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楼御猫 第445章

作者:一品御猫

  但是在这几年中,所遇到的种种事,令她更加清晰的认清了世上的残酷之处。

  原来这个世界,不只是有着她在书中认识的光鲜亮丽,而是充斥着大量的黑暗。

  贾琮毫不犹豫的就应了一声:“因为利益啊!”

  “是啊,就是因为利益!”

  黛玉自然是明白的,她不过是感叹一番罢了。

  “但还有一点,琮哥儿你有没有发现,郑氏明明是一个极有能力的人,她还是无法阻止家产被亲族联合外任瓜分殆尽。若她去告官,官府会如何判决呢?是支持郑氏执掌家业,还是判给那些想要吃绝户的人?”

  黛玉的问题令贾琮有些难以回答,不是因为他不知道,而是这个问题在《大夏律》中,有明确的规定。

  “妇人夫亡无子守志者,合承夫分,需凭族长择昭穆相当之人继嗣。其改嫁者,夫家财产及原有妆奁,并听前夫之家为主。”

  也就是说,丈夫死了,女子没有儿子,可是她立志守节,那么丈夫的财产也不能由女人继承,而是由族长选择一个男孩,过继给这个女子,继承家产。

  如果女人选择改嫁,那么丈夫的家产以及自己当年结婚的嫁妆都一并由丈夫家的人做主来进行分配和掌握。

  而且,女子自己的嫁妆,都不归自己所有了,丈夫的族人有权处置这些嫁妆。

  若郑姨娘当初提前由公婆做主择一嗣子,她还有机会保住家产的。

  但偏偏公婆死的突然,一下子就堵住了最后的退路。

  至于说族长为其择嗣子,那是纯扯淡。就看那些吃绝户的狠辣手段就能看出来,郑姨娘的前夫族人,尽是豺狼虎豹!

  弄不好族长会直接认了郑姨娘当娘,毕竟那可是堪比台州李家的庞大家业。

  “此事我会跟张先生谈一谈,让他在新订《大夏律》时,多多考虑类似的情况。”

  黛玉却并不看好修订《大夏律》的张正矩,她摇了摇头:“没用的,我知张先生是个好人,但他一个人是无法对抗整个世界。理学大兴,注定了女子的悲苦。知道到今年,京畿有多少女子入学吗?满共不到千人!”

  千人,听起来很多吧。

  但整个京畿有两百多万人口,其中男童入公学读书的人数,已经超过了二十万,这还不算那些去了私学读书的。

  “哪怕有律法规定,适龄之子必须入公学接受义务教育,可百姓依旧是固执的不让自家姑娘去学堂,认为这是替别人家养孩子……”

  原来黛玉不只是为了郑姨娘的遭遇而尴尬,她实在感叹整个社会对女子的拘禁。

  每一次对于京畿义务教育的巡视,黛玉都会为自己努力出来的成绩感到欣慰。

  但同时,她也为自己的无能无力感到沮丧。女子入学就像是陷入了魔障一般,始终无法前进一步。

  贾琮对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这是一个暂时无解的难题,除非有人敢喊出那句妇女能顶半边天的话。

  他贾琮敢喊吗?当然敢!

  但他去喊是没有用的,那个喊出这句话的人,要能压得住理学。

  “可惜,魏老爷子去的太早了!”

  如果魏庆和还在,或许他可以打破如今这个局面……

  突然,贾琮灵光一闪,想起了某日周炯问过他的一句话:他周炯将来的谥号会是什么?

  “林姐姐,或许有个人能解决这个问题!”

  ……

  周炯没有想到贾琮会突然跑到他的家中去,明明没几日就是他贾琮的大婚之日了,这个时间竟然还有心思跟他扯淡。

  “阁老,您想不想成为一代宗师?”

  嗯?

  这莫名其妙的问题,让周炯疑惑顿生。

  贾琮换了个说法:“自朱子后,有多久没有再出圣贤了?阁老有没有兴趣,试一试登上儒门圣位?”

  周炯的脸色当即变的煞白,他警惕的看了一眼屋外,随后就像将贾琮赶出门去。

  “此话老夫就当今日没有听到过,你小子真是无知无畏,这话都敢往外说!”

  好小子,这是打算坑死老夫啊!

  儒门圣人,满打满算就四个:至圣孔子、复圣颜回、宗圣曾子和亚圣孟子。

  朱子?他都够不上这个圣字。

  今日这谈话若是传出去,天下儒门弟子还不拿唾沫星子淹死他周炯?

  “贾琮,老夫还想多活几年!”

第五百二十九章 何为道?

  “理学者,禅学也。古无所谓理学,理学之名,自前朝始有之,其学以易为宗,以中庸为的,以礼为体,以孔孟为极。循古礼为倡,于是关中风俗一变而至于古……然今之理学,不取之五经,舍圣人之语录而从事于后儒,此之谓不知本也。”

  贾琮正冠而拜之,劝道:“晚辈并非是说朱子之学有谬误之处,而是当今之所谓儒者,为求私欲,曲解先贤之说,行学阀之道,锢中华之道,弱百姓之魂,有悖人伦天道。阁老,而今国之世正值千年未有之大变,道往何处去?您身为儒道之首,国朝宰相,难道不担心吗?”

  千年未有之大变,这一句是击破周炯心理防线的主要原因。

  是人就会有私心,但身为国朝首辅,周炯与魏庆和一样,他们都是心怀天下的智者,也是心怀使命的护道者。

  这个道,可不只是儒学之道。

  这个道,是天地大道。用一句话来总结,那就是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道,为去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像魏庆贺、周炯这样的人,他们用一生的时间去追寻他们的道,然后付诸于行动,哪怕临了都要为继任者铺平道路,让他们的道能够继续走下去。

  当了几年的内阁首辅,周炯太清楚新法看似生机勃勃,但事实上阻碍新法实施,恨不得他周炯赶紧去死的人,绝大部分就是理学中的守旧派。

  而理学中的守旧派,同时也是当下儒道中的主流学阀。

  不说别的,光是一个税制改革与官制革新,不知道触动了多少理学守旧派的利益。

  周炯最大的担忧,不是与这些人的斗法,而是他已经到了古稀之年,暂时选定的后继之人还没有成长起来。

  “阁老……大相公,自古以来的变法,人亡政息者多。我朝变法,始于文正公,盛于阁老。可如今看似兴盛的变法,将来会如何?”

  贾琮自然是明白周炯的最大担忧,元祐变法是他周炯一手推动,这是足以让他名垂青史的最大政绩。

  他不求财,但求名啊!

  谁敢坏他的变法大业,那就是掘他老周家的坟,生死仇敌!

  见周炯已经明显有了意动,贾琮抛出了最后的杀手锏。

  “最重要的一点,阁老有没有想过,除了朝堂上的变法,我儒门一脉,是否也要变法?圣人已故千年,各派学说繁杂各异。那些学阀为垄断学识,以一家之言曲解圣人之意……当今之世,能逆势而上正本清源者,能为新法而重释圣人之言之者,非阁老莫属啊!百年之后,阁老未必没有机会与大成殿十二哲一样,享祀孔庙!”

  ……

  贾琮离开周家时,他是轻松的。

  但在周家的书房中,周炯迟迟不能从贾琮给他描绘的未来中回神。

  入祀孔庙,这几乎是每一名儒门之中都无法拒绝的诱惑。

  而且周炯的心中,还有一件比入祀孔庙更加令他难以释怀的事。

  新法的未来,会何去何从?

  贾琮说的很对,往前千年,历代的变法者几乎都没有好下场,变法之事更是人亡政息者更多。

  他抬手看着自己的手背,枯瘦的指骨,清晰爆出的血管,以及一道道褶皱的皮肤,无不昭示着他快要离开这个世界了。

  “我去后,谁能继承我的衣钵?谁能继续我好不容易兴盛起来的新法?贾琮?不,他还是太年轻了!”

  周炯彻底睡不着了。

  夜已深,老妻与忠仆连续催促提醒,都没能让他从书房中出来。

  甚至在第二日的清晨,周炯第一次没有出现在大朝会上,令满朝文武吃惊不已。

  嘎吱~

  书房的门被人推开,皇帝亲自登门探望据说陷入迷障中的内阁首辅。

  周炯还是如昨夜般,伏案疾书。

  “臣妇劝也劝了,可他就是不愿去休息……”

  周老夫人颇为不满的瞪了一眼皇帝身后的贾琮,就是这小子昨日突然来访,让年已古稀的周老爷子陷入了迷障。

  贾琮也没想到昨日他与周炯的谈话,会让周老爷子熬夜疾书,甚至陷入了忘我的境界。

  皇帝走到了周炯的背后,只看了一眼其所书的内容,立刻就震惊的抬起了头,朝着门外的大汉将军使了一个眼色。

  很快,书房中除了贾琮外,连周老夫人都被请出去了。

  门窗关闭,光线的突然变暗令伏案疾书的周炯感觉到了不适。

  他这才发现,他的旁边有一角金丝绣龙纹的锦缎。

  “陛下?老臣……”

  周炯连忙起身想要告罪,可伏案一夜,又是全身心的投入,早就耗光了他的精气神。

  猛然起身时,周炯只感觉眼前一黑就晕了过去。

  要不是皇帝一直关注着一把扶住了周炯,老爷子这一下估计真要去见孔圣人了。

  好在皇帝来时很有先见的带着数位太医院的御医,针灸灌药,总算将周炯从孔圣人那抢了回来,要不然贾琮得愧疚死。

  “天理人欲,同行异情,此正毫厘千里之几,从良知精明流行,则文、武之好勇,公刘、太王之好货色,皆是天理。若杂之以私欲,则桓、文之救鲁、救卫,攘夷安夏,皆是人欲。”

  “夫欲有二,有不容不然之欲,有心所沉溺之欲。自不容不然者而言,无论欲明明德之欲,不可去,即声色臭味之欲,何可一日无。何也?皆天也。自心所沉溺而言,无论声色臭味之欲,不可不去,即行仁义之欲,亦不可一日有。何也?皆障天者也。”

  “徒见道于纸,谈道于口,考道于笔。凡事为皆有于欲,无欲则无为矣。有欲而后有为,有为而归于至当不可易之谓理。无欲无为,又焉有理?”

  周炯刚醒时,他似乎依旧畅游在自己的世界里。

  他用微弱却又富有哲理的话阐述着他的观点,令皇帝与贾琮不禁肃穆而立,就连那几位给他施针灌药把脉医病的御医,都不敢出声,迟迟不敢去打搅这位令人尊敬的老人。

  “理学理学,道理之学也!天道之理,人道之理,大道之理也!”

  似乎到了尾声,周炯终于恢复了神志。

  见周炯双眼慢慢变得有神起来,把脉的御医终于长舒一口气:“陛下,周相醒了!”

  “陛下?”

  周炯扭头就看到了守在床边的老妻,以及站在桌边的皇帝与贾琮。

  “快扶老夫起来……”

  贾琮刚要过去,却见皇帝快步上前,按住了挣扎着想要起身的周炯。

  “周师傅,你这又是何苦?御医方才与朕说了,你是耗光了精气神,差点就伤了根本,需得好好调养一段时间才行。”

  说着,皇帝还不忘瞪一眼贾琮。

  这小子,办事还是毛毛躁躁的,差点就送他的宰辅去见上一任宰辅了。

  贾琮讪讪而言:“都怪我……”

  “不怪你,老夫该感谢你,你提醒了我!”

  周炯倔强的挥手让老妻、儿孙以及那些御医下人统统离开,半靠在枕头上,与皇帝、贾琮说起了他昨夜的疯狂以及成果。

  桌上的文稿已经被贾琮收拢起来,拿在手中沉甸甸的。

  “陛下可看过?”

  皇帝点了点头:“朕方才看了一些,周师傅是打算立道?”

  “不算立道,只是想要重释圣人之言。”

  立道之说,太过惊世骇俗。

  周炯还是觉得走温和改良的路比较好,因为他老了,缺少时间。

  恐怕魏文正当初也是这么想的,所以才在最后的那段日子里,用温和的手段去压制理学的守旧派,提拔那些在理学学阀眼中被视为异端学说的才俊。

  “没想到时间竟然成了老臣最大的敌人!”

  周炯倒是坦然的面对了现实,跟皇帝说道:“陛下,贾琮这小子胆子太大,还得好好磨练磨练。不过胆子大也有胆子大的优势,所谓初生牛犊不怕虎,如今的大夏,需要的就是有血性、有眼界、有胆子跟天下为敌的少年子!”

  贾琮被周炯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而一旁的皇帝却是郑重的问了一句:“周师傅是说,这小子还不足以担当大任?”

  周炯点了点头,又摇摇头:“如今的他,可为大将为国征战,可入刑部为民伸冤,唯独不可任亲民官,主政一方!”

  “阁老,您老也太瞧不起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