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会说话的肘子
冯大伴细声细语道:“王爷说话真是不给人留情面啊。”
“来,猜先。”
正当靖王抓起棋子合于手心时,却冷不丁看见一只纤细白皙的手掌从旁边伸过来,将棋子从他手心里抠出来,丢回棋篓里。
靖王缓缓转头。
白鲤正气鼓鼓的站在一旁:“爹,您到底干嘛来了?”
靖王诚恳解释道:“爹来帮忙啊,只是爹这三年来身体每况愈下,实在干不动重活了,不然爹这会儿肯定一起去搬砖、糊泥。”
白鲤皱著细细的眉毛:“您不要揣著明白装糊涂,您哪里是来帮忙的,分明是来偷师的!”
靖王赶忙站起身来,扯著白鲤的手腕往窑厂外面走去:“我堂堂靖王怎会干偷师这种事呢,走走走,爹带你出去逛逛。对了,再有几个月便是你的生辰,可有想要的礼物?”
白鲤挣扎著被拖了出去:“爹,您贿赂我没用,您松开我……”
刚走至门口,却见一架马车在门前缓缓停下,后面还跟著几名骑著高头大马的小厮护卫。
车夫取下脚凳垫在泥泞中,扶著陈礼钦缓缓下了马车。
“王爷?您怎么在这里!”陈礼钦一怔。
他是来寻陈迹的。
当他听说陈迹来窑厂胡混便怒不可遏,少年光阴似箭,应争分夺秒的读书才可以,怎能来这窑厂虚度时光?
可他没想到,一下马车竟见到靖王与白鲤郡主的身影!
靖王见陈礼钦,也是一怔:“陈大人为何来此?”
陈礼钦拱手说道:“臣方才去医馆补上犬子的束修,也与姚太医商议好,往后犬子便不是医馆学徒了。臣打算明年开春便送他去东林书院,待他像他的兄长一样学成归来,臣便送他参加科举,为我宁朝效力。”
白鲤啊了一声:“陈迹以后不在太平医馆了吗?他要去东林书院三年?”
靖王拉住白鲤,认真说道:“先前我还疑惑,陈迹如此聪慧的孩子为何放在太平医馆,往后他若能参加科举为朝廷效力,也算是有了更好的前途。”
“王爷英明。”
“陈迹就在里面呢,我带你去寻他。”
白鲤小声道:“爹,陈迹不想回陈府的。”
靖王笑道:“小傻子,那是他的家事,你能替他做决定吗?”
……
……
此时,陈迹正与梁猫儿一起推著石碾子,早早将原料都准备好,一旦改窑完成,立刻就能开烧水泥。
陈礼钦远远看见他这副灰头土脸的模样,当即皱起眉头:“陈迹!”
陈迹愕然抬头,下意识问道:“陈大人怎么来了此处?”
陈礼钦听见‘陈大人’这称呼,当即不悦道:“我已与姚太医商议好,从今往后你便不用去太平医馆了,随我回家。”
陈迹沉默了。
与师父商议好?
往后不再是太平医馆的学徒?
窑厂内,众人纷纷停下手里的活,看向陈迹。
陈迹忽然笃定道:“不可能。”
陈礼钦拧著眉头:“什么不可能?”
陈迹认真道:“师父不可能答应你。”
陈礼钦一怔,他原想直接将陈迹骗回去,却没想到对方竟拆穿了自己的谎言。这是出于何等信任,才会如此笃定?
他放缓语气说道:“陈迹,我知道你还在赌气,但家中偷偷克扣你月银的小厮已被杖毙,连带著管家也挨了十个板子,你即便有再大的气也该消了。如今你也不小了,该明白两条路怎么选择,若是留在太平医馆,到老也只是个七品太医,可若是参加科举,往后守牧一方,来往者俱是风流人物,见的世面完全不同。”
陈迹忽然问道:“陈大人,雨后的夏蝉会在什么时辰爬出洞?”
“问这个做什么?年少时莫要浪费时间在这些无谓之事上!”
陈迹微笑道:“陈大人,请回吧,我觉得当一个医馆学徒挺好。或许当官很好,但我不愿意。”
当官很好,但我不愿意。
掷地有声。
白鲤怔怔看著少年学徒的身影,坦坦荡荡,不卑不亢。
陈礼钦面色终于是彻底沉下来:“陈迹,这般大事还由不得你做主,现在你年少不懂事,以为自己就是对的,但父母绝不会害你。来人,将他绑到马车上去,回府!”
下一刻,陈迹无辜的看向靖王:“王爷,你们还学不学改窑的技术了?”
靖王一怔:“合著你小子早就发现了,为何故作不知?”
陈迹笑道:“王爷一心为民,被学去了也无妨。”
靖王挑挑眉毛,调侃道:“不过我们现在也学得差不多了,你就随陈大人回府吧,将来参加科举,出将入相未来可期。”
陈迹笑意更浓:“王爷该不会以为这小小的倒焰窑真能用来炼铁吧?铁水从何处流出,铁粉从何处进?铁水流出来后该如何立刻炒成熟铁?铁又如何渗炭成钢?难不成王爷将这些也学会了?”
一连串问题将靖王给难住了,他下意识看向自己带来的那些军匠,却见军匠们隔著很远,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张牙舞爪给他比划手势,务必要将这小子留下!
靖王乐了:“你拿改窑之术钓我,却藏了这么多东西?冯大伴,今天我说要给这涉世未深的少年郎上一课,结果人家反倒给我上了一课。得,被人家给拿捏了。”
冯大伴微笑道:“小陈大夫确实聪慧过人。”
靖王朝军匠招招手:“莫让陈大人将陈迹带走了,他得留下。”
白鲤在一旁小声嘀咕道:“爹,您刚刚说,这是陈迹的家事。”
靖王压低了声音,义正言辞说道:“现在不是家事了,是国事。”
此时,一群军匠拦在陈迹面前,将陈府小厮护卫推搡了回去。
陈礼钦看向靖王,不解道:“王爷,此为我家事,您为何要插手?”
靖王耐心解释道:“此处正需要陈迹做些重要的事情,陈大人请回吧,他不能跟你回去。”
“他在这里做什么?”
“这便是军略机密了,还不能告知你。”
陈礼钦呼吸粗重,胡须抖动,他没想到自己接连两次想将陈迹带回府去,都未能成功。
他看了看陈迹,又看了看靖王:“卑职还要去主持入帘宴,今日便告辞,只是王爷不该过多干涉卑职家事,日后定还会叨扰的。”
靖王挥挥手:“去吧去吧。”
眼见陈礼钦大步流星离开,他这才目光炯炯望向陈迹:“何为渗碳成钢?”
陈迹回头看向身后的那座倒焰窑:“王爷,事情得一件一件做才行啊。”
靖王气笑了,用手指隔空虚点著他:“好好好,那就一件一件做!王恪之,带著你的人回去赶工,明早我便要看见完完整整的窑!”
为首军匠王恪之抱拳道:“是!”
待军匠们离去,刘曲星看向陈迹苦涩道:“陈迹,你该跟你父亲回陈府的,他说得没有错,科举是条通天的路,青云直上、扶摇万里。当太医便只能在洛城与病患为伍,若是运气不好,可能连太医都当不成。”
陈迹重新挽著自己的袖子,乐呵呵笑道:“我若去东林书院三年,你们岂不是要把我给忘了?到时候咱们还怎么喝酒!”
一旁靠在墙根偷懒的梁狗儿突然诈尸,他掀起脸上遮光的草帽,嘴里叼著一根枯黄的草茎,慢悠悠说道:“少年人做事不计后果,以后你便明白了,这世上当官才是最好的出路。你会后悔的,不过,等你后悔的时候,只怕来不及喽!”
陈迹笑道:“到时候咱俩就一起喝酒抱头痛哭,你后悔你的婚事,我后悔我的前途!”
梁狗儿骂骂咧咧的将草帽又遮在脸上:“你小子骂人有点脏……”
第95章 四十九重天
晚秋黄昏,夕阳斜照。
牛车里的少年郎们笑笑闹闹,彼此在对方沾满灰尘的脸上写字。
笑闹之后,世子坐在牛车上看向陈迹:“这么多年能算计我爹的人不多,半年前,豫州洪灾时,他南下征粮。当地士绅联手瞒报田亩逃避征税,每户像打发乞丐似的捐了十石粮,同一天还在秦淮河上宴请宾客,将一百坛美酒倒进河中,美其名曰‘请天下共饮’。”
“然后咧?”刘曲星来了精神,他们平常可听不到这种朝野趣闻。
世子乐呵呵笑道:“我爹没跟他们置气,反而请匠人运了一座一丈多高的石碑,当当正正立在金陵府衙门口。上面清清楚楚记著所有士绅捐粮数目,说是要歌颂这些士绅功德,其实是让百姓看看这些士绅嘴脸。当时,连茶馆里说书先生都在编故事,取笑士绅们平日里满口仁义道德,实际却为富不仁、虚伪至极。”
陈迹若有所思:“说书先生的故事,是王爷让他们编的吧?”
世子眼睛一瞪:“你怎么知道?”
“后来呢?”
“没出半个月,士绅们丢不起这个人,就乖乖捐粮了呗。”
刘曲星赞叹道:“王爷倒是善于用巧力拨千斤。”
世子看向陈迹,竖起大拇指来:“你小子能反过来算计我爹,是个人物!”
然而陈迹高兴不起来。
世子见他眉头紧锁,便好奇道:“你怎么不高兴呢,要我能算计他一次,我能吹十年!”
陈迹感慨:“你爹哪是平白无故吃亏的人,我感觉他马上又要反过来算计我了。”
世子唏嘘道:“倒也是哦……”
刘曲星看过来:“陈迹,你从哪知道的倒焰窑?以前也没听你提起过这事呢。”
“仙人托梦,”陈迹盘膝坐在牛车上闭目养神。
刘曲星撇撇嘴:“扯呢吧,要真有仙人托梦,仙人为啥只给你托梦,不给我托梦?”
然而世子却忽然说道:“这世上还真有仙人托梦,你们寻常人或许不知道,黄山道首使徒子可是能从四十九重天请神的。”
“嗯?”
闭目养神的陈迹忽然睁开双眼,如炬火般紧紧盯著世子,嘴里却漫不经心问道:“四十九重天?”
终于。
陈迹终于听到有人提起四十九重天了。
他问师父,师父没听说过。
他问轩辕,轩辕也没听说过。
曾几何时,陈迹恍惚间以为青山精神病院里发生的一切,都是自己弥留之际幻象出来的一场梦。
李青鸟、四十九重天、袍哥、二刀,甚至他自己,都是不存在的。
而现在,梦终于照进了现实。
世子坐直了身子,神秘兮兮的指了指天上的彩霞:“伱们不知道四十九重天吧,据说是神仙们居住的地方呢。我爹说,黄山道门之所以厉害,便是因为他们能从四十九重天请神上身,据说道首使徒子与景朝高手厮杀时,曾将四十九重天的五斗星君请至凡间。”
陈迹身子微微前倾:“四十九重天是神仙居住的地方?”
世子回忆著说道:“我爹偶然提起过,诸天神佛都在四十九重天呢,什么无极山、玉京山、利仞天、须弥山、蓬莱、方丈、北俱芦洲、南部瞻洲,便是每一重天的名字。不过我知道的就这么多,我爹提得很少,似乎要避讳什么。”
说罢,他屁股抬起半边,身子探至人群中间,神秘兮兮说道:“我爹说过,每隔一阵子,便会有四十九重天的神仙转世下凡,隐藏于市井之中。或许我们都见过神仙了,但我们不知道。”
陈迹身子微微往后挪了挪,若无其事问道:“神仙有什么特征吗,我们该怎么知道谁是不是神仙呢?”
世子耸耸肩膀:“那就不清楚了。”
陈迹微微松了口气。
却听刘曲星好奇道:“世子,你见过四十九重天的神仙吗?”
世子摇摇头:“不知道,也许见过,也许没见过。”
刘曲星又问:“这四十九重天的神仙用不用拉屎啊?”
畲登科乐了:“吃饭肯定要拉屎啊。”
刘曲星梗著脖子:“那万一他们不用吃饭呢?!”
畲登科也梗著脖子抬杠道:“不吃饭怎么活?他们肯定拉屎巨多!”
陈迹神情复杂起来。
他转移话题问道:“世子,咱宁朝历史上有没有已知的四十九重天神仙啊?”
“有。”
众人循著声音看去,却见翘著二郎腿躺在板车末尾的梁狗儿,掀开脸上的草帽说道:“我家祖上曾遇见过一个,此人自称从四十九重天来,入人间修道家阳神,想以此门径合道。哪怕在黑夜,阳神也如煌煌烈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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