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我瞳孔猛缩,双脚仿佛灌了铅,沉重得不断下坠,一切都失去知觉,有一根巨大的银针刺破了我的头颅,释放了氧气,血浆,抽离走我的生命。
他对同样大惊失色的萨格说,“这个游戏的结果,我选择自己死。”
萨格狰狞大叫你疯了吗!她试图阻拦,又失望至极,倾斜的身体晃了晃,最终没有移动。
乔苍将枪口更加用力抵住自己,我红着眼睛嘶吼不要!
我近乎疯了般朝前扑过去,萨格的马仔朝我背后补了一枪,但没有射中我,只是擦着我的裙摆飞过,燃出一个烧焦的破洞。
我来不及冲到他怀中夺下那把枪,我哪里抗衡得了子弹的速度,惊慌失措间只能伸手胡乱一搪,我的奋力冲击致使乔苍手肘一偏,枪口朝左边歪斜,子弹射了出去,在所有人瞠目结舌的注视下,打中了烟囱外悬吊的一盏灯。
灯泡啪一声碎裂,周边几十米唯一用来照明的光束彻底覆灭,顷刻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天昏地暗,乔苍趁混乱之际将我扯到身后,从腰间抽出另一把灌满枪膛的勃朗宁。
两束寒光激起刺目的闪电,萨格花容失色,她万万没有料到乔苍在十面埋伏的绝境里还敢出狠招反抗,他简直就是一只怎么都不服输也降不赢的恶狼。
萨格清楚一旦我置于乔苍的保护,他的软肋失而复得,他势必会狂性大作,为护我无恙逃离而血性大发,今晚她的胜算就悬了,乔苍经历过成千上百场的枪林弹雨死里逃生,比她的骨头更硬,更不能激,他不畏惧战火,只有别人畏惧他,萨格的九成把握在我脱离阿鲁桎梏的一刻,就锐减至五成了。
她实在不甘心,随手夺过身旁马仔的64式,抬腿将挡在身前的人踢开,她飞速逼近,枪口接连射出子弹,然而她的神枪法在面对更加厉害的乔苍再难百发百中,枪快,他的身形更快,她有些手软,或者说她有些不忍,连贯性不强,给了乔苍喘息躲闪的余地,那些子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从他身侧四面八方摩擦掠过,每一次都惊险十足,也都被他化险为夷。
如果不是顾及我的安全,不敢离开我寸步,他甚至可以冒险搏一把突出重围。
我不能拖他后腿,即使帮不了他,也要为他扫清后顾之忧,我面色阴狠握紧枪柄,脊背紧贴住一棵孤零零的榕树躯干,在萨格攻击乔苍没有留意我的关键时刻,对准她开了一枪,力道虚弱的缘故子弹射程很飘,摇摇晃晃穿刺过萨格右肩,她眉头一皱,血从骨肉内喷射而出,迸溅在她下巴和脖颈,如同染上的朱墨。
她手中短枪应声而落,两名马仔上前一步搀扶她,其余人则来势汹汹朝我发动反击,漫山遍野的窸窣响,汇聚到一处,唤起地动山摇。
在我即将被包围的千钧一发之际,我眼角余光瞥见烟囱顶端闪过几道人影,快如霹雳闪电,几乎连零点零一秒钟都没有耽搁,便握住绳索朝地上极速滑落下来。
我拿不稳那是谁的人,不敢轻易声张,当作没有看到,推了推枪膛内的弹头,对准已经逼到我跟前的马仔胸口,他正要开枪,求生欲使我比他更快,我扣动扳机,啪嗒闷响溢出,手臂紧接着剧烈颤动,半边脸颊陷入僵硬和麻木,那一下似乎要将我四分五裂。马仔直挺挺定了两秒,身体倏而朝后栽倒。
我瞳孔收缩,张大嘴喘息着,我开枪了。
我真的开枪了。
我没有时间消化这不可思议的转变我,又有几个马仔摆脱了乔苍的抵挡直奔我而来,我一边躲在树后避开枪击,一边探身发射,几番往来谁也没有讨到便宜,为首一个马仔骂骂咧咧,“主人不是说她不会玩枪吗?怎么这娘们儿这么野?”
“她是周容深娘们儿。”
马仔话音未落,似乎一股新加入的势力爆发了枪火,那伙人从烟囱四周飞奔而来,站在乔苍这一边,泰国佬儿纷纷愕然,没想到自己的地盘竟然埋伏了敌人,片刻的愣怔错失先机,被这伙势力抢夺了主动权,不由节节败退。
乔苍周身披散银光,犹如从天而降的西域猛狼,在人数极其悬殊下,仍斥退百万雄师,将他们逼到了退无可退的局面。
一个马仔拉住我将我按在相对安全的石堆后,他正要叮嘱我什么,一颗尖枣形的子弹斜射入他后脑,白色的脑浆瞬间崩裂,在我眼前肆意炸开,仿佛烟花,有几滴粘稠的浆体溅落在我脸上,我顿时呆滞住,潮水般迅猛的惊惧缠裹我的每一寸呼吸,每一寸皮囊,我不住颤抖,那样鲜活的一个人,不过几秒钟,便成为了一具尸体。
这样的僵持并没有维系多久,萨格忽然发出命令,引爆烟囱内的炸弹。
最初点燃的一批威力不大,仅仅能攻击方圆几十米,迸射出的碎片和火药气味也不算刺鼻,但震响不轻,阿石与二堂主从漫长的昏迷中惊醒,他们愕然发现眼前荒芜的山头乱作一团,分不清到底是哪方的人,陷入难分难舍的胶着,阿石铁青面孔大叫一声何小姐!纵身一跃从芦苇荡内腾空坠地,朝这边飞奔。
我趴在石堆后挥手,举过头顶的指尖不消片刻,便感觉到一丝温热,像被什么东西触碰了,点燃了,接着钻心的刺疼传来,震得我一抖,汗珠子密密麻麻浮起一层,从额头缓缓淌落,我凝眸打量一眼,食指中弹了。
局势不许我柔弱矫情,我狠了狠心,张开嘴咬住弹头,直接从肉里拔除,连带着一寸模糊的血肉和薄皮,一起被扯了下来。
他们两人一路打一路跑,急速蹿到我身旁,二堂主看清我手上的血迹,整张脸大惊失色,“何小姐受伤了?”
我随口说没有,我翻出他口袋内的弹匣,干脆利落上满枪膛,再次冲入了厮杀的混战中。阿石本想拉住我,但他晚了一秒,眼睁睁看我同那群泰国佬儿拼到了一起。
人在逆境与绝望中,体内迸发的力量根本不可想象,我做了五年官太太,活在受尽世人谄媚恭敬的上流社会,锦衣玉食风光显赫,每日醒来都是花不光的钱,戴不完的珠宝,穿不净的绫罗,我人生中的尔虞我诈全部来自风月,来自争宠上位,来自形形色色难斗的女人,来自场面上奸诈的权贵,这样的生死博弈,我从未涉入其中,可想活命,就只有咬牙冲。
我瞅准从背后袭击乔苍而他还未察觉的马仔,手臂弯曲狠狠砸在他后脑,他被我击晕,倒在我脚下,我心一横,重重踩了上去,他胸口一抖,一口鲜血从喉咙喷出,我举起枪膛对准他的脸砸落,几乎使出了二十三年最大的蛮横,那张脸顿时皮开肉绽,我舔了下嘴唇不知是我还是他的血,冲向下一个。
第二批弹药整装待发,从炮楼天窗内运出,局势已经彻底失控,大幅度倾斜到乔苍这一边,萨格偷鸡不成蚀把米,她十二年来战无不胜,绝不能在今晚付诸东流,砸了泰国在东南亚毒市的招牌,她咬了咬牙,挥手示意发射,一颗硕大的金色圆球顷刻凌空,在泥土上坠出一道深坑,乔苍脸色微变,他放弃了进攻,大呵卧倒!
所有马仔齐刷刷扑地,砰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掀起滚滚灼热的巨浪,红色的火海,黑色的浓烟,将这片无边无际的荒野都照亮。
乔苍转身不顾一切飞奔向我,他身后是腾空而起的热浪,是连空气都被焚化烧焦的水帘,迸溅的火星与碎瓦犹如一阵瓢泼大雨,在他头顶和不远处的周边砸下,他在距离我半米不到时,伸开双臂扑倒了我。
他压在我身上,将我死死抱住,我感觉自己的肌肤甚至连头发都置于他肉身的保护下,没有接触到这能把人烧死的高温。
我听到噼里啪啦的脆响,仿佛什么东西被烤焦,我嗅到浓烈的血腥味,甚至令人作呕的烤肉味,我心口顿时沉了沉,死命挣扎出他的肩窝,看向他隐忍到汗水滂沱的脸。
“是不是你被烧了?”
他一声不吭,我反手探向他背后,他完好无损,连衣衫都很平整,只有一层厚厚的烟尘浮灰,我长松口气,“你在克制什么。”
他低低笑了声,“温香软玉,男人的毛病犯了。”
我被他气得哭出来,伸手捶打他肩膀,我知道他在安抚我,我再怎么强悍也终归是女人,这样的场面我怕极了,我不能说加重他的负担,也没有余地说,害怕在死亡面前是那么不值一提。
弹药的余威在几分钟后才平息,泰国马仔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在拉响火线的霎那死了几个,乔苍对萨格这张底牌心知肚明,他及时阻截,手下人仅仅受伤。
战火终结在凌晨三点,天边泛起了微薄的鱼肚白,浅浅淡淡的光亮,送走了金三角黑帮交锋最惨烈庞大的一场屠杀。
我的人马从远山汇聚而来,俘虏了阿鲁以及萨格的心腹,就是这个心腹,替萨格发现了乔苍私会我的事,从而让他的计谋提早败露,险些害死我。
十几个马仔拼死护卫萨格,将她平安带离这片火海狼藉,然而她走出几步又忽然停下,转过头凝视从地上站起的乔苍,他们相距几十米,马仔担忧乔苍会赶尽杀绝,用泰文焦急呼唤她,用力拉着她往山坡上的汽车走,萨格不肯,她仍那样沉默望着他,即使所有人都狼狈,都染满了灰,乔苍依然潇洒矜贵,此时的火光于他而言,就像胭脂于女人,将他冷冽英俊的眉眼照进了人的心。
她拂开马仔的手,朝前走了几步,“你告诉我,这么多日,我们拥有的这么多日,是不是都是假的。”
我蹲坐在地上,背靠一块巨石,那样寒彻心骨的冷意,与空气内纷飞的火苗相撞,我置身在极冷极热的交缠中,禁不住瑟瑟发抖。
我觉得自己做了一场梦。
如果不是指尖的血,不是强烈跳动的心脏,告诉我那都是真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真的,我一定无法说服自己相信。
乔苍借着烟囱燃烧的熊熊烈火点了一支烟,那样沸腾澎湃的火海,吞噬了他的脸,他挺拔的鼻梁沾染了一片从高空飞舞而下的灰烬,只是片刻停留,便无声无息坠落。
他眉眼通红,身后是滔天的滚滚黑烟,他没有看萨格,仅仅注视手上的烟头,“你认为是什么。”
他身上的银色衬衫落满灰尘碎屑,还有点点血红,却仍毫无褶皱,平整光滑,如他这个人,无时无刻诱惑着世间沉湎风月的离人心。
潺潺的月影下,衣裳袂角被照出如刺绣般的朵朵云霞,摇曳起伏,肆意狂欢。蒸腾的热浪在空中舞动,一层又一层仿佛垂直汹涌的瀑布,飞流直下,遮天蔽日,冲进领口扬起下摆,潇洒浮荡。
他遗世独立,不曾为近在咫尺的滔天火海动容逼退,他站在飞扬的黄沙上,狼藉灰烬,瓦砾红砖,从他身体的四面八方溃散,跌落,炸裂,破碎。
他沉默仰面看这栋付之一炬的烟囱,它伫立在金三角整整十八年,它见证了泰国毒贩在东南亚的辉煌,也滋长了数不清的罪恶与黑暗的深渊。
它欲望难平,沟壑太深,它不该存在于这个和平年代,它耻辱又狰狞,掀起风卷残云的手掌痛击了这个世界。
我跌坐在地上,像一潭熬过三九隆冬迎来暖春花开、彻底融化的水,温柔无力,失神落魄。
贪婪的人,永远摆脱不了恶劣的心魔。
心魔,全部是丑陋的,阴暗的,自私的。
为了占有,为了掠夺,为了攀爬,而把血肉之躯变成皑皑白骨,变成麻木不仁的腐蚀灵魂的骷髅。
萨格嗤笑,她从他轻描淡写的反问中听出了答案,这凉薄的无情的,就像所有传言说的那样,他根本没有心,没有义。
她克制不住眼底猩红,分不清是痛苦绝望还是火海的映衬,“我有过那么多男人,只这一次。我动了一点心。”
上一篇:圈套
下一篇:我的18个特种兵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