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845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这次,薛白很快就接见了他。

  “末将拜见雍王!”

  诗书礼教果然还是有用的,张忠志只到了州学去了一次,举止礼数马上就得体了很多,对着薛白行礼相见之后,马上就献上了良策,愿为军屯一事效力。

  对于张忠志的表忠,薛白没有太多的意外。

  薛白都没问李泌要如何收服河北诸将,就是早打定主意,要给这些人一个新的盼头。

  东平郡王当得了皇帝雍王就当不了吗?

  ***

  薛白近来在范阳的行事还算顺利,一些跋扈的将领都对他低了头,军屯、学政之事也渐渐展开。

  可到了十月,刁氏兄弟从扬州回来,却是没把颜嫣与青岚接来,只是带了几封信。

  颜嫣在信上撒娇般地说范阳那般冷,她身子骨弱,才不要来。

  之后她才认真正经地说起来,认为在这种薛白的一举一动都被人盯着的时候,还是不宜因为把家眷接到范阳,而给人一种意图割据的感觉。

  末了,她打赌薛白在范阳也待不了几个月了,想必很快就要回长安。

  还开玩笑地说,待到开了年,天气暖和了,若薛白还未归长安,她便北上。可若她赌对了,却是要薛白到扬州去接她的。

  薛白看过信,心中不免怅然。

  有一瞬间,他甚至起了亲自去扬州的念头。

  但颜嫣打的这个赌却有些蛮横,不管薛白的判断,擅自就定了赌注。

  其实薛白也认为,自己在范阳本就是待不了太久的。

  毕竟长安那边,李琮已折腾得越来越厉害了。

  另外,开了年也不会春暖花开。因为李琮改了岁首,开年时依旧还是寒冬腊月。

  ***

  十月初七。

  马上要过年了,长安城中却还是毫无年节的气氛。

  哪怕朝廷反复下诏提醒,百姓们依旧不习惯今年的十一月就是正朔。

  信使从北而来,进入城门前,只见有百姓蹲在张榜处议论着。

  “这般算来,今年才十个月哩。”

  “反正是农闲,闲着也是闲着,就过个年吧。”

  “你说那宦官是怎想的好端端地,改我们的年节。”

  “我听说啊,有术士给他算过了,他会在应顺二年的腊月初一有血光之灾。为了避谶,他就把年节给改了。”

  “死宦官!”

  也不知是谁骂了一句之后,众人听到了有马蹄声过来,一哄而散。

  信使一路奔往宫城,将范阳的情报递到了窦文扬手中。

  因没能在薛白身边安插眼线,他们能打探到的都是范阳官吏都知道的情况。

  “雍王在河北大肆兴办官学、冶炼农具、开垦军屯……”

  只看信报上罗列的种种数字,窦文扬便能感受到河北的日新月异。

  他不由好奇薛白到底如何有那许多钱财,能供其这般大手大脚。

  “窦公忘了吗?范阳叛军掠去的大量金帛子女,都成了雍王的战利品。”

  窦文扬恍然大悟,拍膝道:“怪不得,我说他留在范阳,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

  如此一来,若是比财力,圣人就比薛白差了太多了,毕竟据他所知,内帑里都没几个钱了。

  他拿着情报就去见了李琮。

  两人分析着薛白在河北的动向,紧迫感就更强了。

  “圣人,雍王如此行事,不出两年,则河北军心俱为他所收服啊。”

  他们都不傻,知道将门子弟都受薛白教导,士卒们开垦了粮食再由薛白收购,必将牢牢掌握住范阳军。且薛白还是拿着安氏史氏留下的大量的钱财,朝廷等不到他钱财用尽。

  如此一来,把薛白放在河北越久他们就越危险了。

  李琮想要应对,也想收买人心,只是苦于没有钱财,不由深深地叹息了一声。

  “如何是好?”

  “奴才有两个办法。”窦文扬眼珠转动着,道:“一是,朝廷向河北收税,如此则此增彼消,但雍王只怕是不会奉旨。”

  李琮也认为薛白有心割据,肯定是不会奉旨缴税的。

  “还有一个办法呢?”

  窦文扬道:“既不能向河北收税,那就只能向别处收取了。”

  说得简单,李琮却知道此事绝不容易,问道:“颜真卿把持朝堂,一定不会答应。”

  窦文扬早有腹案,应道:“租庸调与各项杂税不能增收,自太上皇在位以来,各地官员却有向天子进贡的惯例。”

  进贡与收税还不相同,乃是进皇帝的左藏库,而非国库。李琮闻言,眼睛不由一亮。

  “可,各地官员还没有主动为朕进贡的啊。”

  “圣人忘了吗?太上皇在蜀郡之时,为了各地的赋税进贡,可是往天下各道都安排了节度使与郡守官员的,比如,永王。”

  李琮当即意识到,他到了需要父兄支持的时候了……

第535章 自强

  梨园,落雪满枝似梨花。

  寒冷的天气里,戏台上的江采萍与范女穿着有些单薄的戏袍,舞动着长袖,正在唱李隆基写的新曲。

  一场变乱改变了他们的人生,幽居深宫,唯有曲艺还在安慰他们心中的失落。

  李隆基手捧着一杯暖酒,眼神落寞,心中的悲哀却唯有借诗歌戏曲来抒发。喜欢这些喜欢了一辈子,到如今才是他创作的高峰。

  他渐渐意识到,自己此前的诗歌是无病呻吟的平庸之作。

  高力士坐陪在一旁,见有窦文扬往这边来了,起身过去问了几句,回来后脸色略有些不快,向李隆基道:“太上皇,圣人来向你请安了。”

  李隆基并不想看见李琮那张丑脸,但也是希望李琮能常常向他请安。否则宫中那些势力眼就会认为太上皇不受重视,进而克扣他的吃穿用度。

  他也看出了高力士的不快,以高力士的城府,只要想不露声色,谁都看不出来,此时显然是对窦文扬十分不满了。

  主仆二人都不太高兴,但无可奈何,唯有打起精神去应对。

  见了礼,气氛有些尴尬。

  自从李琮下旨改载为年,重定正朔。就已是否定了李隆基的功绩,自诩功劳有过之而无不及。

  可在李隆基眼里,这个儿子不过是个被外臣挟持的无能废物。

  相看两厌,无言以对。

  末了还是窦文扬先开口道:“太上皇,如今左藏库空虚,该让各州县进贡宝物,以供宫中花销。只是各郡长官不服圣人中旨,还得是太上皇吩咐才管用。”

  李隆基摆摆手,意兴阑珊道:“朕还能吩咐得动谁来?”

  这就是推辞了,李琮继位至今还不到两年,李隆基必然对天下各郡县还有着极大的影响力。

  窦文扬便道:“太上皇在蜀郡时,曾派了许多皇子重臣往各道……”

  “你一个奴婢,也配与太上皇交谈吗?!”

  高力士突然开口喝叱了窦文扬一句。

  窦文扬脸色顿时难看了起来,眼中光芒阴晴不定,最后道:“奴婢是替圣人相询。”

  “圣人有话要问自会开口,父子之间,还需你这阉奴帮腔吗?!”

  窦文扬大怒。

  他如今才是监内侍省,实权更不知比高力士大了多少,如何能让高力士这般羞辱。

  “高翁就不曾为太上皇传过话吗?若如此,往后高翁开口,谁知是否太上皇之意!”

  李琮连忙打圆场,令窦文扬住口,向高力士道:“你们都下去,我与父皇谈。”

  以往,高力士得势时他唤作“阿翁”,如今自然不会再如此相称,不过是一个奴婢。

  待两個奴婢退下去,李琮看了李隆基一眼,却还是不开口。

  李隆基就是看不惯他无能的样子,反而先开了口,道:“朕近来回忆往事,甚是后悔,当初不该杀李瑛啊。”

  李琮觉得这话是在讥他远不如李瑛,心中不快。

  只听李隆基继续道:“如今平反了李瑛,他在天之灵终于原谅朕了,前几日给朕托梦,他还有一缕冤魂无处可归,需有子嗣到陵寝守孝三年,诚心向上苍祷告。”

  李瑛的子嗣都过继给了李琮,养育之恩不可断绝,那如今就唯有雍王一人可以守孝了。

  这是李隆基一到长安就认下薛白身份的目的,确认了皇孙的身份,他有太多办法可以限制薛白。

  可惜,他的大儿子是个蠢的,不懂得让权于他。把持着仅剩的一点权力,交给了一个宦官。

  直到此时,李琮有求于他了,他才肯吐露出他的办法。

  此前若这般说,薛白会以史思明叛乱为借口拒绝,如今叛乱已平,天下安宁,正是一个契机。

  李琮闻言,先是十分认同这是个好办法。下一个念头却是觉得李隆基还是手段高超,不免有了忌惮之意,脸上却不显,而是道:“父皇妙计。”

  李隆基理所当然地点点头,道:“你不可放那竖子久在范阳,尾大不掉。”

  “父皇如何知他在范阳?”

  “若非如此,窦文扬能如此跋扈吗?”

  这话说的是窦文扬,却有嘲讽李琮是趁着薛白不在才敢改正朔,深有鄙夷之意。

  李琮也就有话直说,道:“父皇既知他不在我才好掌控朝局,又岂可太早让他回京?”

  “哼,他根基浅薄,一旦没了战事,人心自然在你。”

  李琮听不进这些,认为李隆基说这些,无非是因为被薛白抢了杨玉环,故而恼羞成怒。而窦文扬给自己指明的道路十分正确,眼下缺的只是笼络人心的钱财。

  他遂再请李隆基下旨,让各郡县恢复进贡,再现当年“三郎得宝”的盛况。

  其实此事,李隆基是非常愿意做的,让他吩咐地方官员,能让他参与国政,重掌一部分权力。方才高力士故意喝叱窦文扬,就是避免李琮警觉。

  于是,他勉为其难地答应下来,还无奈地叹息了一声。

  李琮大喜,心中憧憬着待有了钱财开道,万事大吉。

  以前,李隆基挥霍钱财、重赏官员的行为其实在他心里留下了深刻的印象,他虽不自知,内心却以为权谋最厉害的手段就是这样。

  ***

  窦文扬几次与李琮说要收买人心而从内帑拿钱,之后又收受官员行贿,给他们安插官职,使得朝堂上越来越多才行不佳的官员向圣人表忠。

  可谓是一举两得,一件事收两份钱。

  他自幼贫贱,对钱财有种贪婪的渴慕。从小到大印象最深的就是权贵们互相攀比、争相斗富的场面。

  那确实是天宝年间长安城的一大盛景,杨玉瑶只要见到有人的宅邸比她的奢华,便要把自家宅子拆了重建,可长安豪宅数不胜数,又岂会让她夺魁?别的不说,王鉷的自雨亭工艺之巧,造价之高就是一绝。

  窦文扬如今也终于可以参与到这种奢豪的行为当中。

  钱他虽然不缺,却也永远不会满足。

  此外,世间许多事并不是有钱就足够的。

  这日窦文扬在宫中受了高力士的气,回到家中,却见他的儿子窦余正在委屈巴巴地蹲在大堂的门槛上哭,鼻涕眼泪一大把。

  窦余自然不是他亲生的,乃是他的侄子,今年才七岁,长得白白胖胖、圆圆滚滚,甚是可爱。窦文扬早就羡慕兄长有这样一个儿子,得势之后就过继了过来。

  “怎么了?哭甚?”

  “阿爷!”窦余哭道:“儿子在国子监被人欺负了,他们……他们揪儿子的小命根子。”

  窦文扬眼看着窦余鼻孔下冒出一个鼻涕泡然后“啪”地破了,听着他说到后来,登时惊怒。

  “什么?狗崽子们也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