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西子
她什么水平,周容深很了解,他笑着叠好那一幅,塞回抽屉中,“你画什么。”
她见他瞧不起自己,梗着脖子说,我画你呀。
人比景物好画,画出个脸蛋儿就区分开了。
他听完哦了一声,“这样自信,是不是我小瞧你了。”
她说那是自然,我的本事没露出来的多了。
何笙走到窗前,一方红木桌上,正好是他打发时光的笔墨,黄白色的宣纸铺在上面,经外面阳光洒落,暖融融的。
“你就摆个随意点的姿势,记得笑一笑,上挑的唇角比平整的好画。”
他有趣又好笑,事情还不少,不知道她那两把刷子的,还真以为她能画出什么来。
何笙拣起一块徽墨,在盘子内飞快研磨,周容深拿镇纸压住两角,正要坐下摆姿势,忽然瞧见一滴墨汁飞溅出来,坠落在她鼻梁,她觉得痒,以为是发丝拂过,随手一拨,墨汁散开,形成一道长长的黑痕,横跨过鼻梁,终止在两只眼睛下端。
风穿梭过窗子,墨迹瞬间便干了,那痕迹涩得她不舒服,继续用力抹,他无奈按住她的手,“别再乱动。”
她一下子不敢动了。
他迅速靠近她的脸,她几乎抬头就可以嗅到他呼出的气息,茶与烟交缠,和一丝沐浴后浓郁的山茶花芬芳。
一晃这么多年,连她都戒了山茶花的东西,他却还在用。
人对物长情,无非是睹物思人。
她心口酸涩,鼻梁四周被他温柔涂抹,酥酥麻麻的痒,丝丝缕缕的热,他大拇指上茧子更厚了,从前调情时,她喜欢他这样抚摸,可现在只觉得他一年年沧桑,一岁岁风霜。
何笙视线平行是他的咽喉,他下巴的胡茬层层叠叠,眼眸荡漾着春水。
周容深比她心口还要苦涩。
她光滑的肌肤,生出一丝丝岁月的痕迹,浅浅的纹路,不仔细触摸察觉不到,但不意味着它不存在,他遗憾自己无法朝夕陪伴,看她从双十年华,到三十岁,四十岁,甚至满头白发。
他时常做着一个梦。
他多希望这梦醒来,竟然是真的。
她拿着锄头,在桂树下铲土,让他提一桶水来,等下一季花开,她为他跳舞,跳她十九岁时,迷惑住他的那支舞。
她站在灶台前,蒸一碗蛋羹,他从背后拥着她,轻轻吻她耳朵,她闹着还没熟呢,让他赶紧出去,可还是一个劲儿往他怀里缩,问他香不香。
她坐在藤椅上,托着他的头,为他挖耳朵,他头顶是温暖的阳光,是洁白的云朵,是微风不燥的午后,和她半张胆颤心惊的脸,生怕弄痛他,变成聋子,她哭与笑,吵与叫,都再也听不清。
他倘若寿命不长,也甘愿再减五年,就算抱着她清晨醒来,黄昏睡去的时间只剩下一年,半年。也胜过他这样独自存活,百年孤寂。
他此时不知多感激何笙,他好歹有了一个盼头,他能隔一两月见她一面,哪怕不可亲近,她说着笑着闹着,他也愿意时间永久定格在这一秒。
何笙僵直身子,等他擦干净脸庞,撩起她长发,别到耳后,指腹似有若无掠过她眉尾,“刚才像极了小黑猫。”
她问现在呢。
他打量说像小白狐了。
“怎么都是动物啊,就不像人吗?”
他含笑不语。
她将他按在椅子上,拿起笔开始画,她念叨着你要裱起来,挂在最醒目的地方。隔一会儿又改口还是埋在地窖里,等一百年后算古董了,出土还能卖个好价钱。
他被她逗笑,笑了好一阵,笑得眼睛里溢满光彩,他都不知自己多久没有这样开心过,这样快乐过,他手握拳抵住额头,懒洋洋问,“画了多少。”
她说画额头呢。
姓乔的大醋坛子风风火火往这边赶时,何笙正叮嘱周容深不要动,画得万一丑了,她可不负责。他问还能丑到哪里去。她咯咯笑着,“丑到不忍直视。”
他果然不再动,声音里的笑意更浓,“你就是画好了,能看吗。”
何笙没好气蘸了一点墨汁,朝他甩出去,“你长什么样,我就画什么样,嫌我画工烂,那你别让我画。”
她这脾气,还真是越来越大,都容不得别人说一句,周容深眼睁睁看她在纸上龙飞凤舞,潇洒勾勒,宣纸沙沙作响,她呀了一声,有些变脸色,他好笑问怎么了。
她急忙去盖,生怕他看,又琢磨了会儿,觉得还不赖,洋洋得意说,“等我大功告成,让你五体投地。”
忽然在这时门被人推开,一阵风卷起刮过,周容深的秘书慌慌张张走入,像是做了什么亏心事被抓现形,又像是屁股后着火,难得如此惊乱失态,他看了眼门口作示意,“周部长,我实在拦不住。”
何笙疑惑抬眸,乔苍从回廊外稳步闯了进来,他独身一人,穿着她中午离开时,那件浅蓝色刺绣衬衣,阳光一照英俊极了,她打趣说他显年轻,他还有点恼。
他身上煞气腾腾,倒是下意识克制着,不过当他看到何笙为周容深作画,笑容明媚,眉眼如此专注,脸上那丝为面子强撑的笑意荡然无存。
这小妖精,她还没给自己画过,倒出来画别人了。
周容深端正姿势,转过椅子,面朝他站起身,“乔总,许久不见,你还是老样子。”
乔苍象征性握了握他伸来的手,两人一同放开,“周部长也没有变。”
他没有邀请他坐下,只是淡淡问,“过来一起用餐?”
乔苍瞥了一眼推到旁的残羹冷炙,胃口倒不错,心里的醋劲儿更大了,在家里都不见她吃得这样多。
“用餐不必,家里吃过,何况我清楚,周部长并不是真心邀请我。我来接夫人回去。”
周容深看向何笙,笑着问,“还要画完吗。”
她打了个喷嚏,觉得莫名阴森森,“要不…”她偷偷观察乔苍,那脸色,比磨盘里的墨汁还黑,分明在警告她,她笑嘻嘻放下笔,有些舍不得自己的墨宝,中途弃了太可惜,可画的是周容深,若带回去,乔苍还不吃了这张纸。
秘书为周容深穿上西装,整理着裤腿,告知他会议推迟了半个时辰,股东们等急了。
何笙拖着乔苍离开办公室,死命扯他袖子,“你怎么还进来了。”
乔苍皮笑肉不笑,“我不进来,乔太太忘乎所以,不知自己姓什么,是哪一家的夫人,还舍得出来吗?”
她瞪眼捶打他,“我当然知道了。”
他说我没看出来。
每个字都泡在醋里好久,何笙扑哧一声,又慌忙捂住唇,把笑纹硬生生憋了回去。
秘书沏了一杯茶,给周容深提神,他站在桌前,抚摸着那幅墨迹未干的画,她画了一多半,只差填上嘴和耳朵,描一描头发便成了,速度不慢,天赋差了些,将他画得奇丑无比,几乎没有一处相似,活脱脱四不像。
他轻声发笑,她就是这样,自以为很厉害,其实她那小儿科的东西,从来都是他不深究罢了。
他指尖在画上流连许久,回忆着她方才站在这一处,浅笑轻颦的模样,微微失神。
秘书再度提醒他,他才收回目光,去往会议厅。
乔苍步子走得极快,何笙跟他非常吃力,她嘟囔着你慢点,他不理会,她急了,跺脚耍泼,“不走了!脚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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