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浴室池中的水被穿堂而过的风声激起,荡漾层层涟漪,哗哗作响,他身体绷得笔直,任由那只手从肩膀滑落到前面,贴在他胸口平坦的乳头上。
指尖透过纽扣相隔的缝隙,试图插进去,紧挨皮肉,乔苍一把握住她纤纤细腕,干脆利落转过头。
白纱袂角肆意飞舞,她从未如此性感过,湿淋淋的秀发淌着水珠,滴落在乔苍掌心和骨节,他错愕两秒,明白了她将自己诓来的企图。
万宝珠被他这样注视,逼仄的狭窄的气氛中,她不敢辨别他目光内到底是火热还是什么,她只觉得面红耳赤,好像始终紧密包裹着她的荷包,被忽然褪去,露出她葱白不加掩饰的肉体。
乔苍稳住情绪,不动声色松开手,抻平衬衫被揉捻出的褶皱,“你找我有事。”
万宝珠说我熬了粥,等你的时候凉了,晚上见你一直饮酒,也没吃上几口东西,怕你饿着。
他语气波澜不惊,无喜无怒,“我不饿。”又顿了顿,“只是有点渴。”
她笑着说你等下,我去倒杯水。
万宝珠回身往窗子前的桌上斟茶,乔苍支开她,鹰隼般犀利精锐的目光在房间内梭巡,夜色深重,冷静下来倒是看得更清楚,以他混黑道对江湖中人路数的了解,这屋子没问题,不是什么计谋陷阱,只是万宝珠自己的主意。
他稍稍松了口气,在他大功告成之前,万鹏绝不能对他起疑,否则这事就不好办了。
万宝珠端起茶杯走回,他装作宿醉,呼吸粗重揉捏太阳穴,整个人疲倦不堪,半真半假的模样,成功骗过了她,她丝毫不觉得他有什么不对劲,她打开茶盖,递到他唇边,他托住杯底喝茶,她凝视他唇边残留的水痕,试探问,“你稍后还有事吗。”
他回应没有。
她心里欢愉,脸上笑容也藏不住,“都凌晨了,我想你也该休息,不然身体怎么吃得消。”
她说着把茶杯夺过,“喝浓茶失眠,你来了我高兴,把这事儿忘了。”
她放回桌上的同时,乔苍五指捏紧门锁,腕子一沉,力气汇聚到指尖,嘎嘣一声,门锁四分五裂,连金属锁芯都碎了。
他背对她,沉声说,“茶水喝过,不留了。”
他作势要开门离去,万宝珠哎了声,顾不得女儿家的面子和矜持,仓促追到他身后,手拉住他衣摆,“外面雨那么大,路上不好走,你不如留下住一晚,反正在哪里都是休息,省得折腾。”
乔苍不着痕迹蹙眉,她亲口哀求他留下,他自然明白意味什么,一个含苞待放,一个血气方刚,他碰与不碰,万府的人一旦知晓,势必流言四起,议论纷纷,道上很快就会风雨欲来,倘若执意离开,也会使万宝珠多心,她是根基,是纽带,是垫脚石,她的动摇对他大计极其不利。
他扯掉领带,压下心口千丝万缕的愁绪,越是即将步入一盘棋局的厮杀高潮,越容易暴露翻船,他对峙的全部是成了精的大人物,极度警惕都不足以高枕无忧。
他这片刻迟疑的功夫,万宝珠已经无声无息缠绕住他腰身,绵软温热的胸脯柔若无骨,贴上他笔挺清瘦的脊背,她小声说,“床很干净,也很香,我特意为你换过。”
他垂下眼眸,凝视腰间的茱萸,嗓音微哑,“不急。”
这一件胜雪白衣,比世间女子还要清秀绰约,他的温度总是很冷,可温存久了,又滚烫得要了命,万宝珠目光痴痴停在他手臂,一处略微开线的边角,“听黎太太说,你曾经有过一个女人。”
乔苍一怔,絮絮。
柳絮絮,奔儿头说,她的姓氏和名字都是假的,只有王世雄才知道她的过往,他想过查一查,总不能让自己那段时光这么不清不楚,后来还是算了,他从没把她放在心上过,何必搅得天下不宁。
这个女子,她的音容笑貌,她的举手投足,她的来与去,他几乎快要忘得彻底。
他这颗心啊,哪里装得下那可笑的荒唐的磨人的儿女情长。
他沉默不语,像是生气,不愿提及这场往事,死寂之中,万宝珠惊慌咬红了嘴唇,留下两枚贝齿印痕,“她是不是很漂亮。”
乔苍说不记得,或许是。
万宝珠的心口凉了凉,世人说他薄情,她只当笑谈,听过就忘,他如今亲口承认,他对女子冷漠寡淡,弃如鸡肋,她一面欢喜,他心里没有谁的影子,谁的痕迹,一面又难过,她能长久而深刻,驻扎在他的人生里吗。
“那我呢。”
窗子传来噼里啪啦的敲击声,仿佛一曲动人心魄的管弦乐,在暗夜中翩翩起舞,那混沌的天地,看不清房中难分难舍的人,好半响,乔苍说,“你比她好。”
她身体一晃,“真的。”
笑容难以抑制从皮肤内渗出,“那你会像对她那样对我吗。”
“不一样。”
絮絮算计他,别有企图,他对絮絮强占的愧疚,留她一命当作两清,而万宝珠是他的利用品,是他争斗的牺牲物,他主动引诱了她,将她迷惑跳入自己掌心这座万劫不复的悬崖。
他终是没有离开,他能给她的温情进入倒计时,多一点是一点,她毕竟无辜,虚假也好过什么都没有。漫长的年轮一道道刻下,岁月披荆斩棘,打马而过,这一刻乔苍高估了自己的理智,高估了自控力,高估了抽身自如,出神入化的演技,他对这些女人,对他此后遇到的,那许许多多的女人,都能逢场作戏,都能笑里藏刀,都能封锁抵挡在心门之外,说忘就忘。唯独那个叫何笙的女人,他从布下那盘磅礴华丽又残忍的局,从登场开幕的一刹间,就输了,原形毕露,全盘皆输,溃不成军。
他躺在床铺边缘,和衣而卧,万宝珠一动不动,她方才诱他入香闺用光了所有勇气,真到这水乳交融这一步,又近乎僵硬刻板,直挺挺躺着。白纱覆于娇躯,玲珑妖娆,少女的紧致,少女的羞涩,少女的纯情,少女的幽香,只需指尖轻轻一挑,便一丝不挂,揭露所有的神秘与美好。
她捏紧了床单,等待她从未经历过的那一刻。
时间分秒流逝,像一段吉凶未卜春色深深的故事。
乔苍终于有了动作,她吞咽口唾沫,胸部隆起,没有想象中的热吻,没有意乱情迷的拥抱,只是屋子里的灯,忽然亮了。
黑暗顷刻被驱散,四面墙壁笼罩其中。
她的相片,她的衣裙,在角落安静放置着。
乔苍手才要收回,又想到什么,他问,“夜晚开灯吗。”
万宝珠摇头,“我都可以。”
他淡淡嗯,复而又熄灭。
他将蚕丝被拉到胸口,与她半臂间隔,失了声息。
连手指呼吸都沉默。
万宝珠眼底的期待和明亮,隐匿在失望里。
那股说不出的滋味,挥之不散,她从枕头下摸出镜子,这面镜子映出她的样貌,她猜不透为什么,他分明很喜欢她,很宠爱她,但距离又那么遥远,相处时克制,疏离。她抓不到,摸不着,只能看着,等着,他来或者不来,笑或者不笑,半点由不得她。
他周身洒满烟气,洒满湖水,云遮雾的影子,模糊朦胧,时远时近。
她迟迟没有睡去,仍无比清醒,与喜欢的男人同床共枕,怎会睡得着。
她等了许久,直到她觉得他大约睡沉了,才小心翼翼睁开眼,她侧过头,迎上他沉寂的面孔,合拢的窗纱阻挡了外面长街的路灯,大雨滂沱中,刺目的闪电从天而落,一道道击打在玻璃上,就那一时片刻,乔苍的眉眼清晰分明,他比白日少了几分冷冽,多了几分温柔,她一点点挪动,躺在他身旁,她只需要扬起下巴,便可以吻上他的唇。
她笑出来,她第一次遇见这个男人,在这栋屋子的房檐上,她惊慌失措,扑满他怀里,她当时乱了心神,忘记他的唇是怎样的软,怎样的烫。
这个念头如开闸的洪水,在她心底挠痒痒似的抓着,猫爪一般,她耐不住,在心底嘘了一声,警告自己不要发出响动,手指颤抖触上他的唇,在两枚唇瓣间摩挲,晃动,倏而仗着胆子,红唇与他重合,她嗅到他喷出的气息,淡淡的烟味,淡淡的酒味,和淡淡的雨水的花草的芬芳。
她心口怦怦直跳,笑得眉眼弯弯,满足极了,一道更明亮更尖锐的闪电,从玻璃上坠落,霎那,乔苍幽深的瞳孔,于她视线中显露。
她猛然窒息,被他察觉了。
她仓皇躲闪,然而乔苍未曾给她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的机会,他手臂稍稍用力,强壮高大的身体顿时悬浮在她上空,和她四目相视。
波光闪闪的眸子,轻佻含笑的唇角,熄灭了苍穹,倒流了长江,颠覆了日与月。
她哑了,聋了,瞎了,疯了。
她直勾勾凝望,狂风大作,骤雨不息,这屋子置于惊涛骇浪中,东西飘摇,躲躲藏藏,黑得漫无边际,又热得仿佛火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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