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何小姐,走到这一步,没有回头路了。”
我说我知道。
我将枪放在耳畔,摇了摇听动静,里面空空荡荡,子弹一粒不剩,我摸出皮包夹层内的弹匣,又重新塞进去五发,“还有多长时间。”
阿碧看了眼腕表,“二十分钟后穿过高速抵达珠海,至多还有一个半小时,我们必须顺利搭乘去往云南的航班,出广东边境,否则省厅一旦下令封锁机场,港口,公路,我们就走不了了。特区马上要封了,他们想不到您绕远从珠海离开。”
她透过后视镜看了我一眼,忽然笑出来,“苍哥如果真的凶多吉少,他能在最后时刻看到您,也一定没有遗憾了。”
我双眼刺痛,额头抵住颠簸颤抖的玻璃,“我不想他死。”
这五个字我耗尽全身力气,像抽离了骨头,生生扒下一层皮,我终于知道,咽回一场倾盆大雨般的眼泪,是多么酸涩苦楚的感受。
阿碧闯过一道红灯,猛踩油门冲上高坡,犹如离弦之箭一般隐没车海,驶入高桥,我死死拉住扶手,身体悬空失去重力,在后厢跌宕起落,胸腔作呕的感觉又一次卷土重来,更加猛烈,更加汹涌,撞得眼前一片青黑。
我搭乘入夜的航班飞往云南,在距离金三角最近的小型机场降落,附近旅店将就了一晚,次日天亮阿石派车来接,他将这几日金三角的局势详细汇报给我,缉毒大队的条子已经在西双版纳和河口布下了天罗地网,只等乔苍露出马脚,一举攻下。
我问他藏毒的地下仓库找到了吗。
他摇头,“还没有,不过快了,黑狼出手,这就是一场真正的黑白较量,黑狼在金三角也有两年,摸底摸得非常清楚,苍哥的路数他基本掌握,顺藤摸瓜也就这几日的事。”
“黑狼最近在哪出现。”
“他已经不出现了。”
阿石的回答令我一怔,“他去哪了?”
“老K发现他卧底身份,在他酒水中下药,想要把他无声无息做掉,结果被他察觉,他使计逃脱,再也没回去。”
原来黑狼暴露了,难怪广东和云南省厅这么突然要拿乔苍,白道的面纱被揭开,激怒了老K,也激怒了金三角的几国毒枭,白道除了顺水推舟与黑道的硬碰硬,也无计可施。
只是找不到黑狼,我就无法使出最后的杀手锏,赌注又输了一半。
阿碧沉默半响问我黑狼是不是躲您?
我面无表情看向窗外,云南清晨的集市就坐落在一条条小巷中,由南向北,自西而东,层叠错落。我透过玻璃打量叫卖茶叶的小摊,那茶叶还染着露水,似乎刚刚采摘,碧绿清透,只是叫不出什么茶。
“他知道我会来,也一定会去求他,不惜一切求他放过乔苍,所以他有五成是在躲我,五成暴露后顺理成章回省厅,伺机动手。”
阿碧面色凝重,“既然黑狼躲您,条子又在通缉您,您不能露面堂而皇之找他,苍哥平安熬过一劫的希望,又覆灭一成。”
曹荆易说乔苍打败条子的几率只有三成,几乎是必败之战,现在唯一扭转局面的捷径又被彻底堵死,这场无可避免的博弈,渺茫到令我无措。
金三角再也没有安稳黎明。
阿石开车将我送回自己人的地盘上,在河口一片依山傍水的民房里,看着砖瓦刚兴建不久,地基还是新土,四周爬满灌木丛和杂草堆,将几栋房屋藏匿隐去,几个马仔在栅栏圈出的院子里打着赤膊,嘴里骂骂咧咧玩扑克,我靠近时他们毫无察觉,议论昨晚在红灯区泡到的马子有多正点。
“毛哥,那个小凤梨,真他妈有脾气,扎手,可驯服了味道也好,水很多,干得我都漏气了。”
被叫作毛哥的男人摸了摸鼻子,“让阿虎抢走的那个仙仙,看她第一眼是不是长得有点熟悉啊。”
对面的马仔叼着一张红桃Q,似乎牌不好,语气也很冲,“阿丽家的镇店之宝,从娇娇变成露露,现在这个仙仙一身肥肉,跟猪身上的五花肉似的。长得好有个屁用,关了灯谁他妈看得清楚,还不是操着舒服,一头猪操了还卖钱吃肉,我他妈拿一千睡她?也就阿虎那楞子抢着要。”
毛哥眼睛隐隐发光,“像不像何小姐?”
马仔怔住,想了一会儿咧开嘴,“还真像,别说,何小姐虽然不是什么好东西,长得确实俊俏。听说她以前就是妓女,睡过的男人都从城东排到城西。”
“她才多大,毛都没长齐,常老把势力交给她,估计也是看重她能睡。女人嘛,没有本事,有身子就行了。”
阿石闻言皱眉,狠狠一脚揣在男人后脑勺上,“别他妈胡说八道,何小姐到了。”
马仔吓得一激灵,将扑克牌丢在凳子上,收敛神色转身朝我鞠躬,阿石侧过头看我,见我脸色如常没有发怒,立刻摆手让这帮马仔滚蛋,他们刚要走,我出声叫住,“我有事吩咐。”
我围着那两个挖苦我的马仔转了两圈,转得他们心底发毛,脸色都变了,一个劲儿说自己喝了点酒,嘴上没把门儿,何小姐不要计较,我们对您都服气,谁也不敢不忠。
“这个我自然知道。”
我伸出手,掸了掸他肩膀遗落的烟灰,“所以我不会教训你们,男人嘛,吹牛喝酒嘬奶子,还不都是这张嘴。我如果是斤斤计较的女人,你们八百次都死在我手里了。”
他们讪笑,仍惊惶不定,我附耳交待了几句,宁可失手不要暴露,绝不能让这里的人知道我回来了。
他们听明白点头,逃似的跑了。
我等到下午四点,马仔回来告诉我在汜水街发现了乔苍的行踪,我立刻带着阿碧和阿石跟过去。
抵达汜水街我才知这大约就是马仔口中的红灯区,一排排颇具特色的木梁平房,看上去湿漉漉的,仿佛就是那样的木头,盘根错节交相缠绕,很是杂乱无章。每间房子敞开门,三台级歪歪扭扭宽长不一的石阶,无数衣着暴露倚门卖笑的女人,有些四十出头,有些不足十六,脸上一层干裂的浮粉后,笑容令人晦涩生怜。
如果活在灯红酒绿下的风尘女子是为了虚荣,为了奢华,为了上位,这些挣扎在污浊底层的蜉蝣,则是真正为了生存,为了糊口。
但凡有心肠,有活路,谁也不会委身污泥,过着没有未来,没有尊严,没有光明的生活。
我深深呼入一口气,“乔苍怎么会来这里。”
阿石说苍哥最近看中了几个亡命徒,他们很喜欢到这边嫖娼,苍哥为了堵他们,打算收归己用。
“他手下的亡命徒还少吗?”
“那不一样,死士也分很多种,有的有家眷,顾虑很多,有的孑然一身,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玩得更狠,只要收买了他的忠心,给他一段花天酒地大手大脚的日子过,去刺杀高官也敢干。”
我皱眉问知道乔苍收买这几个人做什么吗。
阿石摇头,“苍哥做事,一般人猜不透用意,反正和对付条子有关。”
我伏在窗子专注观察街角的情况,忽然一辆洋车从面前经过,灰白色的敞篷收起,边缘绾着纱,这是绣娘的老手艺了,大红的牡丹开在纱网中,极其考究,针脚过粗过细都会失了味道,偏要刚刚好,才让人叹为观止。两旁扶手处垂下摇曳的风铃,铃铛起起落落,惊了我回神,我推开门叫住那个老伯。
他停下转身看我,“夫人,坐一趟吗?很便宜,北街的集市,到南街的茶馆,这么长的路只要二十块钱。”
洋车从民国时期就绝迹了,大街小巷再也看不到,偶尔景点当作揽客的生意,我从未坐过,觉得很有趣,让阿碧扶我上去。
我坐稳后,阿石盯着远处的男子说,“何小姐,苍哥出来了。”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张望,乔苍穿着一身黑衣,头戴一顶礼帽,从一扇有些破败的门内走出,他身后跟着几个不像马仔,可样貌流里流气的中年男子,不知说了什么,很快便兵分两路,各走一旁。
他迈下台阶,背风点了根烟,置身在嘈杂的市井中,走街串巷吃喝叫卖的人络绎不绝,来来往往,也令他忽明忽暗。
他似乎不慌不忙,帽檐下藏匿的一双犀利眼眸四下打量,菱角形的屋檐遮住了阳光,也遮住了大半黑影,他停了许久没有离开,我拽了拽风铃,吩咐老伯从男人身后过去,不要发出动静。
洋车无声无息靠近,他的轮廓在我视线中越来越清晰,车辙轧过铺满沙尘的小路,留下浅浅叠纹的痕迹,从乔苍身旁掠过时,我纷飞的裙摆意外勾住他手指,将他身子带着倾斜过一半,他微微蹙眉,低下头看,浅浅细细的白色丝绸,像一片飘渺坠落的云朵,拂过他指尖,拂过他滴滴答答行走的腕表。
他下意识看向这辆洋车,当他触及到坐在上面笑靥如花的我,身体狠狠一震,眼底掀起惊涛骇浪。
我伏在敞篷边缘,清风骄阳,烈烈如歌,我纯情姣好的面庞,画着媚眼如丝,一如初见那般明艳美好,动人心魄。
车继续奔跑,拉开一段长长的距离,我两只手捧住唇,朝他肆意大喊,“乔先生,你虽狠心丢下我,我却不是轻易甩得掉的,怎样,天涯海角,我想找到一个人,他逃不出我的手掌心。”
乔苍怔在原地许久,橘色的夕阳将他身影拉得欣长而清瘦,唇边叼着的烟卷在无声无息间坠落,火苗焚烧一片衣袂,他察觉却不曾拂去,失神注视这辆洋车越来越远,我明媚灿烂的脸孔被风铃遮掩,被白纱模糊,被呼啸的人潮覆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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