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两年前周容深丢下我踏入金三角赴死,两年后他也丢下我去抗争,去搏斗,去杀戮,我被排挤在生死较量的关头之外,从他们最需要陪伴和支撑的艰难岁月里抹掉,我分明都知道,他们正在走向一条生还渺茫的绝路,却没有任何办法挽留救赎。
保镖从地上爬起,在曹荆易的示意下离开客厅,他兀自饮完那杯茶,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关灯起身,走向这扇敞开的门。
我匍匐在他脚下,狼狈无声。
他负手而立,居高临下俯视我。
我每一寸固执,在他眼底斑斓若现。
乔苍转身离去的霎那,他眼底的隐忍,痛苦,压抑,他紧握的拳,他困顿踉跄的脚步,如同锋利的银针刺入我心底,搅得血肉模糊。
曹荆易沉默看了我许久,窗外的夜色更消沉,更浓重,雾霭茫茫中,万家灯火熄灭了大半,他弯腰伸出手臂,撕掉我唇上的胶贴。
我趴在他脚上,丧失了所有挣扎的力气,只剩下一阵阵急促喘息。
保姆包扎了自己的伤口,隔着门问他是否还用宵夜,曹荆易回了声不。
整栋房子悄无声息,地板浅浅的浮沉,随着我吐气而跳跃飞舞,“如果我爱的只是一个普通男子,他贫穷,平庸,胆小,那该多好。这纷纷扰扰,恩恩怨怨,都不复存在。”
曹荆易将我抱起,走向墙角的大床,我置身一片柔软雪白的丝绸内,呆滞望着天花板,起起伏伏的西洋壁画在灯光照射下像极了汹涌澎湃的海浪,涨潮,连绵不绝,动人心弦。
我扯住曹荆易袖绾,“如果何笙自始至终都没有存在过,他们是不是都不会死。容深不会嫉恨乔苍,也就不会去金三角,到最后有家不能归,扮作一个离世的人,煎熬挣扎着,想要扳倒乔苍。”
我视线移开天窗,落在他风平浪静的脸上,“乔苍也不会联手常秉尧暗杀他,更不会打他妻子的主意,他们都完好无损,哪怕再不合,也能平安无事生活下去。”
我说到这里喉咙哽住了一口血,我强迫自己咽回,那股猩甜令我作呕,整个胃都好像要冲破而出,曹荆易手指掠过我濡湿的眼睛,轻轻合住,他温柔拍打我的肩膀,诱哄我沉睡,黑暗之中,我如同陷入四面楚歌,哀戚的嘶吼,惊骇的枪声,沉重的搏斗,将我撕扯得痛不欲生,感同身受。
我不敢继续想下去,我咬紧牙关,让自己在无边无际的惊惧中沉睡,遗忘,平静,许久后我终于听到曹荆易的声音从头顶传来,“即使没有你,黑与白的对峙依然要爆发。乔苍早晚面临这一天。或许他的对手不会是黑狼,仅仅是千千万万的条子。失去黑狼的部署,他可能有侥幸赢取的希望。可是何笙,没有这个假设,你是真实存在的。谁也不能把你从这段时光里抹去。你注定做亲手拉开序幕的人。”
他的声音飘飘忽忽,时明时暗,被我隔绝在一场大梦之外。
我在曹氏庄园生活了两天三夜,我从未踏出这个房间,也不允许拉开窗帘,灯光调到最昏暗,在那张床上我熬了七十二个小时。
第三天午后,我被窗外一阵孩子的笑声惊醒,浑浑噩噩睁开双眼,床头摆放着一碗热粥,还有几盘小菜,我没有胃口,翻身下床拉开屋门。
走廊连接着尽头的天窗,玻璃是敞开的,明媚的阳光洒满,尘埃在光柱中翻滚,刺痛了我久未见光的眼皮。
我抬起一只手遮挡,眯眼张望这近近远远的每一处,光滑剔透的蜜柚色瓷砖倒映出我的脸,那张苍白削瘦,了无生气,黯淡无神的脸。
我颤抖抚了抚,保姆这时恰好从对面的回廊内走出,手上端着两杯茶水,她看到我有些愕然惊讶,“何小姐,您终于肯出来了。我伺候客人陪您私下走走,先生的庄园景致很美,您一定喜欢。”
她提到客人,我立刻偏头,看了一眼紧闭的书房,“谁来了。”
她说一位从北京来出差的公安部高官。
我心头一动,那是容深的同事,这个节骨眼来一定和乔苍的案子有关,我主动伸手接过茶盏,“你去休息吧,我送进去。”
“这…”
她似乎不太情愿,我故作天真问她不行吗,是怕我下毒,还是怕我办不稳妥。
她支支吾吾回答不了,只好讪笑允许我代替她送茶。
我走到书房外敲门,不等里面人开口,便直接进入,坐在书桌后的曹荆易看到进来奉茶的人是我,眉眼一皱,他突然的沉默令对面客人察觉,也随着转过头,目光停在我身上。
我之所以敢这样明目张胆出现,是因为北京的高官并不认识我,也没见过我,容深是牺牲后追封,和这些人打交道的次数也寥寥无几,男人视线打量我片刻询问曹荆易我是谁。
曹荆易语气轻描淡写,“一个关系不一般的朋友。”
男人浅笑,“我自然知道不一般,你这套私宅何时出现过女人呢。”
他越过长桌,在曹荆易肩头拍了拍,“也该成家了,我像你这个年纪,老二都出生了。”
“王部长像我这个年纪,婚都结了三次,你怎么不说。”
男人故作生气,哎了一声,“不要背后议论那么高的官员,当心祸从口出,你也是半个官场的人,怎么这道理还让我来教。”
我微笑将两杯茶水分别摆在他们两人面前,和男人颔首打过招呼,避到一侧角落,拿起书架上的书阅览,男人凝视我背影,见我不走了,不由蹙眉,曹荆易说自己人,没什么避讳,也不会出去乱说。
男人这才重新开口,“你很关心这案子。”
曹荆易不动声色瞥了我一眼,指尖在茶盏边缘摩挲,“略感兴趣。乔苍也是广东的大人物,官商黑通吃,我和他似敌似友,了解点进展没坏处,你方便说,就说一些,不方便不强求。”
“你我的关系,没什么不方便。不过你如果是以朋友角度,劝你远离这个人,公安部下指令了,铲除南省名头最响的涉黑头目,给老百姓摆摆样子,不然你以为广东省厅哪来的胆子和本事?面瓜一样让他捏了多少年,轻易崛起得了吗?云南省管辖金三角,乔苍是走私涉毒的重要分子,两方一拍即合,现在公安三股势力在搞他,天大的本事也逃不过。”
我手上动作一滞,脸色跟着煞白。
身后的曹荆易长久静默,男人问他怎么了,他说有几成把握让他逃脱。
男人摇头,“三成都没有。这么大张旗鼓还让他逃了,也太栽跟头了,官场上的人,哪个不是打官腔,要官面,摆官威,既然惊动到这一步,除非有更大的头子代替他,否则就是拿他了。”
男人顿了顿,问还有比他更大的吗。
曹荆易摇头。
男人大笑,“那不就结了。不过也是好事,似朋友,也似敌人嘛,把他铲除了,你在广东的生意更好做,到时候我帮你参谋参谋,看看他的船厂搞来有没有赚头。那都是要充公的。”
他们之后还说了什么我没有听进去,我胸口翻江倒海,早已按捺不住恶气,男人前脚离开书房,我便将书本狠狠砸在地上。
我转身指着合拢的门,“难道触犯法律的人只有乔苍吗?这些高高在上耀武扬威的官员,他们中饱私囊搜刮民脂,勾结党羽溜须拍马,他们坐享功勋,可荣誉与政绩还不是下属用命换来的。除了容深,有几个从底层熬上去的?全部倚靠邪门歪道平步青云。他们用白道的身份做幌子遮掩自己的肮脏,乔苍不过是把自己阴暗暴露在世人眼中!他坦坦荡荡,他没有戕害百姓,而那些好人,他们却在喝百姓的血!谁一辈子能完全活成世俗道义的模样?一将功成万骨枯,这没有错。”
他注视我半分钟,对我咄咄逼人的宣泄听得专注而清楚,片刻后他闷笑出来,眉眼与唇角都是笑纹,“终于有力气和我撒泼了。”
他目光下移,落在我被绳索磨破的血红的脚踝,“疼吗。”
我赌气不吭声。他将手上茶盏放置在桌角,拧亮台灯,朝我伸出手,我不动,他沉声说过来,如果你听话,我来想想办法。
如今局面大势已去,谁也无法终止改变,但我没继续固执,我知道他是好人,他是唯一还能帮我出点力气的人。
我走到他面前,他将我一拉,拉到他怀中,我坐在他腿上,他握住我一只脚,伤口涂抹了浓浓的药膏,他摸了一手,但丝毫不嫌弃,为我轻轻按摩周边的血液和筋脉。
“你这番话没有错,有一句最正确的,我为你挑出来。白道。白道活在法律的保护下,他们制定法律,执行法律,他们说谁有错,谁就有错,没有证据不要紧,进了局子,证据对他们而言不都是轻而易举的事吗。何况乔苍本身就不干净。权贵可以比普通百姓得到更多次通行的绿灯,但不代表可以闯红灯。”
我透过昏黄暗淡的灯火凝望他,这温情又柔软的时刻,我隐忍沉默了这么久,像是和自己较劲,和自己抗争,不言不语不发泄,什么都深藏,掩埋。
我抓住他衣领,将自己的脸和身体埋入他怀中,沉闷而沙哑失声痛哭,我终于哭出来,终于不再自己扛,像失去了全部,看不到丝毫光明,丝毫未来。
“我没有办法熬下去。我宁可陪他一起,也不想躲躲藏藏一无所知,你将我困在这栋房子里,日夜担惊受怕,这不是对我的保护,而是囚禁,是伤害。你不如直接杀了我,了断我对他的牵肠挂肚。”
“你知道什么是生不如死吗。”
我仰面目光灼灼紧盯他,“我现在这副模样,就是。”
曹荆易目光在我身后的烛火、我抓紧他的手、他生了褶皱的衣领和我的脸上徘徊,他问我,“很想去陪他吗。”
我五指收紧,指尖也泛起青白,用力点头,他又问,“即使死路一条,也愿意吗。”
我依然没有任何迟疑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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