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第137章

作者:西子

我开枪了。

周容深跪坐在地上,巨痛使他汗如雨下,他强撑住身体没有躺下,他并不知道我握住了那把枪,更不知道我对准了要杀他的马仔,他在听到枪声后身体猛然一震,僵滞了很久才缓慢抬起头,他那张苍白的脸孔微微抽搐,眼底流露出一丝不可置信。

司机手中的棍棒仓皇掉落,发出咣当闷响,他在身后低低喊了声夫人,语气惊讶错愕,声音都是虚的。

谁都没有想到,包括我自己。

我这双手,抚摸过太多男人肮脏的皮肉,它不干不净,但染上鲜血还是第一次。

可我没办法,如果我不这么做,刚才那一劫周容深很有可能逃不过。

都是一群杀红了眼的疯子,除了人命什么都不要,他们在踏上围堵奔驰车的那一刻,脑袋就卡在了裤腰带上。

周容深为护我周全不顾性命殊死搏斗,我为了自己的丈夫也能豁出一切,做我不敢做也不会做的事。

其实我也挺惊讶的,女人这辈子摸过枪的万里挑一,摸了真正能派上用场的还没有百分之一,我何笙二十二岁这年一口气全都干了,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

我之前只是看过他打枪,知道怎么开,没试过,头一回射得如此精准,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我没有干掉马仔,而是开枪的前一刻从眉心下移,瞄准他举起铁棍的手腕。

我没杀过人,即使他是坏人,我也没有诛杀他的资格,我不是公安的,周容深杀他是执行公务,我杀他就是草菅人命。

为了不惹麻烦,在最后零点零一秒的关键,我枪口朝下,穿透了马仔手腕的筋脉,鲜红色血浆顺着他手臂流淌,铁棍脱离掌心坠落在周容深脚下,马仔面目扭曲捂住伤口匍匐在地上,痛得打滚哀嚎,这样的下场更胜过一击毙命,活不舒服又死不了,这种滋味尝过了才泄恨。

五辆警车两辆救护车从东北方向驶来,警笛呼啸地动山摇,仿佛要把苍穹戳个窟窿。

王队长从第一辆警车跳下来,他看到我面前浑身是血的周容深,脸色顿时大变,几名特警跟在他身后冲过来,其余刑警持枪抵住了倒在地上马仔的头颅,大声呵斥包围树林,包围周边民房,一个不要放过。

生死关头我的冷静和镇定,在平安脱险的时刻变成了柔软与惊惧,我丢掉手里似乎有了温度的枪,捂着耳朵大口喘息,身体如一汪流水,一抔春泥,毫无力气倒在周容深的背上

眼前的血,伤痕累累的躯体,这条街道充斥的血腥,尖锐,暴戾,猖獗,一幕幕仿佛过电影一般,汇成一条触目惊心的河流。

周容深拼尽全力将我抱住,他沾满鲜血的脸蹭了蹭我凌乱的长发,王队长大声叫喊护士过来救治,他脱下警服盖住周容深的身体防止他伤口受风,几名护士匆忙将担架抬到这边,试图拉住他手臂包扎。

他发出一声浅浅的嘘,苍白而疲惫,让他们别吵,所有人一怔,不知道怎么了,下一刻他小心翼翼吻我的耳垂和眼睛,“吓到了吗。”

我不断颤抖,牙齿碰撞在一起,他将手指强行塞进我嘴里,告诉我不要咬舌头,我知道自己咬破了他的指尖,也尝到了来自他的血腥味,可我控制不住,我像是刚从冰冷的海水里捞出来,那样仓皇无措寒彻心骨。

“别怕,都过去了。”

他扳过我的脸,轻轻分开我嘴唇,抽出他鲜血淋漓的手指,“我在,何笙。谁也不能伤害你,我不允许。”

我呆滞凝视他的面容,他艰难笑着,眼睛几度要阖上,又强撑睁开,他手在我脸上触摸,粗糙的指尖将我恐惧和抽搐抚平,他皮肉几处伤还在往外渗血,他似乎感觉不到疼痛,只顾着哄我。

我咧开嘴嚎啕大哭,我这几年见过的周容深,高大威猛不可一世,干净儒雅风姿绰约,他几时如此狼狈过,一身伤痕,狼狈得令我心酸。

倘若不救我,他独身脱险轻而易举,几十个毒贩围攻都不是他对手,这伙马仔再强,还能强过三倍之多的人吗。可周容深走了那些人就会来迫害我,终归是我牵连了他,如果没有我他根本不会招惹这么多是非。

我一时对性爱的贪欲,对刺激的迷恋,忘记了自己的处境,勾上了最错误的人,将原本水火不容的他和乔苍推向了更剑拔弩张的绝境。

周容深衣服上落满灰尘与血污,他没有力气,只能倒向我身体,他问我有没有受伤,他手在我每一寸皮肤上掠过,当他发现我是完好无损的,终于安心闭上眼睛沉沉昏睡在我怀里。

他奋不顾身厮杀的样子在我眼前掠过重映,他都什么样了还管我,他这人犯起糊涂来怎么这样无可救药。我大声呼喊他名字一边哭一边抖,护士抬起他的腰和双腿,我抱着他头部,将他放上担架抬进救护车。

周容深昏死过去,车碾压过一段坑洼的小路,剧烈颠簸也无法痛醒他,他丧失意识,满脸惨白双眼紧闭,唇上已经隐约有了一丝青紫色。

我跪在他旁边握住他的手,贴在我泪水横流的下巴,我不敢放开,我怕这一放开,他就走了,再也不回来了。

他的温度会变冷,他的呼吸会变僵,他在这个世界的痕迹变虚无,从此抽离我人生。

王队长坐在我对面,他不断用对讲机向市局监控这趟线路的刑警讲情况,让他们继续追查,是否有人在现场逃离,对方立刻回答说没有,两车所有人都被没有离开的迹象。

王队长挂断电话问我是不是十个人。

我回忆了一下点头说是。

他将对讲机别在腰带上,“这伙人目的明显,要取周局和您的性命。要么是共同仇怨,要么单纯是周局长这边敌人。不出意外还是特区三大黑帮头目的人,小组织帮派没这个胆子袭击公安局长。”

王队长很发愁扯了扯衣领,“不弄是不行了,可弄的话省厅不下指令,不派兵支援,市局能用上的刑警只有一千多,几个区局加起来不到两千,围剿胜算很小,毕竟对方是不要命的主儿,市局担不起牺牲几百甚至更多同志的案子,实在不行只能上报省委或者公安部了。”

几年前周容深在市局做三把手,上面压着好几把交椅,乔苍开始兴风作浪,那些人不管,他一个处长哪有资格调度,等他熬上来做了一把手大权在握,乔苍已经势不可挡,不是他能控制得了。

“今天的事有多少人知道。”

王队长思付了片刻,“只有市局监控室,七名特警,和莆田区局参与支援的部分刑警,不超过三十人,不过这边枪声和撞击声这么响,附近居民恐怕瞒不住。”

“他们不知道具体是谁,出了这么大意外,想办法将消息压住,以免引发恐慌。”

王队长说明白,他会让这件事无声无息的结束。

他透过车窗看了一眼后面搭载重伤马仔的救护车,“这些歹徒在和周局长交手时,提到自己身份了吗。”

我握着周容深的手不由自主一紧,才发生过不久的生死之战像绳索捆绑缠绕住了我的咽喉,这么多空气都变成了海水,不但不能供我吸氧,还要淹没窒息我。

这伙人是马仔,顶头上司就是黑老大,黑老大让他们搞死周容深,再将我和司机杀人灭口,他们之所以没引爆桑塔纳,除了防弹车的人必须活命,也许还想从周容深那里得到什么,比如手印字据。

然而他们包括幕后主使都没想到周容深不只枪法好,自身功夫也这么好,如果刚才桑塔纳成功引爆,我们都会死,从此特区将结束周容深掌控的时代,拉开黑帮头目只手遮天的序幕。

乔苍本事大胆子大,但他绝不会杀我,即便我们闹成仇人,就冲我给他怀过孩子他也下不去手,十有八九是金伟和赵龙,而且乔苍很可能不知情。

金伟怀恨在心,搞不了乔苍来搞我,赵龙给他做后盾,周容深抢了他的地皮,切断了他进军特区第一步,怎么想都是他们。

周容深去南通出差我和乔苍打得正火热,赵龙的事我也知道一些,至于金伟,他把薇薇伤得那么透,我只要怂恿几句她就不会放过他,如果是这两人对周容深赶尽杀绝,我必和他们斗一斗。

“暗杀我丈夫的人,我不会放过,几个马仔算什么,我要让他们背后头目血债血偿。”

王队长一惊,“夫人知内情?”

我抹掉眼泪,脸上凶狠毕露,“比手段我还没怕过谁。”

王队长说如果夫人能出谋划策,确实可以试一试。

我犹豫了几秒,“和乔苍应该无关,在赵龙金伟身上下手,他们刚来,初生牛犊不怕虎,走了一招险棋。不过势力都在南通,特区是光杆司令,没什么好怕。”

王队长蹙眉盯着我看,有些欲言又止,最终什么也没说。

救护车到达武警医院已经是深夜,周容深失血过多,枪伤虽然无大碍,但最危险是碎玻璃刺入肺部边缘,仅仅是取出的过程就两个多小时,期间还一度滞塞。

我坐在椅子上已经麻木呆滞,只看到走廊尽头的手术室大门开开合合,一批又一批身穿白大褂的医生护士进进出出,他们脚步匆忙满头大汗,我眼前时而模糊时而涩痛,我在想如果他去了,我真和他一起去。

我没有脸面苟活人间,我也活不了。

失去周容深保护的何笙,就是刀俎鱼肉,我抗争不过那么多势力,也没有了力气。

周容深抽走我三分之二的生命,三分之一苟延残喘,意义又是什么。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我强撑着等一个结果,天色从漆黑深蓝变成了浅浅的雾白,模糊的金黄,第一缕阳光透过玻璃洒入走廊,将我麻木惨白的脸孔笼罩在温暖柔软中。

上一篇:圈套

下一篇:我的18个特种兵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