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第366章

作者:西子

我嗯了声,“去办手续,后天出。”

乔苍原本要回特区,临时改了主意回珠海,常锦舟发疯的消息不胫而走,在特区已经掀起轩然大波,为了避风头,不得不将她又接回珠海,珠海近郊有一家疗养院,位置偏僻,人烟稀少,风波用不了多久就能慢慢平息,曹先生如果明日出院,很可能和我们赶在一起,我只能擅自做主给他推迟一天。

我无声无息潜入病房,他正专注收拾抽屉里的书,我几步冲过去,从背后捂住他眼睛,他身体倏而一僵,顷刻便恢复,直接将我的手移开,不曾抬头看我。

他冷淡的反应出乎意料,也一反常态,我有些奇怪,弯腰问他怎么了。

他仍不语,将所有书本归置整齐后,拿起床头的茶水,似乎没胃口,一口未饮,沉默又放下,我心惊胆颤,“我惹你生气了?”

他这才说话,语气阴恻恻,“你前天做了什么。”

前天晚上是那场大爆炸的时间,我知道瞒不过他,他在云南也是“爷”级别的人物,见他点头哈腰的成千上万,眼线遍布山南海北,即使足不出户,也不可能探听不到风声。

我在床边坐下,为他削水果,嬉皮笑脸说,“就是胡闹了一场呗。瞧你把我吓唬的,身上冷汗都冒出来了。”

他丝毫不给我台阶和颜面,“何笙,我说过,不要插手金三角的事,我不会害你。你不知其中深浅,只会堵塞自己的后路。”

他脸色极其严肃冷冽,我知道他真急了,我和他认识也有段时日,他从没这么对过我。

我割下一块果肉,小心翼翼喂到他唇边,他不肯吃,我就掰开他的唇,使劲塞了进去。

他显然没想到我会这么刁蛮霸道,一时怔住,深邃的眉宇凝成一股麻绳,我一脸回头是岸的顺从,“我知错了,为了不让你继续生气,我明天就回珠海了,你想看我打仗还没机会呢!”

我没好气在他病号服的纽扣上扯了扯,“我不是好好的吗,你怕我不长记性,倒是打我呀。当心一辈子光棍,哪个女人也不会跟你。”

他被我逗笑,表情终于缓和一些,“不这样严肃,就有女人跟我了吗。”

我说自然,我也可以帮你牵线保媒,总不会配不上你。

我已经半挑明我一身风尘配不上他,肯不肯抽身就在于他了。

我陪曹先生用过午餐,等他吃了药午睡,才从医院离开。

金三角有我旗下的四百马仔和十几条进出口交易链,老K与老猫也掌握我不少秘密,哪个都不能松懈,我吩咐阿石留下打点后续生意,将兵符也给了他,帮派内以他和大堂主为尊,不到万不得已不必通知我,然后带走了二堂主和阿碧。

当天晚上乔苍在码头出货未归,次日天刚蒙蒙亮黄毛来酒店接我,送我去机场和他回合,乘坐早晨七点三十九分的航班飞回珠海。

金三角的毒贩交火荒野枪战,传出不少失真的流言进入沿海,六姨太使计谋扳倒了泰国毒枭,传得最是风声鹤唳,为了不招致更大风波惹条子怀疑,我没立刻回常府,而是在常秉尧名下闲置的别苑住了两天一晚。

第三天上午,我带着阿碧去了近郊疗养院。

冬末春初,北城还是万里冰封,而南城的花都开了。

一团团一簇簇绽放在枝头,像早熟的少女,郊外杂草悠悠,天蓝如洗,寂静得似乎被繁华的城市所遗忘。

我下车站在自东向西呼啸而过的风声里,凝视面前不远处一栋五层洋楼,灰白色的砖瓦伫立在翻滚厚重的云层下,偶尔阳光辐照,也看不出半点生机。

陈旧泛黄的铁门内出现一名护士,她朝街道这一边走来,扔掉手上拎着的垃圾,正要转身返回,却在这时发现了我,她停下脚步打量我片刻,“您是?”

我朝她点头,“我来探望一个病人。”

她问我哪一位。

“常锦舟。”

她微微愣住,“乔太太吗?”

她这样一句把我也问愣了,我问她怎么知道,她笑说乔先生正巧也在里面,还打发走了我们的护理,说是有私事要谈。

乔苍为她的病才提早回来,我也猜到了,只是没成想他耽搁了两日才露面。

我侧过脸示意阿碧,她取出一沓钱交到护士手中,拉着她小声说,“我们主人和常小姐是朋友,但与乔先生不熟,今天过来的事,麻烦你保密。”

护士接过钱叠好塞入口袋,“我明白。”

我们跟随她跨过铁门,往楼宇深处走,许是对这地方打心眼里排斥,总觉得空气冷飕飕的,寒得头皮发麻,拢了拢衣衫也不管用,鸡皮疙瘩一层层往外冒。

我脚下迈出得很迟疑,若不是阿碧在旁边搀扶着,我都打了退堂鼓。我不怕鬼神,更不怕人心叵测,却很怕这些分明是人,但又不像个人,她们要做什么常理永远无法揣测。

长长宽宽的回廊飘荡着哭声,笑声,唱戏声,凄凄惨惨戚戚,从每一扇房门内溢出,突如其来的一只苍白枯瘦的手伸到栏杆之外,朝我奋力挥舞,我隔着惨淡的白光看清那是怎样一张脸,苍老的,青灰的,皮包骨的,晦暗无神的,她朝我咧开嘴笑,问我要不要花。

我停下脚步,好奇问,“花?”

她从口袋内掏出一抔破碎的卫生纸,隔着栅栏扔在我身上,哈哈大笑,捏着嗓子唱戏般嚎了一声茉莉花!

她拍着手跳脚,“这些花都送给你!”

她不知为什么这样高兴,转身离开门口,往屋子里面跑去,我追上几步,看到她在窗前不停的旋转,跳舞,直到失去平衡和方向,跌倒在冰凉的石灰地,她神情忽然变得空洞,歪着头呆呆和我对视,嘴里念叨着你这个贱人,又是你。

我心口仿佛压住一块巨石,百感交集,千丝万缕。这些女人,她们都曾年轻明媚过,都曾对这个世界每一份感情怀有期待,直到颠沛流离,饱受欺骗,伤痕累累,成为阎王殿前的绝路上苟延残喘的疯子。

阿碧抖了抖身体,“她们都是因为什么疯的,怎么这副鬼样子,她们认不得人了吗?”

护士说连自己都不认得了,还能认得旁人吗。送来就是这样了,有些年纪大的,也从未见过她们的丈夫和家人来探视,早已不闻不问,嫌弃是个累赘了。

我将视线从声嘶力竭叫喊花的女人脸上收回,订了定心神,“能让女人发疯的,只有男人和死婴。”

我留下这句比空气温度还寒冷凉薄的话,侧过身继续朝前走,护士带着我穿梭过一条冗巷,经过三重涂漆的铁门,两截回廊,停在了一扇蓝绿色的房门前。

门和墙壁都有些年头,看上去不过一副空壳,破败而摇晃,轻轻一碰便哗啦哗啦震落白灰,憔悴而狼狈,相比较这一路走来,天翻地覆鬼哭狼嚎,这里头反而很安静,安静得如同没有人居住。

我伏上安装了栅栏的窗口,没有阻挡玻璃,只是一面虚空,栅栏间隔一个半的拳头大小,能够送水送食,生了锈的锁似乎在告诉我,这窗子常年也不会打开。

凌乱的单人床上坐着一个女子,她穿着肥大的病号服,几乎把她身体完全套住,她蜷缩双腿双手抱膝,乱糟糟的头发下,掩藏的一张蜡黄清瘦的脸,正是常锦舟。

她呆滞仰望面前的男子,她不认识他,又仿佛认识,只是叫不出名字,她隐隐有痴傻的笑容,温顺吞咽着他喂给自己的白粥。

她含糊不清触摸乔苍戴在拇指的扳指,“这是什么。”

乔苍没有回答,喂完最后一勺把空碗放在床头,“以后的生活,你什么都不会缺,吃喝会有人来喂你,我也会定期来探视。”

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只是盯着他似曾相识的英俊脸孔,和身后摇曳的窗纱在笑。

乔苍看了一眼角落站立的秘书,后者递上一份协议,他接过后打开,“锦舟,离婚后,我依然赡养你终老。”

常锦舟对那张纸到底意味着什么毫无知觉,那是斩断她和乔苍三年零七个月婚姻的砍刀,是一柄将旧日生活封死的锁,是一曲悲哀的挽歌,一把火点燃,焚烧,毁灭,永世埋葬,消亡。

我手指不由自主捏紧墙框,隔着几米远我看清协议书的落款签署着浑厚有力的乔苍两字,而女方那一处此时还是空白。常锦舟茫然握住一支笔,她对面前这个男人毫无防备,她丧失了怀疑和探究的能力,更遗忘了和他的纠葛爱恨,遗忘了自己是谁,他又是谁,她唯一记得是他刚才喂她喝了粥,那么温柔,那么美好,那么耐心。

“你是谁啊。”

她透过乱糟糟的头发盯着他打量许久,忽然直愣愣问了这样一句,乔苍沉默片刻说,“我是以后会常来看你的人。”

她黯淡无神的眼睛闪过一丝光芒,似乎被困久了,终于看到一方天空,哪怕四四方方,很小,很浅,也足够她欢喜半天。

乔苍轻握她的手,教她一笔一划写下自己名字,当舟字定格时,我心口突如其来涌入一池水,它不是温暖的,也不是寒冷的,仅仅是一池忽然闯进来的水,不代表什么,可浸泡在我的五脏六腑,压得我无比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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