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宴 第474章

作者:西子

佣人隔着一堵墙,一趟走廊,听见他无情的回应,她嚎哭更惨烈,“乔公子,您怎能这么狠心!小姐对您一往情深啊!”

不狠心,救下她,谁也不知还有怎样的后患,她不肯养在深闺,也不肯糊里糊涂,她偏要清清楚楚,而她的清楚,却是乔苍千方百计掩盖的。

保镖还在等待最后的吩咐,乔苍挥手,示意他们撤离,几道人影跑出阁楼,万宝珠恍惚顿悟,衣衫被角落处蔓延而至的火苗点着,烫伤了皮肤,烫化了发丝,她隔着晃动的空气,那些猜忌,那些恐惧,如潮水汹涌而来,将她吞噬,淹没。

她不可置信捂住胸口,顾不得黑雾呛鼻和皮肉的剧痛,伏在栏杆上沙哑质问,“真的是你?”

乔苍反问什么是我。

万宝珠说暗害我父亲的人。

已是一片火墙,一栋火楼。

乔苍身形岿然不动,“他死在金三角毒贩手里,我只是知情,没有出手而已。”

那不还是一样。

他如果是普通男人,她不怪他,可他不是。

他是广东老大的公子,是漳州的头目,他一挥手,时间都能为他静止,何况虎口捞人。

人生最大的苦楚,是在最后一刻,揭开了欺骗一辈子的面纱。

她此生最生动,最活泼,最明媚的日子,不过人间荒唐一场。

万宝珠如此不甘,她仰面狂笑,被眼前这一幕狼藉触动情肠,掩面哭泣,时而疯癫,时而叹息,时而嚎叫,大火吞噬了她的身影,也吞噬了这栋楼宇,空气中浮动着浓浓的皮肉烧焦的味道,乔苍风中伫立,笼罩于月下神色平静,一只黑漆漆的手,在隐隐颠簸,从围栏内伸出,挣扎着,想要触碰到什么,她慷慨决绝点火,又在剧烈的折磨和炙烤中本能得到救赎,可最终求而不得,彻底隐没。

乔苍站了很久。

久到,连铁骨铮铮的他,也有些累。

他早已染血,早已丧尽天良。

可牵扯无辜的人,这是初次。

他晃了晃,没有风的深夜,火势熄灭了大半。

横梁坠落的一刹间,他转过身,迎上静默随侍的保镖,一支烟递到面前,他接过吸了一口,“明天去报案,万府失火,让阿奔和条子交涉。”

保镖低下头,大声说,“万小姐悲痛欲绝,在熟睡中打翻了火盆,乔先生来迟了,抵达时阁楼一片火海,人已经去了。”

乔苍动作一顿,掀起一丝眼皮儿,盯着那个保镖看了两秒,什么都没说。

这样一场大火,一场无可重来的灾难,一并在这不见天日的黑暗夜晚消失殆尽,归为烟尘。

1990年秋,福建省黑道大洗牌。

泽哥占据南北码头,成为漳州港最大租赁头目,11月初,王世雄从赌场返回家中,路上遭遇一拨不知名马仔洗劫,中弹身亡,东码头并入西码头。

1991年底,福建漳州市,厦门市,南平市,莆田市等九大帮派,扶乔苍为尊,万鹏、王世雄、六爷三大头目余党、产业,无一遗漏纳入麾下。1993年盛夏,乔苍勾结高官,将产业高价变卖套现,率部下八百三十五人,历时长达半月,抵达广东深圳着陆。

他在福建搞得红红火火,常秉尧万万没想到,他最终目的是广东,顿时当头一棒,措手不及。

1994年至2004年间,乔苍在省委保护伞的庇佑下,大肆吞并十三街、老铺儿、码头、红灯区全部黑帮势力,与条子里应外合,围剿零散组织、地痞帮派多达近千,自此整个深圳,乔苍势力安营扎寨,迅速扩张,延伸至广州市,东莞市,旗下娱乐会所七家,赌场五家,奠定了第二批江湖巨鳄地位,与常秉尧各执大旗,平分春色。

2005年深秋,京城扫黄,抓赌,云南禁毒进入高潮期,达官显贵,蛇头马仔一窝蜂涌向广东,周容深坐镇市局,与黑帮势力拉开了长达五年的缠斗。

深圳南区一条大隐于市的街道,黑花赌场金光璀璨,七点钟亮起霓虹,彻夜不息。赌徒叫骂穿梭,车来车往鸣笛,人声鼎沸。

一辆高档路虎蛰伏在漆黑角落,车灯熄灭的同时,后门悄无声息打开,一名年轻的公子哥蹑手蹑脚跳下,左右瞧了瞧,遮挡在帽檐下的眼睛,机灵含笑。

“你赶紧回去,他要是忽然回来,记得帮我挡一挡。”

司机满面愁容,“夫人,这地方可不是您能去的,什么混蛋杂种没有,别脏了您。”

公子哥理也不理,一溜烟冲到对面,见没人留意,昂首挺胸,大摇大摆进了赌场。

帘子掀开,白灯闪烁,扑面而来的烟酒气,仿佛掉在了一个蒸笼内,又臭又热又呛鼻,乌泱泱的人海,压得眼眶疼,脚底下果壳纸屑堆积如山,能落脚的干净地方寥寥无几,一条小狗穿梭在桌椅之间,抓着吃剩下的鸡爪舔。

“押大押小,买定离手了啊!”

“金花!金花!顺金!我操,又是梅花4,老子今天在4上栽大跟头了!”

男人拿起烟盒,发现空了,忍不住烟瘾,弯腰寻觅烟头抽,旁边贼眉鼠眼的小混混打开了他面前三张扑克,把三个红桃换成了两红一黑。

旁边桌上的骰子盅刚开,一声惊天怒吼,男人扯住要溜之大吉的赌徒衣领,“操你妈!又是你,昨天出老千赢了一万多,今天还他妈敢来,拿老子当冤大头啊?”

男人拳头一挥,打在赌徒胸口,顿时飞出一米远,恰好落在小公子的脚下,附近几桌纷纷张望过来,没人看那赌徒,倒是被立在原地被混乱阵仗惊愕住的小公子吸引去了目光。

圆圆的黑礼帽,条纹领带,衬衣扎在裤子内,西裤极长,卷了好几折还是有些不合身,上身的黑色西装,似乎大了一号不止,这可是定制款,分明就不是他的。

虽然穿得不整齐,可气度风流,英姿倜傥,微微抬起头,露出整张面庞,唇红齿白,眉眼俊秀,不可多得的如玉妙人儿。

几个有些声望的赌徒,带着各自的妞儿,妞儿是风月场的妓,眼睛明亮,看人精准,笑嘻嘻说,“好俊俏的老板啊,可惜是个女的。”

“要是男人长这副模样,早就被吃得阳痿啦!”

“怎么,你忘了乔先生了?他长了这副模样,谁也没吃上几口呀。”

小公子步伐一顿,侧脸看那姑娘,那姑娘千娇百媚,伏在喝啤酒的赌徒肩膀,朝他笑,小公子没敢争辩,将衬衣衣领竖起,麻利的返回快走几步,绕出了赌厅,在外面赌坊落了脚。

这公子哥,正是何笙。

周容深临时接到一桩案件,是区局送上来的,很是棘手,饭都没吃完便赶回市局开会,她闲来无聊,有了赌一把的兴致,场子里的小伙计迎他,笑眯眯打量,“哟,老板玩扑克还是骰子?”

何笙对扑克一窍不通,骰子却很有一套,粗着嗓子说,“骰子。”

对方将他带到第一桌,挤出位置,“来了位有本事的爷,新老主顾招待好了,爷玩痛快你们不吃亏。”

为了防止被喝多的赌徒调戏,她又戴了层面罩,将帽檐压低,遮掩容貌,只露出一双漂亮妖媚的眼,她目光定格在荷官手上,掌心的骰子盅似乎晃了晃,像是塞了什么东西进去,她不动声色瞥向两侧,赌徒疯狂往桌上抛掷筹码牌,钞票堆成小山,花花绿绿的颜色都有,荷官扫视一圈,发现何笙没扔,原本是不管的,瞧个热闹也无所谓,可她穿着奢华上档次,又被伙计特别叮嘱过,势必富人家,赌场对于富人向来高看一眼,很想宰她一笔,笑问,“怎么这位老板不押呢?”

何笙狡黠的坏笑被覆盖在面罩下,对方看不到,只见她眼尾上扬,渗出一丝寒气,“我押?我跟你押啊。”

荷官一愣,原来碰上了愣头青,冤大头,他笑了声,“我不押,我只负责开盅。”

何笙挖了挖耳朵,故作流气,“你押不押无妨,只要你摇骰子时,朝我这边多晃晃,我就知道了。”

好大的口气。

荷官懒得搭理,但也按照她说的,侧身朝向她更多,手里的骰子盅摇得天花乱坠,几乎出了一圈虚影,啪一声停住。

开。十三点,大。

她嗤一声笑出来,原来塞进去的是个红一啊。

这么小儿科的手段,也就骗这群傻子,遇到了正主儿敢出这邪活,能让人活活闹翻天。

她心里对这潭水摸得有了数,之后连着出手七八局,全部押对,她可是一分钱没掏,荷官心知碰上了老油子,变换了手段,何笙紧接着输了两局,又立刻猜透路数,赢得更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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