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747章

作者:余人

杨博得知这个消息,亦是赶往了前线。虽然他不是一个攻击型的军事长官,但对防卫却独树一帜,令到蒙古骑兵很难突破防线兵临北京城。

在回到正轨后,时间又是一天天地过去。

经过整整一年的磨炼,林晧然对礼部的事务早已经了然于胸,处理起来亦是有条不紊。

春耕礼被推到了案头上,只是这一次嘉靖直接罢掉了这个仪式。随着景王的逝世,以及陶承恩等人成为新的炼丹师,嘉靖越发的沉迷于修玄之中。

下个月初九便是会试的日子,根据着历来的官场规则,这次会试主考官的人选早已经注定了。

次辅袁炜是嘉靖十七年的进士,不论是户部尚书严讷,还是礼部尚书李春芳,或者是右部左侍郎董份,都没有资格跟袁炜相争。

袁炜虽然名声不是很好,特别是在日食一事上被扣上了“佞臣”的帽子,但现在谁都不会主动提这一茬。

当然,这点污点终究不可能一下子抹得干干净净,始终还是给人诟病,袁炜出任会试主考官亦是出现了一些反对的声音。

正月的最后一天,春雪亦是慢慢地消融。

林晧然已经回归到这种礼部衙门和家里的单调生活,下衙正准备乘坐轿子回家,结果袁炜派人送来了一份帖子,邀请他到袁府共进晚餐。

面对着堂堂当朝次辅的邀请,林晧然自是不可能推辞,让着林福准备了一份合宜的礼物,便是携礼前去登门造访。

第1695章 家宴

京城的傍晚很冷,路边的雪还没有彻底消融。

袁府坐落在小时雍坊中,是一个不大不小的宅子。门前显得很是普通的模样,元宵节挂着的大红灯笼还没有摘下,此时正亮着淡红的光。

到了这个层次的高级官员,只有昔日小阁老严世蕃那种张扬的性子才会修建奢华的大宅子,真正的朝堂大佬通常都很低调。

袁炜跟徐阶一般,现在很多时间都呆在西苑。由于从《兴都志》等事务中抽身而出,加之内阁仅有他跟徐阶二人,致使他能够参加越来越多的票拟工作。

可谓是造化弄人,明明徐阶仅比他大上四岁,但徐阶出任江浙提学之时,他还只是一个屡次不中的秀才,致使两人沾了一点不明不白的“师生”关系。

袁炜的个子偏于矮小,皮肤显得白皙,双瞳显得黧黑,哪怕已经将近六十的人,眼睛同样显得炯炯有神。

林晧然跟随着管家来到书房中,身穿常服的袁炜正在灯下看书,显得极为专注的模样,整个人宛如一个儒学大家风范。

“下官拜见袁阁老!”林晧然面对着这位后世声名不算太好的青词宰相,显得恭恭敬敬地进行施礼道。

袁炜抬起头看到林晧然已经到来,先是忍不住喉咙发痒地咳嗽两声,这才温和地抬手道:“咳咳,若愚,你来了,快快请坐!”

“谢阁老!”林晧然注意到袁炜的脸色不佳,却是保持着微笑地施礼坐了下来。

管家轻呼袁炜一声“老爷”,并将手里的礼物微微扬了起来。

袁炜看到林晧然携礼而来,当即进行埋怨道:“老夫不是早就跟你说过了吗?你到老夫家里来,不用带什么礼物,这般显得过于生分!”

“下官有一友人此番上京途经宁波慈城,听闻阁老家乡的年糕甲天下,便是给下官带了一些慈城年糕!下官一尝果真要比京城的年糕好上太多,本亦是想留着独享,今阁老宴请,下官却不敢再私藏了!如若阁老嫌弃,下官带回去便是!”林晧然微笑着解释,显得半是开玩笑地道。

袁炜听到是家乡的年糕,亦是感受到林晧然送礼的心意,便是转怒为喜地道:“你带不回去了,这年糕老夫收下了!呵呵……幸得老夫今日相邀,不然如此好东西当真被你糟蹋了!”

跟着很多京官般,袁炜同样有着家乡情结。如果是什么金银珠宝,他都懒得瞧上一眼,但唯独这家乡的年糕是他所爱的美食之一。

他出身的家庭并不算太富裕,小时候跟着太多的孩童般,尤其喜欢过春节,很是喜欢过年的时候能吃上这种风味一绝的年糕。

管家原本还想提及这里有着南海珍珠和人参,但看着老爷如此的开怀大笑,一时却不知该不该再提上一句。

林晧然在后世没少给人送礼,亦是没有让管家为难,便又是主动地说道:“下官还给袁阁老带了人参,只是阁老刚刚喉咙咳嗽,却不知何故,亦不晓得可宜服用?”

“老夫偶感风寒,过阵子便没事了!”袁炜听到谈及自己的身体状况,显得浑然不放在心上地摆手道。

管家看着二人交谈融洽,便是退出去催促下人准备晚膳。

袁炜手里拿着最新一期的《谈古论今》,抬头对着林晧然赞许地说道:“你最新发表在《谈古论今》上的《论燕云十八骑的战略意义》,老夫刚刚认真看了几遍,你写得真的很好!”

出于政治等方面的考量,林晧然虽然不再插手《谈古论今》的事务,但经常性地借着《谈古论今》发表着一些文章。

林晧然听到谈及此事,显得一本正经地道:“承蒙阁老的夸奖,此乃下官的一些粗薄的见解!虽然燕云十八骑有杜撰的成分,但大明若是组建一支精良的骑兵机动军队,此举对北边是大有益处。这样既能支援各个边关,出则还能给蒙古滋扰和重击,此番必定会加强我们这边的筹码和作战的主动性!”

“你的想法虽然很好,亦有很大的可行性,但杨博怕是不会同意这般做!”袁炜将手中的册子放下,却是苦涩地摇头道。

林晧然心里暗叹一声,轻轻地点头附和道:“下官知晓这一点,杨博的战略思路是加强北边的防卫,甚至是主动牺牲作战的主动性!如果真有这么一支骑兵,无疑会加大大明跟俺答的摩擦,进而北边的防守部署压力会加大。届时俺答再度兵临城下,他的兵部尚书的位置怕是要不保了!”

“你将问题看得很透彻!杨博这个人的控制欲极强,你先前提出的南将北调,已经令到他大为恼火!只要他还是兵部尚书,只要他还能够得到皇上和元辅的信任,你便是肯定做不成这个事!”袁炜迎着林晧然的目光,很是肯定地分析道。

林晧然看着袁炜如此严肃,却是微笑着回应道:“下官亦是将这个想法抛出来,至于杨博会怎么想和怎么做,这其实是他的事了,下官不曾没想这么多!”

说是不想多做些事自然是假的,但他现在仅是礼部左侍郎,而兵部的事情由着杨博全权处置,却是根本没有他插手的余地。

袁炜似乎不相信林晧然的话,却是深深地望了一眼林晧然,因为他隐隐听到一个传闻:这位礼部左侍郎对兵部尚书的宝座颇为感兴趣。

正是这时,管家走进来提醒饭菜已经准备妥当了。

袁炜轻轻地点头,便是邀请林晧然前去饭厅一起用餐。

对于今晚宴请礼部左侍郎林晧然,袁家人显得很是重视。袁夫人不仅吩咐厨房准备广东风味的菜肴,而且让袁炜的大儿子袁隆辉和二儿子袁隆煌一起作陪,热情地招呼着这个贵客。

袁炜的大儿子袁隆辉由官荫入仕,现任尚宾司司丞。只是这种官二代并没有什么前途,却不是谁都能跟严世蕃那般,能以侍奉老父的名义入阁成为权力滔天的小阁老。

袁炜的二儿子袁隆煌则是国子监出身,三年前便已经拿到了北直隶举人的贡生名额,只是他没有选择入仕,而是决定在会试搏上一搏。

二位袁公子向林晧然恭敬地见礼,而后四人依次入席。

袁隆辉已经进入仕途,性子显得很开朗,很是主动地给林晧然敬酒。袁隆煌还是老实士子的形象,面对跟自己年龄相仿的林晧然,却显得有几分腼腆。

林晧然深知袁炜一会定然还有要事要谈,显得很是有分寸地应酬着袁隆辉,同时给袁炜亦是进行敬酒。

袁炜跟着林晧然喝了一杯酒,在伸筷子将一块带着黄油的鸡肉夹送到嘴里咀嚼之时,却是突然出现了呕吐的症状。

面对这个突如其来的变故,令到袁家人当即慌了神,这可是他们袁家的主心骨。

管家急忙找来了一个铜盆,大儿子袁隆辉则是用手掌在背部给父亲顺气,却是大胆地进行猜测道:“爹,你在宫里是不是吃了不干净的东西了?”

“我在宫里……能吃什么不干净的东西!”袁炜呕吐了一些食材残渣和胆汁后,显得没好气地回了一句道。

袁隆辉想到宫里对吃的讲究,亦是觉得自己胡乱猜测,便是满脸困惑地点头道:“这倒也是!”

林晧然在旁边看着这一幕,隐隐觉得有些不对劲,不由得想起昨晚妻子跟自己提及了岳父突然呕吐的事情。

袁炜涮了一口水,略带谦意地对着林晧然告罪道:“老夫在左宗伯面前失礼了!”

“袁阁老既要助皇上修玄,又得协助皇上处理天下的政务,乃我等臣子的典范。今身体有恙,下官只望阁老能保重身体!”林晧然当即表明态度道。

他不是眼睛容不得沙子的人,人家摆明身体不适,自然不可能多说什么,亦是挑一些好话进行回敬。在这个大明官场,除了高拱那种依仗帝师身份的官员才敢谁都不放在眼里,太多官员还是相互包容。

袁炜亦是慢慢地缓了过来,对着旁边的管家吩咐道:“我这些天碰不得油腥,刚刚左宗伯不是送了慈城年糕吗?你吩咐厨房煎一些给我吧!”

管家急忙应允,便是匆匆下去进行张罗了。

经过这个小小的变故,令到这场酒席没有先前那般的欢快氛围,不过袁隆辉是一个比较善于交际的人,却是继续调动着酒桌的气氛。

袁炜小口地吃着桌面不沾油腥的菜肴,突然指着沉默内向的二儿子对林晧然说道:“若愚,小儿隆煌是个读书的料子,此前他已经通过顺天乡试!今老夫打算让他参加本次会试,不过报名的时点已经过了,你便通融一下,帮他在此次会试上报个名吧!”

林晧然听到这个话,先是愣了一下,旋即便是规规矩矩地拱手道:“袁阁老言重了,此事不过是举手之劳,下官明日便会办妥!”

虽然他的语气显得平静,更是直接将这个事情揽了下来,但内心却是揪起了惊涛骇浪。

为了确保科举考试的公平性,却是规定一些人不能参加科举,如主考官的亲属不能参加当年的科举考试。

会试作为由官员主持的最高一级考试,更是将这一点看得很重要。

如果袁隆煌参加本次会试,那么按着一直以来的惯例,袁炜就不适合主持本次会试,会试主考官的人选则是要在李春芳、严讷和董份中三人中产生了。

当然,本朝的很多惯例亦是行不通,凭着袁炜在嘉靖面前的宠信程度,却未必不能打破这个惯例,仍然由袁炜出任本届会试的主考官。

正是这时,管家亲自将年糕送了上来,袁隆辉和袁隆煌显是紧张地望着袁炜。

袁炜用筷子夹起一块年糕放到嘴里咀嚼,很快便是眉开眼笑,连连点头称赞道:“老夫近几日食欲不振,幸得你送来的年糕了!”

林晧然自是谦虚,而袁家人则是终于放下心来,酒桌的气氛说是恢复如初。

在用过餐后,二人来到客厅用茶。

袁炜将林晧然请到这里,自然不可能仅仅因为儿子报名参加会试的小事情,在喝过一口茶后,便是认真地说道:“本朝以来,阁臣数量通常都是四五位,现今仅剩下老夫跟元辅二人,这绝非一种常态!不说跟其他时期相比,嘉靖六年的内臣人数就有足足七人之多,之所以现在大家对此都没有太大的意见,你可知这是何故?”

“元辅大人放权,履行着上任之初政务还诸司的承诺,令到各部正堂的权柄不比普通阁臣小!”林晧然犹豫了一下,便是认真地回应道。

袁炜捏着茶盖子轻泼着茶水,赞许地望了林晧然一眼,接着又是询问道:“只是这种格局很是微妙,特别景王去世后,以高拱为首的裕王系官员很希望打破这个局面,你可知这又是何故?”

“如果皇上决定扩充阁臣人员,那么我岳父必定入阁,严讷、董份和李春芳至少也有二人入阁,届时会出现几个尚书空缺!”林晧然不知袁炜打的是什么主意,显得老实地回应道。

袁炜轻呷一口茶,显得很肯定地道:“你是一个聪明人,以现在的形势,你岳父入阁并非是好事,还不如好好地主持今年的外察!”

“阁老,你的意思是这种平衡很快可能会被打破?”林晧然深知袁炜说得没错,若是在没有绝对把握弄掉徐阶前,岳父占着吏部尚书的位置要比入阁强,便是郑重地询问道。

袁炜颇为意外地望了一眼林晧然,旋即便是重重地点了点头道:“严世蕃下个月便会被押到京城,只是他手里可能会握着令到整个朝堂震动的东西,所以还希望你不要推波助澜!”

“不知这只是阁老一个人的意思,还是另有他人的意思呢?”林晧然心里微微一动,显得认真地询问道。

袁炜将茶盏放下,望着林晧然的眼睛直接道:“这其实是元辅的意思!”

第1696章 口谕

真相正式浮出水面,袁炜此次其实是替徐阶充当说客。

袁炜跟徐阶虽然存在着一定的敌对立场,但袁炜跟徐阶始终保持着表面的和睦,而今日徐阶主动找上了袁炜,袁炜自然不可能进行推辞。

或者说,这其实亦是符合着袁炜的利益。

在他没有绝对把握取代徐阶前,如果内阁突然涌进几个人,那么他这个“次辅”很可能遭人背后敲闷棍。

远不如继续维持现状,牢牢地占着大明次辅的位置,成为徐阶当之无愧的第一顺序继承者,将来能够顺理成章地出任大明首辅。

如果论到本朝最大的变数是谁,一个自然是不按常理出牌的未来帝师高拱,另一个则是精于算计的林晧然。

只是前者的羽翼未丰,且高拱属于北方官员体系,却是不可能发挥太大的影响力。反观后者,不仅身居礼部左侍郎一职,且支持。

正是如此,想要在严世蕃被押到京城之时能平稳地处置,那么就需要先稳住林晧然,让他在一旁老老实实地隔岸观火。

茶香袅袅,淡黄的灯火映印着这个温雅的客厅。

林晧然终于知道袁炜今晚请客的真正意图,慢悠悠地喝了一口茶水,却是带着试探的口吻道:“严世蕃既然是逃军,那么便将他重新发配到雷州戍边,对吧?”

“严世蕃有不臣之心,如果此次林润所弹劾的罪名坐实,依律当……斩立决!”袁炜端起茶盏呷了一口茶水,抬头望着林晧然一本正经地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蹙起,对此显得不屑一顾地道:“袁阁老,虽然严世蕃当年是飞扬跋扈,但你真以为严世蕃当真敢如此胆大妄为吗?”

虽然他亦不知道具体的情况,但严世藩是一个极为聪明的人。不说他爹还享受着高规格的退休官员待遇,而且拥有着几代人不用愁的财富,根本就不可能造反世间最愚蠢的做法,所以绝对是一个诬陷。

袁炜自然看得一清二楚,却是语重心长地道:“你已经是礼部左侍郎,下一步便官拜尚书。现今真相其实并不重要,重要是严世蕃这条疯狗不可乱咬,现在的朝局乱则对咱们谁都无益,你可明白其中的道理?”

徐阶昔日上台之时的“还政于诸司”,可谓是一个神来之笔。

在摒弃严嵩那种“独相”作风之后,徐阶迅速成为官员中的“贤相”。不仅迅速地稳住了自身的位置,更是借此拉拢了其他势力,塑造了一个各方能够共赢的新格局。

单是以林晧然这边而论,若是吴山现在入阁,还真不如呆在吏部尚书的位置主持外察,这样才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正是这种新格局之下,谁都不愿意插手严世蕃的事情,谁都想要维持当下的现状,对严世蕃的事情造反隔岸观火。

袁炜亦是不例外,他终究还是官场中人,千方百计地想着维护着己身的利益。他现在与其说是替徐阶充当说客,还不如说是替他自己充当说客。

“袁阁老,此事关乎甚大,还得由我岳父来拿主意,请容我回去跟岳父相商!”林晧然犹豫了一下,给出一个答案道。

袁炜知道这是林晧然的缓兵之计,但并不打算得到林晧然的许诺,现在他的意图已经传达,便是轻轻地点了点头。

二人又说了一会话,林晧然看着时间差不多,便是主动告辞离开。

林晧然走出袁府的大门,抬头望了一眼漆黑的夜空,不由得轻吐一口浊气。

严世蕃还没有押到京城,这个朝堂便已经暗波涌动,甚至当朝首辅徐阶都坐不住。一旦严世蕃真的到京城,没准真的会出现大动荡。

“十九叔,咱们可是要打道回府?”林福一直守在门前,看到林晧然从里面出来,便是揪开轿帘子进行询问道。

林晧然走进轿子坐好,却是沉声回应道:“到我岳父那里!”

“十九叔,吴尚书今晚当值!”林福正要点头应承,旋即便是提醒道。

林晧然的眉头微微地蹙起,显得无可奈何地道:“那就回府吧!”

前面打着灯笼,轿子中在黑幕中穿行,很快便回到了灵石胡同的林府。

先前已经得知林晧然在袁府吃饭,不过听到林晧然归来,吴秋雨还是从里面迎了出来,跟着林晧然讲明了家里的情况。

林晧然在袁府吃得不是很饱,听着吴秋雨给他留了一些饭菜,便是让人端上来。回到房间换了一套居家的衣服,吃了一点饭菜,便跟往常一般到书房。

没多会,孙吉祥从外面慢吞吞地走进来,头上的白发明显多了不少,脸上多了一些斑点,眼睛中亦是多了一些睿智。

“孙先生来了,坐吧!”林晧然跟孙吉祥已经是多年的相识,亦是温和地打招呼道。

林金元进来送茶,然后又悄悄地退了出去。

林晧然将今晚所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然后认真地询问道:“孙先生,你怎么看?”

“东翁,你现在可有信心扳倒徐阶,且将吴尚书推上首辅的位置?”孙吉祥默默地喝了一口茶,然后正色地询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