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549章

作者:余人

“臣试过,但味道极为古怪,难以下咽!”徐阶心里一动,当即应答道。

虎妞却是接话道:“皇上,有的人初时吃不惯,但吃久了,就会很容易下饭!不过也不是谁都吃得惯的,像徐娇的爷爷就吃不惯,我哥哥的岳父也吃不了一品酱!”

徐阶眼神复杂地望了一眼虎妞,深知前者是徐国公,后者则是户部尚书吴山,这一品酱已然是走进了大臣之家,入了大臣的五脏六腑。

“奴才初吃一品酱之时,亦是四处找水,但几次之后,便是视为佳肴!”冯保像是铁了心帮虎妞一般,当即附和道。

“世间竟然有此等奇物,那朕亦要尝一尝!”嘉靖并不是一个保守的性子,当即便决意要尝试这一种新鲜的食材。

黄锦有心想要阻拦,但看着皇上如此表态,自然不能再出言反对,心里突然灵光一动,当即提议道:“老奴这便去寻得一品酱,还请主子迈步嘉明殿!”

经过这一个小小的插曲,嘉靖却是有了几分食欲,便是轻轻地点头同意。

正要迈步离开,他像是仿佛想到什么一般,突然间止住步子,转身对着徐阶说道:“朕昨晚偶等一梦,有一长生古籍坠落于民间,朕欲往寻之,徐爱卿以为如何?”

“圣上,此事万万不可!”徐阶当即跪地,进行劝阻道。

嘉靖的眉头微蹙,对着爬跪在地上的徐阶质问道:“徐爱卿,你不支持朕?”

“臣对皇上忠心耿耿,万死莫辞!然大明百姓离不开陛下,这个天下亦离不开陛下,还请陛下三思!”徐阶虽然很想窃取权力,但嘉靖一旦离开北京城,那整个大明有动荡的危险,却是坚定地进行劝阻道。

“请主子三思!”黄锦却没想到嘉靖有这个念想,亦是帮着劝阻道。

嘉靖的眼睛闪过一抹不悦,却是坚定地说道:“朕志在长生!”

若是论道心坚定,恐怕古往今来非嘉靖莫属。这修道已经三十载,虽然当下身体每况日下,但他仍然孜孜不倦地追求着长生。

“皇上,您可以委派几个可信之人,替皇上分行于天下,为皇上寻得长生古籍!”徐阶灵机一动,当即提出建议道。

虎妞的性子好动,静静地听着二人交谈,却不由自主地伸手挠着腮帮子。不过注意力很快被这番谈话所吸引,那只挠腮帮子的手突然停了下来,那双漂亮的大眼睛望着二人闪过一抹异彩。

第1246章 虎妞的小九九

西苑并没有闹出大风暴,嘉靖虽然有意于游历天下,寻得那一本从梦中由天而降的长生古籍,但亦是知晓其离开北京城会引发一场大动荡。

更何况,嘉靖的想法每每都是天马行空,但真正要落实之时,总会瞻前顾后,就像昔日面对收复河套的计划一般。

只是西苑没有生起大风暴,随着由九卿参与的理财会议结果,北京城底下的暗流汹涌,这个官场注定要揪起波澜。

随着吴山正式提出开海和盐政,这必然会引发纷争,而这一场争斗极可能会持续下去,直到一方完全压制住另一方。

只是很多时候,官场的暗流再汹涌,给外界的感觉仍然是平静无波。

北京城的百姓和官员明明就生活在同一座城中,但却像是生活在两个完全不同的世界般,百姓永远无法感受到朝堂的争斗。

相对于官员频频串门的城南,城北却显得很是平静,这里跟往常一般无二。

到了酉时时分,一个轿子如同往常般从顺天府衙离开。在一支护卫队的护卫下,浩浩荡荡地走街过巷,直接朝着金台坊而去。

虽然这是皇亲大臣到处走的北京城,但在这个城北之地,最高的衙门是顺天府衙,故而走在前面的林福等人显得趾高气扬。

亦算是一个小小的慰藉。虽然顺天府尹的头上有着六部堂官等朝廷大员压制着,但顺天府尹在这城北大多时间都能够横着走。

身穿三品官服的林晧然端坐在轿子中,已经平添了几分官威,正是闭目养神。对于轿外的风景并没有兴致,此刻脑中正在思索,思绪亦是飘到城南。

理财会议的结果已经传到他的耳中,虽然整顿盐政的提案并没有得到通过,但九卿却赞成重开宁波市舶司,这无疑是一个不错的结果。

宁波开海,不仅有效地加强广东和江浙的商品流通,还能一致推动大明的海上贸易,从而让到大明走上一条富强之路。

当然,他早已经不再是懵懂的政客,深知这个方略虽然已经提出,但能不能在皇上和内阁那里通过是一回事,能不能真正落实又是另一回事。

虽然开海能够拉动海上贸易,从而换得大量的海外白银,进而又会促进大明手工业的发展。但这会改变单一的土地生产聚拢财富方式,甚至会让很多百姓从土地的束缚中脱离出去,这是坐拥大片土地生产资料的官绅阶层所不愿意看到的。

对于王朝而言,从朱元璋创立的户籍制度便能看出,朱家王朝同样希望治下的百姓老老实实地从事农业生产,从而有利于王朝的稳固。

不管是地方上的官绅和大地方,还是朱家王朝的本质,实质并没有太强推动开海的愿望,都很容易成为开海的一个阻力。

正是如此,大明的开海会是一场持续不断的斗争,今后还会遇到种种的阻力,甚至官员到宁波亦是无法有效地推动开海的情况。

林晧然感受着轿子的摇晃,整个人宛如有一种身处于朝堂,此时此刻正处于波澜之中,要跟着底下的暗流作斗争。

只是经过这么多年的官场生涯,同样让到他慢慢地成长,亦是有信心推动开海的事业,有坚决改变这个还没有烂到根子的王朝。

“老爷!”

轿子纷纷地落地,轿帘被一只手小心地从外面揪了开来,管家林金元的声音充满恭敬地传来。

林晧然知道已经回到家中,亦很喜欢回到家的感觉,这里宛如一个温暖的港湾。

他弯着腰钻出轿门,但还没有迈过轿棍,虎妞便已经来到身侧,那可爱的脸蛋显得红彤彤的,仿佛被夕阳抹了一层胭脂般。

虎妞不再是那一个小不点,个子明显高了一点,最大变化是小塌鼻不变了,正向着一个落落大方的少女演变,整个人仍然是活力四射。

在见到林晧然的瞬间,那双眼睛绽放出无比兴奋的光芒,但下一秒却是收敛回去,蹙起眉头认真地埋怨道:“哥,你怎么这么晚才回来呀?我都在这里等你半个时辰了!”

“我哪里晚了,下衙便直接回来了,你找我有事?”林晧然狐疑地打量着虎妞,心存疑惑地反问道。

虎妞当即认真地点头,却是扭头望了望左右,显得警惕地招手道:“哥,咱们到内宅再说!”

林晧然看着这个野丫头搞得神神秘秘的,但对她的性子亦是习以为常,便是迈着步子跟着她朝内宅走去。

吴秋雨正从外面匆匆出去,结果刚出垂花门就看到兄妹二人迎面走来,便是规规矩矩地施礼道:“相公,你回来了!”

“嗯,不知这丫头找我什么事!”林晧然跟吴秋雨点了点头,指了指走在前面的虎妞招呼了一句,便又是跟着虎妞进了内宅里面。

吴秋雨望着这匆匆走入内宅的兄妹,微微抿了抿嘴。

虎妞从垂花门进来,站在庭院中,看着四下没有人,这才仰起脸蛋认真地询问道:“哥,什么是分行天下呀?”在问话的时候,她的双眼睛一眨不眨的,认真地盯着林晧然。

林晧然却没有想到是这个问题,当即疑惑地反问道:“分行天下?皇上要派人替他行走天下做啥?”

“是不是派钦差到地方找宝物?”虎妞认真地消化着林晧然的话,当即继续询问道。

林晧然看着这丫头认真的模样,便是老实地点头道:“嗯,可以这样理解!”

“那就好!”虎妞的眉梢当即浮起一抹喜色,转身便是要离开。

“你去哪里?”林晧然看着这野丫头朝着外面走去,便是困惑地追问道。

“我想到鼓楼那边瞧瞧,看看有没有宝物!晚饭你跟嫂子不用等我,我回来再吃!”虎妞已经走出老远,头也不回地答道。

林晧然看着跳过门槛离开的虎妞,额头当即冒起了黑线,这个野丫头突然变得傻乎乎的。等了自己老半天,结果就问了一点皮毛的东西,然后连晚饭都不打算按时吃了。

第1247章 各有谋算

虎妞匆匆地从垂花门离开,吴秋雨领着一个捧着点心的绿衣丫环走过来。

跟着后世十七岁的女孩不同,吴秋雨生于官宦之家,从小受到良好的教育,虽然年纪还很年轻,但举手投足有了主母的气度和风范。

她走过来的时候,仅是捕捉到虎妞的一个匆匆离开的背影,此刻显得好奇地询问道:“相公,虎妞找你什么事呢?”

“谁知道,这个疯丫头!”林晧然无奈地耸了耸肩膀,并埋怨了一句,显得关切地依礼询问道:“娘子,今天家里可安好?”

“一切安好,不劳相公挂心!”吴秋雨抿着嘴应答,当即唠起家常道:“刑部张侍郎的夫人过来一趟,我们聊了一个下午,还约着后天一起到寺庙进香!”

二人从最初的生疏,慢慢地成为一对真正的夫妻,且二个人几乎是无所不谈。

林晧然先是做了一个请的手势,却是扭头望了吴秋雨一眼,显得幸灾乐祸地道:“呵!此事恐怕要泡汤了!”

“这是为何?”吴秋雨故意落后林晧然半步,那双美眸充满疑惑地询问道。

林晧然并没有隐瞒,当即揶揄地笑道:“你爹爹今天在理财会议上,正式提议朝廷整顿盐政。据为夫所知,这位张侍郎曾经出任过两淮巡盐御史,咱们现在恐怕算是政敌了。”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妾身不懂这些,不过我看张侍郎的夫人不像是那般势利之人。”吴秋雨颇喜欢林晧然跟她说这些事情,却是抿着嘴乐观地答道。

“在这个官场中,现在有哪个人不势利的!”林晧然轻轻地摇了摇头,继续朝着正堂房慢步走去,突然又是扭头询问道:“对了,你跟李侧妃相处如何了?”

吴秋雨身处于诰命夫人的圈子,自然亦是看到这圈子势利的本质,眼睛不由得一阵失落。当听到林晧然的问题后,她的眼睛当即闪过一抹异彩,显得有些得意地应答道:“我跟她已经认了姐妹?”

林晧然当即一愣,不由得停住了脚步,但旋即感到一阵释然。

李侧妃的出身并不好,泥瓦匠的女儿,以宫女的身份进入裕王府,现在亦并非正妃。虽然她的肚子已经怀胎六月,但谁都难保她怀的是龙种还是凤胎。

此时李侧妃跟着吴秋雨以姐妹相称,还真不能说是谁高攀了谁。

最为重要的是,裕王正被政治边缘化,朝中除了昔日时任礼部尚书的吴山曾公然说过立长的话外,其他朝廷大员都不敢在储君的位置上表明立场。

傍晚时分,一个轿子落在徐家的前院。

身穿蟒袍的徐阶已然从宫里归来,侍他从轿子钻出来的时候,潘恩和严讷已经在这里的客厅等候多时,并纷纷迎了出来。

“下官见过元辅大人!”

潘恩和严讷迎到轿前,显得恭恭敬敬地道。

“子仁,敏卿,你们无须多礼,咱们到里面说话!”徐阶完全没有首辅的架子,显得温和地抬手招呼道。

却不得不说,徐阶有着他非比寻常的地方。尽管现在官至首辅,尽管已经是皇上最宠信之人,但待人接物还是保持着谦逊的作风。

一行人到了客厅,依照官场规矩重新落座,徐璠亦是选择坐下末座。

潘恩的年龄和资历都要胜于严讷,当仁不让地坐在客首座。显得有搬弄是非的潜质,在他的添油加醋下,已然是将吴山塑造成一个奸诈小人。

他跟两淮盐商并没有过深的瓜葛,之所以如此厌恶于吴山,一来是一直忌妒吴山的才华和声望,二来则是吴山公然反对他们徐党。

徐阶在无逸殿就得知了理财会议的情况,此刻听着藩恩将事情又细说了一遍,对事情已经是了然于胸,显得云淡风轻地品着茶水。

“爹,这个事情该怎么办,你倒拿出一个主意啊!”徐璠是一个心急的性子,看着老爹火烧眉毛都不着急,当即蹙着眉头进行追问道。

藩恩和严讷等人都是视徐阶为主心骨,当即纷纷扭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对急躁的儿子生起几分不满,轻呷了一口热茶,这才抬头望着众人认真地道:“严尚书说得对!盐税固然很重要,但更重要还是国本!如果灶户都活不下去,大明无人从事产盐之业,盐商不敢再贩卖食盐,这卖的盐引再高又有何用?”

徐璠蹙着眉头,不解其意地追问道:“爹,那我们该怎么做嘛?”

“此事咱们仍是占着理,确实不需要过分担心!”藩恩已然是领悟了徐阶的话,当即认真地响应道:“吴曰静想要倒行逆施,但现在这个朝堂,还不是他区区一个户部尚书说的算!”

“不错!若是郭朴不站出来支持的话,吴山一个人注定推动不了这个事情!”严讷思量了一下,亦是认真地响应道。

终究而言,双方可以是各执一词。吴山有着他的理由,他这边同样亦是一个说法,而他们这边的声音已然是要远胜于吴山。

“郭质夫跟吴曰静是同年,他应该不会支持吴曰静吧?”潘恩突然想到自己跟徐阶就是亲密的同年关系,心里却不由得一阵紧张地询问道。

严讷同样有着这方面的担忧,不由得抬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用茶盖子轻拨着滚烫的茶水,显得胸有成竹地道:“吴曰静有着他的考量,郭朴亦有着他的考量,但咱们做臣子的,最终还是要遵循皇上的意愿。”

若是在往朝,还是“君与士大夫共天下”的那一套思想,臣子有纠正皇上的义务。只是到了本朝,所有事情的对与错不再重要,一切都取决于嘉靖的意志。

就如同昔日的收复河套计划。若是当时咬咬牙,大明便能够一劳永逸,但偏偏嘉靖给否决了,令到当下的北边处于被动挨打的局面。

现在吴山的意见并不重要,郭朴的意见亦不重要,最重要还是皇上的意思。只是对于影响力而言,谁又能强过于他徐阶呢?

严讷听到这话后,终于是彻底放下心来,吴山根本没有什么胜算。

“爹,若是我们任由吴曰静那边叫嚣,咱们的威信何在?”徐璠却希望用手段惩戒于吴山,对这种息事宁人的做法并不满意地道。

潘恩和严讷相视了一眼,却是无奈地摇了摇头。

虽然吴山仅仅是一位户部尚书,但吴山在皇上心里并不是全然没有位置,而吴山更是得到清流官员的支持。若是徐阶真公然打击吴山,那徐阶所建立的形象会崩塌,而他们徐党亦会受到压力。

终究而言,他们并不打算成为狐假虎威的严党,而是想要将百官聚拢到麾下,所以对吴山可以打压,但不能用卑劣的手段除掉。

徐阶对这个儿子生起几分不满,又是轻呷了一口热茶,这才将真实的想法说出来道:“你说是咱们的威信重要,还是辨清一些人的面目重要?你啥事都不要干,一直老老实实地忍着,你便能看出谁跟你一条心,谁又是两面三刀的人。”

藩恩和严讷的嘴巴微微张开,眼睛当即一亮,已然明白了徐阶的打算。这本来应该算是一件坏事,但如今看来却不尽然。

明年就是京察之年,但却难免会忠奸难辨。现在吴山公然摇旗,不免有些人会忍不住跳出来,那他们明年就有了靶子。

藩恩当即端起茶盏,显得很是开心地笑道:“不错!不错!咱们就应该这样做,到时到那些两面三刀的人一!”

正是这时,管家来到徐阶的身旁低语了一句。

徐阶轻轻地点了点头,将茶盏放到桌面上,抬头对藩恩、严讷二个发出邀请道:“子仁,敏卿,酒席已经准备妥当,咱们移步到花厅,再边吃边聊。”

对于吴山所带来的困扰,很快随着酒席的欢乐气氛而烟消云散。

终究而言,吴山仅仅是一个户部尚书,想要靠一己之力推动整顿盐政,他还没有这个能耐。不论是徐党本身的势力,还是两淮盐商及背后的力量,都足可能阻挡住吴山前进的脚步。

第1248章 舆论造势

接下来的几天时间里,朝堂显得很是平静,仿佛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一般。

只是在京城的酒楼、茶馆和食铺,一夜之间便热闹起来了,特别一些读书人显得很是活跃,不断地流窜到一些公众场所。

“他家里的茅房要用彩锦装饰,马桶都镶上金银,每顿吃的都是山珍海味,据说比皇上吃的还要好!”

“当年,他给严嵩以三十二名美女作为活象棋送上门去,乞求能成为严嵩门下的一条狗。严嵩看到的时候那是爱不释手啊,从此对他自然是格外照顾,什么肥差都派给了他。”

“他去年总理盐政之时,整天就知道花天酒地,每顿吃喝都要花上千金,对属吏和盐商勒索贿赂,所搜金银堆积如山,在淮南一带还滥杀无辜,差点就激发民变呢!”

士子和百姓所谈论之人,自然便是昔日总理四地盐政的鄢懋卿,他的种种劣势被翻了出来,成为时下舆论所声讨的对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