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唐华彩 第846章

作者:怪诞的表哥

  窦文扬骂着,忙不迭上前,解开窦余的衣带,一看,那小东西还在。

  他这才松了一口气,传宗接代的命根子没丢。

  可他心眼小,恼怒之意不消,还在咬牙切齿地咒骂不已。

  “走!去国子监,把敢欺辱你的人都揪出来!”

  既然远在范阳的薛白重视学政,作为平生对手,窦文扬也不甘示弱,决定狠狠地给生徒们一番教训。

  然而,到了国子监,他却是被郑虔、苏源明等人挡了下来,不许宦官进国子监的大门。

  窦文扬如今是三品内侍监,自恃品级甚高,根本看不起这两个小官,颐指气使地站在台阶上指着他们大骂。

  然而,这里不是宫城,没人惯着他,反而响起了嘘声一片。

  “奸宦,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也敢闯国子监。”

  “哦,他这泡尿可得蹲着撒。”

  众人哈哈大笑,窦文扬站在那气急败坏,恨不得传令禁卫来把这些读书人全给拿下,偏是禁卫之中还有郭千里、张小敬这些亲近薛白的将领,牢牢地把持住了长安的防卫力量。

  骂又骂不过,杀又不能杀,窦文扬只好恨恨一跺脚,含愤而归。

  事后,他传圣人中旨,要外贬郑虔、苏源明,以期在路上将此二人杀了。然而旨意到了中书门下省,颜真卿立即就驳回了,还反过来指窦文扬跋扈。

  “我跋扈?我被人欺负成这样了还跋扈?!”

  窦文扬终于被颜真卿气得哭了。

  此事算是他与雍王势力的一次正面冲突,竟是像一脚踢到了石头上,对方纹丝不动,自己却踹得生疼。

  可若就此罢休,他不仅是咽不下这一口气,也丢不起这个人。

  毕竟如今他幕下也有许多官员效命,若这般被人欺辱而不能反击,往后谁还听他的?

  一夜思来想去不能安睡,次日天明,窦文扬忽然灵光一动,又有了主意。

  他招来下人,低声吩咐了几句,道:“速速去办。”

  之后,等窦余又准备去国子监,他招手让他人到面前来,道:“不必再去读书了。”

  “真的吗阿爷?那可太好了!”窦余大喜。

  窦文扬道:“我们读书为了什么?还不是当官吗,但阿爷告诉伱,你不必读书也可当官。阿爷还要给你一件红袍让那些敢欺辱你的狗崽子们眼馋,气死他们。”

  “太好了!”窦余拍掌欢喜。

  可他毕竟到国子监读过书,知晓一些事,过了一会不由问道:“可儿子才七岁,也能当官吗?”

  “七岁不能传宗接代,却有何不能当官的。走,阿爷带你去见圣人。”

  今日是金吾卫将军张小敬在大明宫外当值,他正拿着个柿干站在宫墙上啃,见窦文扬的马车到了,目光看去,啐道:“怎还带了个小崽子来?”

  “该是他的儿子。”有士卒道:“姓窦的这般拼命捞钱,往后可都是他儿子的。”

  “亲的?”

  “哪能啊,过继也是传承嘛。说起来,他不如让我给他当儿子,我多能生啊。”那士卒嬉皮笑脸道。

  张小敬嗤笑了两声,独自嘟囔道:“过继也是传承,为何李俅承得,而雍王承不得?”

  那边,窦文扬一路牵着窦余入殿拜见了李琮。

  李琮自是好奇为何他今日要带着儿子来,窦文扬便将他的遭遇哭诉了一遍,末了,悲哭了起来。

  “颜真卿欺人太甚,再这样下去,只怕他要骑到陛下的头上啊。”

  李琮道:“我近来在想,何不赦免了陈希烈、张垍等老臣,拜他们为相,分颜真卿之权。”

  窦文扬正专心致志地哭诉,闻言大为惊诧,问道:“这是谁给陛下出的主意?”

  他不过是一天没在宫中当值,李琮就突然有了这样的想法,再回想昨日去太极宫向太上皇问安之事,他便吓了一跳。

  “不会是太上皇与陛下说的吧?若让这些老资历的再拜相,那陛下就不怕太上皇重新掌权吗?”

  李琮摆摆手,道:“是朕自己想到的。”

  “那也一定是太上皇使人暗示。”窦文扬连忙设法让李琮打消这个念头。

  好在李琮暂时还不坚决,见他反对,也就没再说什么。

  窦文扬于是忙把话题又引回窦余之事。

  “他们打的是臣的脸,损的却是陛下的威严啊。臣反复权衡,只有一个办法能有所挽回了。”

  “是何办法?”

  窦文扬把窦余牵上前道:“请陛下赐他一个五品官职。”

  李琮一愣,目光定格在了窦余的嘴唇上。

  他看到有鼻涕干了的痕迹,还看到窦余的那纯净到显得有些愚蠢的眼神。

  这样一个乳臭未干的小毛孩,如何能当官?

  然而,李琮还在思忖着如何委婉地回拒窦文扬,窦文扬已经又开了口。

  “还不谢陛下恩典?”

  这话却是对窦余说的,窦余也听话,当即就在李琮面前跪倒,动作虽笨拙,说的话却十分老道。

  “臣谢陛下恩典。”

  李琮见状张了张嘴,不知所言。

  窦文扬却很贴心,担心圣人的中旨传到中书门下又被颜真卿给否了,把官袍、官印、告身与一应文书都准备好了,准备直接发到尚书省。

  生米煮成熟饭,看颜真卿还能奈何。

  他忙不迭招手让人把改好的红色官袍拿来,当着李琮的面,给窦余换上。

  一通忙活之后,窦余摸了摸肚子,系上腰带,左顾右盼了一下,得意地嘟囔道:“看谁还敢揪我的小宝贝。”

  “怎么说话的?”窦文扬教训道:“你我父子为陛下办事,该是看谁还敢拂逆天威。”

  李琮见这父子二人再次行礼,只好讪然道:“这孩子,披上官袍还怪可爱的。”

  “嘿嘿。”

  窦余傻笑了一声,憨态可掬,确是可爱。

  ***

  “将军看那干儿子。”

  宫门处,张小敬目光看去,见窦文扬牵着的孩子出宫时已换了一身红色官袍,不由“哈”了一声。

  “这权宦将长安搞得乌烟瘴气,将军怎还发笑?”

  张小敬道:“神童嘛,长安城总是不缺的。”

  其实他首先想到的是,往日世人总说雍王年纪轻轻难担大任,如今好了,有了七岁的五品官,谁还能嫌雍王。

  至于窦文扬折腾得长安乌烟瘴气,他倒是有些别的看法。

  雍王自请镇守范阳,也许就是故意任由这权宦触犯众怒,他才挡着拦着,反而觉得颜真卿几次阻拦窦文扬的倒行逆施,是真正在为李琮考虑。

  可惜,连他一个武夫都懂的道理,圣人却不懂。

  此时此刻,李琮还站在大殿之上发呆。

  他到今日才恍然意识到,自己似乎还从来没有拒绝过窦文扬的任何提议。

  那么,倚仗窦文扬除掉薛白之后,窦文扬是否又会成为下一个薛白?

  就好比借助太上皇的力量控制地方,那太上皇是否会反过来掌握大权?

  想着这些,李琮迷茫了,他实在不知自己要怎么做,才能不受人挟制……

  江陵。

  长江水滚滚,奔腾万里,江畔的城池虽不大,却也因浩瀚长江而显得巍峨壮阔了几分。

  城门前,一队骑士策马狂奔而来。

  “吁!”

  冲在最前面的李璘用力拉住缰绳,硬生生地止住了马势。

  有护卫赶上来,想要去扶李璘,他已经矫健地翻下马背,摸了摸马脖子,也不见汗便丢出马鞭,道:“再带它跑一圈,这边水流太多,跑不尽兴。”

  他还不太习惯在此间的生活,更喜欢平坦开阔的关中平原。

  坐上了他那奢华平坦的马车回到府中,他的幕僚杨序很快就迎了上来。

  “永王,长安来了家书。”

  说是家书,可李璘既是皇子,给他写信的不是皇帝就是太上皇了。

  他并不着急看信,先是坐了下来吃了些瓜果,笑道:“南边唯一好的地方就是这些果子多,难怪父皇当年要费那么大精力凿出蜀道。”

  “是,这都快过年了,还能吃上这些。在长安时可不敢想。”

  “快过年了。”李璘讥笑一声,“我这兄长,还真当自己功比尧舜了。改岁首,我等着看他出个大丑。”

  杨序手里还拿着那封所谓的家书,脸上也浮起了笑意,道:“天下人都深恨窦文扬弄权,说天象根本没有异动,闹出了这等荒唐之事,只怕等不到明年,圣人的威望就要跌到底了。”

  李璘这才接过信纸,展开看了起来。一会皱眉,一会沉思,一会若有所悟。

  好一会,他才抬起头来,喃喃道:“父皇让我进献珍宝。”

  杨序道:“太上皇如今幽居深宫,如何能下达这样的旨意?只怕是圣人授意啊。”

  “呵。”

  若说李璘对李亨还算服气,对李琮这个毁了容又没有子嗣的长兄却一向看不起。

  要他给李琮进献珍宝,他自然是极为排斥的。

  杨序也知他的心意,就着这事抱怨了几句,委婉地表示李琮这种行为简直是异想天开。

  李璘把信纸推过去,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之后道:“你可知父皇为何要给我写这封信?”

  “是迫于圣人的请求?”

  李璘摇了摇头,显出一脸神秘的表情,卖了会关子,才悠悠道:“父皇这是想让我继承帝位啊。”

  杨序一愣,再次把那封信看了一遍,怎么也没能看出信上有这样的授意。

  可这种大事,他不敢流露出没看出来的表情,于是装模作样地点了点头,摆出恍然大悟的样子。心中依旧在想,到底哪句话是授意永王继位呢?

  李璘志得意满,自顾自地喃喃道:“李琮这个废物,往后万一把祖宗基业丢给了外人;二兄也是无能,率安西、朔方之众也没能平定叛乱,反使父皇受俘。今薛逆心怀不轨,纵观父皇诸子,唯有我能匡扶社稷。”

  “那是当然,永王天授之姿,于诸王之中出类拔萃,无可匹敌者。”杨序用理所当然的语气吹捧着。

  李璘的兄长有能力的多被杀了,而他母亲的身份略高些,确实是受到李隆基更多的喜爱,才会在危难之际被派来主理钱粮转运之事。

  他一直以来都是有这样的自信,沉吟道:“这封信,必是父皇在找机会与我联络。”

  杨序心想原来如此,点着头附和道:“那,永王该派人往长安,设法联络太上皇才好啊。”

  这句话终于说到点子上了,让李璘觉得自己没有白养这个幕僚。

  可派使者往长安容易,要到宫中接触到太上皇却难。毕竟地隔千里,他们连长安正在发生什么都不清楚。

  杨序遂又去把那信使招来询问。

  那信使一开口就滔滔不绝,从献俘时封赏不公引起长安民怨说起,一直说到窦文扬给七岁的儿子封官触怒群臣。

  李璘听了,拍掌大笑。

  “李琮如此重用权宦,必失人心。天予不取,反受其咎,这天下,我取定了!”

  杨序执礼道:“观窦文扬行事贪婪,任人唯亲。我若携重礼往长安,必能得他信任。到时接触太上皇,请太上皇赐下密旨,则永王可奉诏入京。”

  “要快。”李璘道:“我不必观天象,只观形势便知皇位动摇的时日不远了。”

  大事议定,杨序却又想到一个问题。

  “永王,可若是薛逆提兵南下,只怕不好应对。”

  李璘淡淡一笑,道:“父皇出奔时,我半道被薛白劫回了长安。但你可知,他为何会放我到蜀郡?”

  ***

  这日范阳正是大雪天。

  薛白已接见了从契丹来的使节,初步谈妥了互市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