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我越过他肩膀,看向车窗外长长的飞掠的街道,这是一趟距离我和容深的住所越来越远,背道而驰的路,如同我走向的岁月,漫长斑斓的剪影中,有很多人来来往往兜兜转转,熟悉的未曾离去,陌生的仓促而来,可消失的,生疏的,把所有痕迹都抹掉遗漏的,只有他一个。
我就这样失去了他。
在我二十三岁这一年。
我凝望天际幻化莫测的云朵,“乔苍,我们错了吗。”
他问错什么。
我说从我遇到你之后发生的所有。
他下巴抵住我柔软的发顶,滚烫的呼吸喷薄,将我皮肤吹拂得酥酥麻麻,“我永远不会让你觉得错。”
9月底初秋,我在一场撕心裂肺的哭喊与汗流浃背的惨痛中被推进生产室,我忘乎所以嚎啕,对眼前纷飞的白袍和闪烁的灯光深恶痛绝,崩溃抗拒,我最后一丝印象,是穿着金色西装从盛文一场非常重要的会议中匆忙赶来的乔苍握住我的手,亲吻我早已疼得扭曲的脸,他柔声说他在等我,他还有许多惊喜未曾给我。
然而那些未知惊喜的诱惑都被这将我四分五裂排山倒海而来的巨痛毁灭,失去了光芒与价值,我哽咽尖叫我不生了,男人都是王八蛋。
被股东与合作方以不重视商业规则、过于怠慢客户为由狂轰滥炸的秘书手持电话神色一怔,偷眼打量乔苍的反应,小声问他有关世纪王府那个别墅城的项目…
秘书还没有说完,乔苍强作镇定的脸孔在我近乎沙哑的哭声中崩盘,皲裂,他扯断颈间领带,手指着秘书鼻子怒吼,“乐意干,立刻签单,不乐意让他们滚蛋!”
秘书第一次看到如此暴戾发狂的乔苍,吓得身体一抖,他连连点头说是。
我抓紧床单,指尖撕破棉絮,哭得天崩地裂,输液的左手在挣扎中回血,针头从皮肉中弹出,那样尖锐的刺疼尚且不及我腹痛万分之一,我瞪大眼睛急促喘息着,眼前一阵阵泛起黑紫,喉咙呜咽大叫王八蛋,乔苍迈开修长笔直的腿追上两步,试图触碰我蜷缩打滚的身体,给我一点力量,被护士在半空伸手阻截,请他去外面等候,他朝躺在床上汗涔涔的我说,“对,男人都是。”
我咬牙切齿说你更是,你是王八头子。
护士发出一声轻笑,两扇摇曳的门在这一刻,无声无息隔绝了他清俊而焦急的脸。
这一胎比生乔慈时还要疼,子宫仿佛炸裂一般,在我体内渗出无数血水,崩塌,汇聚,流淌,撕扯得我生不如死。
原本很顺利开了几处宫指,在漫长的数小时后,却再没有任何进展,医生发现我根本不具备顺产的力气,倘若不依靠药物维持,几乎晕厥窒息。门外脚步声来来回回,一名保镖重重拍打门扉,询问夫人怎样,医生抹掉额头的汗水,对护士说最后半小时。
我顿时感觉到一股铺天盖地的压迫,身体被按禁锢在床上,四肢受到无可挣脱的束缚,护士不断呐喊,告诉我如何用力,如何呼吸,如何挤压盆骨,可下体剧烈的灼烧甚至令我丧失了求生欲,我彻底瘫软放弃,瞳孔逐渐涣散,意识飘渺不定,温热的液体从腿间溢出,很快蔓延了雪白的床单,医生察觉那是血顿时大惊失色,吩咐护士准备仪器升压,监测,吸氧和输血,手术室的门开了又合,如此反复,我冷得瑟瑟发抖,仅剩的一丝理智,喊出他名字。
两名护士拼尽全力将乔苍往门外推,可她们根本不是对手,非但没能成功阻拦,反而在他的强势闯入中跌倒。
他两步跨到床畔,看见我染满羊水和血渍的腿,和这张惨白的面容,表情瞬间狰狞阴森到极致,他眯眼掠过手术室内所有脸色青白的医生护士,“都他妈活腻了。”
他一手抓住医生白袍,将对方从地面拎起,手背和额头暴起一条条青筋,血脉,站在门外探头探脑的保姆看到我奄奄一息这一幕,捶胸顿足大叫夫人!
保镖闻声举起短枪,朝天花板扫射,砰砰两声枪响,惊了走廊上的人,等候在其他手术室门外的家属惊慌抱头,躲避在墙角和窗口,手术室内的护士掩耳惊叫,脸色煞白。
所有人都非常清楚乔苍到底是什么人物,他摸枪可不是吓唬而已,即使不动真格的,玩硬的也不堪设想。
医生结结巴巴开口,“乔先生,胎儿位置很正,原本没有问题,只是迟迟不露头,破了羊水,导致难产,才会耽搁时间,夫人年轻,自然分娩对胎儿有好处。”
“你想死想活。”
乔苍舌尖十分危险抵住牙齿,凌厉的面容仿佛凝固成无数寒刀,顷刻射出,他根本不听医生的解释,我此时狼狈虚弱的模样激怒了他的底线,也撕掉了他一向风平浪静的皮囊,医生颤栗点头,“我明白,我现在立刻准备剖宫产,力保母子平安,请乔先生移步,在外面等候。”
“你们手术,我在这里看着。”
医生非常为难,“等到剪脐带的时候,我会请您进入,这里血气重,不适合男士在场。”
乔苍没有理会,他掌心包裹住我佝偻的手,似乎在诱哄安抚我,而我早已失去听觉,只看得到他阖动的薄唇,听不到他声音,恰巧这时我又一次因为胎儿的扭动而痛得哭喊出来,医生无奈,只好命令护士为我打全身麻醉,以防止稍后血崩来不及抢救,针尖刺进皮肉,一股冷水注入,我很快失去知觉,眼皮沉重垂下的霎那,乔苍轻吻着我指尖,他眼底是令我心安的清朗,还有密密麻麻遍布瞳孔的心疼。
胎儿在子宫内原始性窒息,降生后立刻送往育婴室急救,不过幸好足月生产,很快便恢复如初,故而我在昏昏沉沉维持了十五个小时的麻醉消退后,被腹部撕裂般的巨痛惊醒,睁开眼便看到乔苍与孩子都在。
他脱掉西装,仅仅穿着一件洁白衬衫,逆着窗口穿透纱帘渗入的阳光,他高大身体犹如屏障,洒下浅浅的荫庇,臂弯内怀抱一只襁褓,襁褓很小,却很胖,几乎覆盖住他整个胸膛,在飞舞的金色尘埃中缓慢蠕动,咿咿呀呀的声响断断续续传出,很快便连贯成一曲,愈发高亢嘹亮。他眉眼温柔逗弄里面包裹的婴儿,换回的却是阵阵啼哭,与小手的推搪。
我刚想说话,喉咙似乎冒烟,引来几声仓促干咳,扯痛了缝合不久的刀口,险些疼得晕厥,乔苍听到动静,立刻将襁褓交给保姆,为我斟了一杯水,用棉签蘸湿,在我干裂的唇上浸润,我急渴吞咽,像燃了情欲的火,得不到救赎与发泄,他被我这副模样逗笑,“还不能喝水,等明早。”
婴儿的胖手从保姆下巴掠过,哭声戛然而止,我心底轻颤,仿佛冰天雪地的冬日,流淌过一股春色暖流,令我的狂躁与痛苦荡然无存,“是什么。”
乔苍示意保姆把襁褓放在我身旁,我看了一眼那团粉粉嫩嫩的肉,她还闭着眼睛,皱巴的皮肤未曾全然平整,胎发很重,比乔慈刚出生时要好看许多。
“何笙,你为我生了一个女儿。”
他顿了顿补充,“还叫乔慈。”
我咧开嘴笑,咬牙忍着疼痛小心翼翼欠身,试图吻她的脸,摸一摸她的小手,然而我高估自己抵抗伤口发作的能力,随着我身体一抬一落,疼感转瞬加剧,我在那短短的一两秒钟,差点咽下这口气,这是枪伤与爆炸伤都不能比拟的痛,它是原始血腥的,切割分离,肉中取肉的痛,它让人怀疑生,让人亲近死,在它最汹涌澎湃百般折磨的时刻,死真的是一种解脱。
乔苍看出我眼底的渴望,他放下水杯,宽大温厚的手掌从背部托起襁褓,将她倾斜,乔慈半张小小软软的脸蛋紧挨我鼻梁,我无可抑制淌下眼泪,连亲吻她的力量都付诸一炬。
她没有哭,非常安静陷入沉睡,她裸露在襁褓之外的手指,细小还不如几颗沙砾,我不敢触摸,生怕惊醒她,她哭得沙哑的样子,让我锥心。
我颤抖将唇落在她耳朵,很轻,很浅,她动了动头,本能撇向另一侧,乔苍把她放下的同时,自己的唇凑了上来,毫无征兆,我躲闪不及,和他吻在一起,他眉眼含着深深的笑意,仿佛四月盛开桃花的长提,仿佛春风十里,这世上所有为人称道的美丽,都不及这双眉眼给这世界的震撼与温柔。
我嘟囔了句你真烦。
他淡淡嗯,“我也这样觉得。”
我凝视他近在咫尺的脸,“那你还不离开。”
他鼻梁抵住我额头,“离不开,怎么办。中了何小姐的毒,以后也无药可解。”
“那怎么没毒死你。”
“何小姐注射给我的是慢性毒药,只能一点点折磨,侵蚀,不能一击毙命,这是最残忍的剧毒。”
我扑哧一声笑出来,“乔先生和谁学的油嘴滑舌,哄女人的水准越来越高超了,说得像真的似的。”
他说情到深处,不都是自学成才吗。
我笑得更忍不住,恨不得把他的嘴封死,不让他继续哄骗我,护士此时进屋抱乔慈离开喂奶,那翻动的白袍下摆令我忽然想起什么,有些委屈问他,“我是不是生不出儿子?”
他没听清,问我生不出什么。
我脚趾都可以想到,乔苍再次喜得千金的消息传出,会在特区引发怎样潮水般的讽刺,我连生两女,大概这辈子也没有生子的福分,好听点是乔苍后继无人,不好听干脆说断子绝孙,而罪魁祸首,一定归咎到我这蛇蝎荡妇的头上,我张了张嘴,最终把这些隐忍回去,没有开口。
乔苍在医院寸步不离照料我三天,专心陪伴我不问世事,第四天早晨秘书到医院接他出席盛文与世纪王府的签约仪式,别墅城的建筑售卖权已经拿下,而且是独家承制,上市开盘后的利润估量达到十个亿。
秘书笑说果然在广东省我们盛文独当一面,不论船厂,金融,药材,还是房地产,只要我们涉猎,同行一定趋之若鹜,挤破脑袋与乔总合作,攀上盛文这棵战无不胜的大树。您如此栽他们面子,他们还不是眼巴巴受着。
秘书说完公文包内的电话忽然响起,他正要拿出递给乔苍,目光不经意瞥见屏幕显示的号码及人名,又倏而顿住,他迟疑片刻不动声色按了挂断,对方显然不识趣,又一次打进来,秘书进退两难,不着痕迹往病房外倒退。
我原本未曾搁在心上,他的反应却引起我怀疑,很明显在避讳我,我立刻想到对方是个女人。
乔苍也听到铃声,他侧眸淡淡问了句,“怎么不接。”
秘书笑说打错了,何必赏脸。
这似乎暗号,乔苍顿时不再追问,我笑得不阴不阳,“哟,打错了还这么执着,是你看错了吧。”
我伸出手朝他索要,秘书大惊失色,向乔苍求救,后者系好领带,走到床畔,指尖捏了捏我鼻梁,“想什么。”
我没好气拍掉他的手,“想你瞒着我什么了。”
上一篇:圈套
下一篇:我的18个特种兵老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