,或当李琮忽略了薛白对他具有威胁之时,薛白更多给他的印象还是一个靠谱的能臣。李琮有时也在想,若自己能力再强些,也许能镇得住薛白?
他接过千里镜,向夹道内望去,渐渐变了脸色。
先是喊杀声由远及近,喊的是突厥语,很是凶恶。接着,一队叛军的身影便映入了他的眼帘。
那是同罗兵,头发扎着辫子,脸上长满了茂密的胡须,在千里镜的镜头里渐渐能够看到他们脸上满是愤怒、杀意。
李琮一惊,连忙放下千里镜,才发现对方还没到达一箭之地。可他还是惊诧道:“叛军杀入城了?!这……他们是如何进来的?”
“边令诚与城中公卿放他们进了春明门。”薛白道:“但殿下放心,王难得及时封闭了内墙城门,又以火药堵住了外城门,大概有千余叛军被堵在了夹墙内。”
这夹道便是李隆基为方便在大明宫、兴庆宫、曲江池行走而修的,当年一定没有想到有朝一日会成为阻挡敌兵的第二道城墙。
“好,好,多亏你们应对及时。”李琮不论心中如何想,嘴里也只能赞叹着。
可很快,他又担心起因为这夹墙,反而把叛军引导着往宫城杀来。
果然,叛军也看到了大明宫,顿时兴奋,顿时吹响了哨。
“杀!”
愈多叛军驱马向这边狂奔,同时,张弓搭箭。
“嗖”的一声,有箭矢向城头射来。
“小心!”
禁军们连忙拿盾牌挡在李琮前方,之后,随着几声响,有箭矢竟真射上了城门,打在盾牌上。禁军大怒,纷纷向城下的叛军射箭,见了血,叛军更加疯狂,开始冲击宫门。
于是,困在夹道内的叛军开始一窝蜂地往这边涌来。
“他们自知被困在夹墙内必死无疑,要不惜一切代价攻破延政门,冲入宫中了。”薛白道。
李琮心知这是在故意吓他,偏偏夹墙内的场面着实吓人。
那些同罗士卒披着甲胄,合力用身躯不停地冲撞宫门,连他站在城头,都能感觉到脚下的晃动。
“宫门……守得住吗?”李琮问道。
薛白道:“火攻即可。”
“火攻?”
随着薛白一声令下,禁军士卒们当即开始往城下泼洒火油,浇在那些冲撞城门的叛军身上,紧接着,火箭射去,“呼”地便燃起火来。
李琮大惊,忙道:“别把城门烧塌了。”
“殿下放心……”
“啊!”
凄厉无比的叫声打断了李琮的担心,他目光落处,只见浑身着火的叛军士卒因为痛苦而在夹道内不停地打滚,恨不得立即死去。
黑烟不断从他们身上冒起来,飘进他的鼻孔里,弥漫着一股让人恶心的烤肉味。
李琮捂着鼻,仿佛感觉到了鼻间粘了尸体的焦油,胃里顿时翻滚不已,差点要吐出来。他强行憋着,却知道自己快要忍不住。
竟有叛军着了火还拼命抱着城门,想要把城门烧毁,这等行为更是让李琮心惊不已。
“上天有好生之德。”他闭上眼,转了个身,喃喃道:“这些人,原本都是我大唐的边军啊。”
说话间,胃里的酸水已经泛到了嘴巴里,李琮狠狠将它咽了回去。
他是太子,绝不能在将士们面前吐出来。
“这便是有内奸勾结叛军的后果。”薛白道,“请殿下处置内奸。”
事到如今,李琮根本顾不得别的,当即下令斩首边令诚,他的一双手攥得紧紧的,似乎是恨透了边令诚。
很快,边令诚被押了上来,嘴被捂得严严实实,不停地挣扎,还有无数的冤屈想要说。
李琮被烟熏得红了眼,几乎要流下泪,挥手示意立即行斩刑,却抿着双唇并不开口说话。
局势至此,他知道必须依靠宦官的势力,才有可能在圣人、权臣、藩将等种种势力之中掌控主动权,再谈兴复大唐。
他还知道今日若斩了边令诚,那么,世人就会误会薛白在天街尽诛长安公卿一事是得到了他的授意。他将又一次被薛白利用。
可形势比人强,火已经烧到了眼前。
“斩!”
虽着这一声令下,边令诚的人头落下。
李琮想起了薛白才把圣人迎回长安之时彼此的谈话,当时他就知道薛白想要的不是某个官职,而是一个郡王之爵。
他不想给,可眼下这情形,似乎已不能不给了……
第469章 郡王
“殿下也太软弱了些。”
杨洄捏着一块腊肉放在鼻尖闻了闻,蹙着眉,显出嫌弃之色,不知是在嫌弃腊肉,还是嫌弃李琮。
“薛白杀了这么多人,形同造反,殿下不处置他,反而出面替他撑腰,斩了边令诚?”
“莫忘了,一直以来就是薛白支持李琮为储君。”
今日聚在一处议论者皆圣人之子侄、女婿。此时说话的是长得与李隆基极为相像的嗣歧王李珍,说着话还冷笑了一声,“否则,李琮难道凭那见鬼的长相入主东宫?”
“城中存粮全被他们缴了。”荣阳王李玚悠悠道:“真是为平叛不成?”
“我看那些人说得不错,薛白城府极深,居心难测。”
杨洄听着这些,心中不由感慨万千。他犹记得最初认识薛白之时,对方还只是他妻子买回来玩的一个僮男,转眼之间,已有权臣之势。
他嚼了嚼手里的腊肉,太老,食之无味,偏家中存粮已被征纳,每次发放口粮少有肉食,弃之可惜。因此不免怨气又生,道:“他手里那么多条人命,就这样算了?”
“何止是算了?”李珍道:“恐怕薛白还得更进一步。”
杨洄问道:“怎么?莫非还要封他?”
正此时,有宦官前来传话,称圣人召他们今夜到禁苑赴庆功宴。
“庆功?”杨洄大讶,“庆什么功?”
“殿下说,挫败了叛军偷袭长安的阴谋,当贺。”
杨洄与李珍对视一眼,道:“果然……”
禁苑位于长安以北,原本是隋朝的大兴苑,占地广阔,乃是皇家游览、打猎、驯马之场所,也种植果蔬禽鱼。另外,北衙六军的驻地亦在其中,故而也是拱卫京师的重要防御基地。
比如,叛军攻打长安,宁可选择攻打长安城墙,也没选择禁苑,因为它北倚渭河,东临浐水,西南与长安城相接。其中又有二十四宫。
这次的庆宫宴便设在禁苑中的望春宫,在大明宫以东,临着禁苑的城墙,与东面的光泰门很近。
一众宗室纨绔们抵达时,不见歌舞,只见到禁军士卒列队整齐,旌旗飞扬,场面盛大而严肃。
“看着不像是宴席。”李珍道,“倒像是出征打仗。”
杨洄舔了舔嘴唇,道:“我好几日没喝酒了,还以为今日能解解馋。”
“过去吧。”
宗室来了很多,有数百人。众人落座之后,李琮方才踱步而来,脸上的伤痕在阳光下显得有些狰狞,但在这长安被围的时节里反而让人感到安心。
李琮身后跟着的是他的几个孩子,但惹人注意的是,薛白也走在其中,分外显眼。
这一看,李珍便意识到这场所谓的庆功宴是做什么用的了,是正式给薛白一个宗室名份的。可恶的是,此事竟没有事先关照他这个宗正卿。
“今日是家宴,也是庆功宴。邀诸位叔伯兄弟们来,是有几桩好消息要宣告大家!”
“殿下,长安还未解围,我等还饿着肚子,敢问有何好消息?”李珍朗声问道,故意拆李琮的台。
他长得更像李隆基,一向看不起面容被抓伤了的李琮,偶尔总喜欢开点这样不算太过份的玩笑。
李琮也不生气,转身,抬手一指,引众人看向远处的光泰门,道:“打开!”
于是,光泰门被缓缓打开来。
一众宗室们纷纷起身,眼看着光泰门后的景像,发出了惊呼声。
上千具尸体正堆积在城门外,身上烧得焦黑残破、血肉模糊,仔细看,能看到他们极尽扭曲的面容,显然是在死前承受了极大的痛苦。
甚至于有黑水从尸体的嘴里流下来,甚是可怖。
惊呼声停歇,众人沉默地看着这一幕,直到李琮抚掌大笑,道:“昨日,叛军勾结城中细作,煽动官员作乱,欲强行攻入太极宫。我命薛白、王难得等人平息动乱,并歼灭了杀入城中的叛军,挫其阴谋!”
“殿下威武,真是大唐福泽。”
最捧场的是嗣许王李解,他年纪不大,才十二三岁,说话时带着稚气,声音拖得老长,但他辈分、爵位却很高。
李解能够继承许王之位还有一段轶事,他阿爷李瓘是老来得子,李瓘死后,其兄弟怀疑李解不是亲生欲谋其爵位,彼时,正是才入仕的薛白相助,才使李解得以继承爵位。
今日,李琮之所以愿配合薛白办这样一场庆功宴,为的便是给自己表功。作为政治人物,面对薛白的咄咄逼人,他所做的不仅是对抗,还有利用,利用薛白的能量来彰显他的权威。
炫耀了武功,李琮有些不情愿地往薛白的方向瞥了一眼,方才开口道:“再说第二桩喜事,我的兄长李瑛蒙冤受屈……”
众人都没有认真去听李琮说话,目光全都不自觉地落在了薛白身上,直到最后,随着李琮一引,薛白从容不迫地走到了众人面前。
“今日再为诸叔伯兄弟们引见。”李琮端起一杯酒,笑道:“他是陛下失散多年的皇孙,是我的子侄,是我的养子,李倩。”
杨洄已经盯着案几上的酒杯很久,一直在想长安城的美酒都被收缴到哪去了,好不容易见众人敬酒,连忙也举起杯,可听了这话,却犹豫着该不该喝。
他回想着天宝五载的那個冬天,在家中初次见到薛白时的情形,少年人眼神单纯,透露着惊恐,那种涉世未深、人畜无害的感受,他确认没有错,可现在再看薛白,眼神分明深不可测,根本就不像同一个人。
那么,最初薛白就是装的,为了报复他们夫妻?须知三庶人案,就是他暗地里给武惠妃出谋划策酿造出来的。
杨洄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心知自己很危险,得想想办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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