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国相 第885章

作者:余人

“我骂的是坏官和坏人!”林平常当即纠正道。

林晧然看着她这张疾恶如仇的可爱脸蛋,知道她其实没有错,她一直在坚持做着对的事情,有错的是这个坏人当道的官场。

他的眼睛变得坚定,便是做出一个决定地道:“你想查谁就去查吧,不过是一个小小的左都御史,哪怕捅破了天,哥哥亦能帮你补上!”

“好!”林平常的眼睛微微一亮,然后仰着下巴骄傲地道:“哥,我虽然没你这么聪明,但我做事也用脑的,不会真傻傻地捅破天!”

林晧然看着她神采飞扬的模样,不由得像小时候那般伸出手指弹她的额头,而她则是如同小时候那般配合地“哎呀”一声。

仿佛破除了心结般,林平常一路上说了很多的事情,既有一些好的事情,但亦是有一些不好的事情,宛如当年在长林村的小话痨。

林晧然则是发现自家的妹妹其实已经长大了,跟着他想要改变这个腐朽的王朝一般,她亦是尽着努力地改变这个时代,让到这个时代惩恶扬善。

第2000章 暗涌

西苑,一场新雪过后,这里平铺了一层白色,亦是增添了梦幻色彩。

自从嘉靖迁居这里之后,虽然北边还持续着大片的森林风貌,但中央的荒芜之地已经崛起一座新的宫殿群,这里伫立着一座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楼宇和祭坛等。

在这个寻常的夜晚,宫女和小太监正是穿梭在其中,显得忙忙碌碌的模样,正在维持着这个宫殿群的整洁和照明工作。

外围的御林军则是严守宫门和巡查各处,捍卫着这里的绝对主权,守卫着大明王朝的皇帝。

位于宫殿群中央的正是那一座金碧辉煌的万寿宫,此时万寿宫亮起了灿烂的烛火,令到这座宫殿宛如一个发着光的宫殿。

虽然现在是晚上,但这里终究不是嫔妃居住的紫禁城,却是有着官员出没,一个身穿蟒袍的官员顶着寒风来到了这里。

经过通禀之后,他跟随着一名小太监进到最里面的寝室,便是传起了一个声音道:“老臣徐阶拜见皇上,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旁边的烛光如炬,整个房间被照得很是敞亮,而宫殿底下的供暖系统正源源不断地提供着令人舒适的热量。

经过一天的试药等待,嘉靖终于是吃上了回春丹,虽然他仍然不能下床走动,但整个人恢复了不少的精神。

身穿明黄色亵衣的嘉靖正是闭目养神,却是淡淡地吐出两个字道:“平身!”

跪在地上的徐阶听得并不真切,不由得抬起头望向站在床前的黄锦,黄锦则是轻轻地点了点头,他这才进行谢恩道:“谢皇上!”

嘉靖原本想要坐起来,但发现这丹药虽然让他有了精神,但想要起来却是有心无力,便是无奈地说道:“你替朕乞求的回春丹虽好,但朕的身体仍旧畏寒而痰多,今晚纵有心想向三清道君设坛祈愿,亦是无法成行!”

“皇上,你现在是元气未复,万万不可劳动也!”徐阶没有想到嘉靖竟然有这个心思,当即忠心耿耿地劝阻道。

站在床前的黄锦听到徐阶将事情扯到“元气”上,眼睛不由得复杂地望了一眼徐阶。皇上哪里是什么元气亏损,分明是这么多年吃的丹药落下的病根,想要根治恐怕还得依靠神医。

嘉靖显得认可地点了点头,对徐阶宛如知心人般地道:“徐爱卿,若是元气能复全,此乃大幸也!若是此次仍旧不复,又当如何是好呢?”

这场病持续了这么长时间,甚至还特意派钦差前往安陆取了药,但效果总是一时的,病情却是一直没有得到康愈。

现如今,他吃了回春丹虽然有所好转,但却仍然不能下床,心里亦是生起了几分担忧。

“臣日前遣人四处寻求神医,听得山东一地神医献方,人乳之类缓进药可补充元气!”徐阶已然是早有准备般,当即便是回应道。

人乳?

黄锦听到竟然是这种东西,不由得小心翼翼地扭头观察嘉靖的反应。不过想到女红和胎盘等都成为药引,这所谓的人乳算不上什么恶心之物,皇上大概是不会嫌弃。

嘉靖对郎中有着天然的排斥,却是轻轻地摇头道:“那些郎中只懂替凡夫俗子号脉问诊,又岂懂得道家之元气,当今大明能拯救朕,唯有上苍和诸神!”顿了顿,他却是想起一件事道:“说起来,姑馀殿修了一些时日,何时能够完工?”

跟着刚刚修的紫宸新宫不同,紫宸新宫是为炼制丹药之用,而姑馀殿则是供奉神灵。

姑馀殿,此名得益于道教人物的寿仙娘娘麻姑,因为她曾修道于牟州东南姑馀山。因她目睹三次沧海桑田,故而一直被天下人视为寿星。

虽然他的身体每况日下,但修道的那颗心却是没有一丝改变,甚至更加的急迫和痴迷,故而今年亦是提出要修一座姑馀殿向麻姑祭祀。

黄锦对于万寿宫内的工程很是清晰,知道最近的姑馀殿进度缓慢,却是不由得扭头望向徐阶,亦想知道这位首辅作何种解释。

“回禀皇上,而今大明财政捉襟见肘,加之早前全力修建紫宸新宫,所以姑馀殿的工程有所拖延。以臣的估计,恐怕要明年三月方能落成!”徐阶顿时感到一阵头痛,亦是小心地解释道。

他自然是希望姑馀殿能够尽早完工,但有些事情亦不是他这位首辅能够决定的。

紫宸新宫刚刚赶工完成,祾恩殿亦是已经开建,加上承天皇宫的的扩建工程一直不间断,现在的财力根本支撑不了这么多工程全部推进。

按着嘉靖这般挥霍,哪怕他无私地将松江老家二十四万亩的良田全部卖了,恐怕亦是支撑不起这种烧钱速度。

嘉靖的脸色当即阴沉下来,显得目光不善地道:“明年三月?徐爱卿,你跟朕十几年了,朕对你一直不薄吧?”

此话一出,令到整个房间的气温地骤然下降了几分。

黄锦知道嘉靖喜怒无常的性子,亦是担忧地望向了徐阶。

徐阶心里一惊,当即跪在地上表忠心地道:“皇上对臣恩重如山,臣自是效忠于皇上。纵有千难万难,臣亦会想尽办法加快姑馀殿的进度,助皇上早日觅得长生之机缘!”

却不论心里在想着什么,这个时候亦是要表露出足够的忠心。

跟着嘉靖相处这么久,他亦是把握住嘉靖的性子,深知事情能不能办妥其实并不重要,重要还是要表露出足够的忠心。

像早前所修的紫宸新宫,亦是比预订的时间要晚上一些,但建成之时,当今圣上还是赏赐各方,更是给主持这个工程的雷礼加授了“少保”的头衔。

嘉靖听着徐阶的忠心之言,脸色亦是缓和下来,亦是清楚徐阶的难处,便是推心置腹般地道:“徐阁老,朕知道你这些年比严阁老还要难啊!严阁老干到最后都想着推脱了,但惟有你不负朕!当年不仅替朕修了这一座万寿宫,这几年的宫殿一直不间断,唯有你一直都不曾负于朕,当真是难为你了!”

这个突然其来的交心,可谓是打得徐阶有些措手不及。

徐阶终究是经历了几十年的风雨,眼睛当即涌出泪水,显得哽咽地回应道:“皇上,臣平生只知忠、孝二字,而皇上既为君父,臣自当一定听从。今幸得皇上荫得三子入朝为官,让到老臣光耀门楣,虽万死亦不足以报皇上万一!”

这眼泪倒不全然是演戏的成分,毕竟维持皇上的修道事业,他这些年亦是费尽了心思。特别为了削减军费而停止剿匪,结果还被那小子指责不作为。

现在的这一些付出,却是得到了皇上的表扬,更是将严嵩那个死老头比了下去,让到他这颗早已经麻木不仁的心亦是生起了一份感动。

至于加紧姑馀殿工程的进度,亦不是什么大事。明年开始朝廷“加征三年”,财政无疑能够有所缓和,再削减一些水利工程,想必还是能够应付得了这些工程开支。

嘉靖很满意徐阶的这个“君父”之论,只是精神又感到了困顿,便是淡淡地说道:“若无重要之事,便退下去吧!”

“皇……”徐阶当即想到了加征之事,但旋即想到内阁还没有定论,却是不由得打定了话头。

黄锦听到徐阶欲言而止,不由得扭头望向了徐阶。

徐阶急忙用另一件事情搪塞地道:“江西巡按成守节此次查抄严氏出功甚多,臣恳请将其调任顺天巡按!”

“准奏!”嘉靖对这件小事并没有放在心上,却是突然想到什么般,便进行询问道:“徐阁老,查抄严家过了这么长时间,账中的二百万两为何还迟迟不见来报!”

徐阶发现是搬起石头搬了自己的脚,亦是只能硬着头皮回应道:“回禀皇上,严氏赀财散于各地,加之有鄢懋卿、万采之流替其匿隐,按臣应奉查抄,然急不能如数!早前第二笔三十万两赃银已经至京,但边军拖欠日久,亦是被户部用于填补兵饷。若是要将赃银悉数查清,尚需一些时日,还请皇上给按臣多一些宽限!”

黄锦眼睛复杂地望了一眼徐阶,这个解释看似合理,但这时间似乎也太长了一些,且不说言之凿凿“朝廷无如我富”吗?

嘉靖亦是这么一问,只是心里清楚严家那么恐怕没有林润所说的那么多了,便是无奈地抬手道:“朕知道了,你退下吧!”

“臣告退,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徐阶恭敬地施礼,显得有得有失地走出了这个房间。

只是刚刚离开,他便听到里面突然传来一阵激烈的咳嗽声,令到眉头不由得微微地蹙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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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很享受当下的时局,当今皇上不仅极度信任于他,而且卧病这两年是越来越少插手政务,令到他这位首辅的权柄比严嵩都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不过人无远虑必有近忧,皇上若是能够挺过这个冬天无疑是好事,但皇上如果殡天的话,那么他亦得开始为新朝筹备了。

虽然他已经将得意门生张居正进入裕王府,早前亦是频频向裕王示好,更是赢得各方势力的支持,但却不得不面对大变局后的危机。

高拱是裕王最器重的老师,但性子过于耿直和狂妄,此人对他根本构不成威胁。只是那个深不可测的小子掺和其中,偏偏那小子跟高拱已经结盟,令到他亦是暗暗地头痛。

若是世上没有这个小子该多好,自己定然能够过得舒心不少,不说现在便能够只手遮天,甚至在新朝亦是能够继续呼风唤雨。

在走出万寿宫的时候,面对着吹过来刺骨的寒风,他亦是步伐坚定地踏雪向前。是时候图谋新朝,将这些威胁者通通扼杀在摇篮中。

次日清晨,冬日的天空仍旧是阴沉沉的,北风从宽大的青砖街道呼啸而过,卷起了散在屋顶或树上的雪花。

京城官员的官服里面穿得很厚实,亦是纷纷按时前往衙门上衙。

只是他们绝大多数都坐在轿中,顶着刺骨寒风的是轿夫、护卫和五城兵马司的军士,亦或者是那些勤劳谋生的小商贩。

户部衙门二堂,跟往常般显得十分热闹,户部十三司的官吏纷纷按时来到这里,令到这院子变得黑压压一大片。

今年的户部尚书经历了两次动荡,而今坐在堂上主持点卯正是到任不久的葛守礼。

葛守礼是嘉靖八年的进士,出身于农家,初授彰德推官,接着调回京城出任兵部主事,而后出任河南提学副使、山西按察使等职。

得益于跟杨博和黄光升的关系,加上跟徐阶的关系亲近,在高拱入阁之后,他由南京户部尚书改任户部尚书。

他年过六旬,有着北方人的体型,亦是充满着儒士的气息,那张长着花白胡须的国子脸显得颇具官威的模样。

“正堂大人,今日无一人出缺!”山西司郎中刘耀亲自负责点名,而后将花名册递上道。

葛守礼看着户部衙门的官吏近半个月都保持着如此敬业的风气,跟人浮于事的南京户部衙门稍微对比,简直就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接过花名册,亦是不吝惜地表扬道:“甚好!户部有此等良好的风气,若是能够一直保持的话,何愁诸事不顺!”

“正堂大人,这倒不尽然!一些人光有纪律,却不懂尊卑,做事更是阳奉阴违,此类人还不如趁早滚蛋!”坐在堂下的户部左侍郎徐养正阴阳怪气地说道。

杨富田等人心知徐养正是在含沙射影他们,眼睛不由得闪过一抹恼色。

只是他们心里清楚,随着这两位上官到任,户部左侍郎马森调任南京户部尚书,而今的户部衙门已然是改姓徐。

山东司郎中钱中岳是个直爽性子,便是直接回应道:“部堂大人,下官做事但求本心,如果你说加征三年之事,哪怕闹到皇上那里,下官亦不会同意!”

“你算什么东西,户部之事由我跟正堂大人商讨即可,又何须你一个郎中同意?”徐蒙正心里当即一寒,扭头望向钱中岳数落地道。

“林阁老在任之时,亦是听取老夫等人的意见!你既没有林阁老的惊世之才,在户部任期更不及老夫十分之一,我如何就不可说了?”钱中岳的犟脾气亦是涌了上来,显得针锋相对地吹胡子瞪眼地道。

这话无疑是戳中了徐养正的痛处,很多户部尚书或侍郎都有户部司职的履历,但偏偏徐养正是新近才任职户部。

早年因为跟人联合弹劾严世蕃“窃弄父权,嗜贿张焰”而被贬到云南通海县典史。

虽然在严嵩倒台后,他的官路一路走高,在出任南京户部右侍郎不到一年,而今则是接替马森出任户部左侍郎,但其户部的履历还是显得苍白无力。

“钱郎中,你当真要倚老卖老、以下犯上吗?”徐养正的脸色阴沉得可怕,目光狠厉地瞪向钱中岳道。

所谓的官高一级压死人,而今徐蒙正既然是正三品的户部左侍郎,又跟着徐阶有着密切的关系,想要弄死一个小小的郎中,可谓是易如反掌。

河南司郎中赵子泉深知钱中岳是受不得委屈,却是急忙捂住了他的嘴。

“徐侍郎,我在任之时,亦是多番听取钱郎中的建议,你还是收一收你的官威吧!”正是这时,一个声音从外面传来道。

第2001章 真正来意

堂中和院子一共有三百余名官吏,院中的那一大帮吏员最先得知情况,早已经激动地让出了一条宽大的过道。

这来人不是别人,正是当朝的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林晧然,亦是昔日带领户部创下辉煌的原户部尚书。

一阵北风吹过,屋顶当即洒下一些细碎的雪屑,正是沸沸扬扬地飘落在院中。

林晧然穿着一品绯红官袍,腰间绕着玉带,相貌英俊,皮肤白皙,一字浓密的唇须平添了几分成熟,那双犀利的眼睛令人不敢正视。

他的官靴踩在院中的正道上,脸上显得不苟言笑,正夹带着一股“天下舍我其谁”的气势稳步走向堂中。

“林林阁老?”

堂中的官员很快发现来人是谁,眼睛既是惊讶又显得激动,特别是被捂住嘴巴的钱中岳的眼睛瞬间湿润了。

他在户部衙门呆了近二十年,伺候的户部尚书连他都已经数不清,但让他打心底折服的户部尚书,惟有这一位有着惊世之才的林晧然。

特别是林晧然刚刚那句“我在任之时,亦是多番听取钱郎中的建议”,让他更是生起了士为知己者死的感慨。

“呵谁这么大的!”徐养正原本想要瞧瞧是谁如此大的口气,只是扭头望向来人之时,整个人亦是愣住了。

葛守礼原本端坐在堂上,这时看到林晧然从院中走过来,亦是急忙来到堂下并见礼道:“下官拜见林阁老!”

虽然他的年纪和资历都在对方之上,但对方是从一品的太子太师,更是渊阁大学士兼兵部尚书,自然是要执下官之礼。

“拜见林阁老!”

堂中和院中当即跪下一大片,显得很兴奋地大声地见礼道。

现在的内阁已经凌驾于六部之上,而林晧然不仅年轻,还如此有声望和能力,已然是当朝数一数二的大佬了。

不说排名第三的郭阁老有着“匿丧不举”的污点,当朝次辅李春芳的才能亦显得平庸,却是不及这位排名第四的林阁老耀眼。

面对着这么一号大人物大驾光临,哪怕是最为狂妄的户部左侍郎徐蒙正亦是收起那份骄傲之心,显得规规矩矩地跟着行礼。

林晧然保持着阁老的威严,对着葛守礼显得客气地询问道:“葛尚书,无须多礼,本阁可否暂借公座一用?”

“阁老,您请!”葛守礼哪里敢拒绝,当即便做了一个请的手势道。

在他出任南京户部尚书之时,当时的户部尚书正是林晧然,虽然不曾见面,但亦是通过书等信件打过交道。

只是他如今登上户部尚书的宝座,而这位却已经是当朝的阁老兼兵部尚书,早前更是取得本朝对蒙古最大胜绩的山竹滩大捷。

林晧然走向曾经天天主持户部衙门点卯的那张公座,虽然他看到公座跟以前一模一样,但脸上仍然不苟言笑。

在落座后,他这才对着堂下的众官吏地淡淡地道:“诸位无须多礼!”

钱中岳等人这才纷纷从地上起来,只是眼睛有着一抹藏不住的兴奋,当看到坐在上面的林晧然,同时亦是生起了一份追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