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刁县丞赶忙接过,眼睛一亮,涂抹起来,嘴里道:
“明府,下官恐高,还是别离悬崖太近,容易头晕的。”
“你过来。”
“要不还是算了吧,下面发生了什么,明府直接和下官说下就行了,下官认真听……”
“过来。”
“明府,下官真的恐高,少时从房顶上掉下来过。”
“对刁大人的少时不感兴趣。伱过来,掉不下去。”
“明府……”
“我叫你过来,别装糊涂。”
“啊……明府,不要啊!”
年轻县令含笑把瘦猴似的老县丞瘦胳膊一抓,强拉到了他身边,也就是半山腰这处草坪的边缘位置,手指下方狄公闸的方向,翘了翘下巴示意。
“刁县丞看清楚他们在干嘛了吗?”
“夜值加班……吧?”
“你管这叫夜值加班?”谢令姜斜了眼旁边这个想啥也不沾的老油条:
“偷偷摸摸和窝老鼠似的,哦,不,还是有一点区别的,毕竟算是监守自盗,也夜值了不是,要不要再去给他们加顿夜宵?”
刁县丞缩头缩脑,噤若寒蝉。
原本想闪躲的眼睛,还是被狄公闸内正在安静发生的一幕吸引了眸光。
他与身后的几位随从们,一齐伸长脖子瞪视下方这古怪。
每隔十米立一只火把的狄公闸上,人影幢幢。
一群谌先生手下的工匠正在小心搬运著一只只木桶,在一个胖乎乎司吏的带领指挥下,鱼贯进入了狄公闸即将完工、也是最后完工的内闸。
而内闸的闸室门口,有谌先生等老工匠掏出钥匙,依次打开室门,放由工匠们进入。
隐隐能看见这些工匠们搬木桶进入,空手而出。
很明显是将那一只只古怪木桶留在了即将完工封闭的内闸闸室内。
这一幕在闸上悄然进行著,或说是明晃晃的发生,毕竟被一旁的火把照的通亮,夜色都难遮住。
但是却没有任何人阻止。
从欧阳戎与刁县丞所在的龙背山这处高台向左望去,在另一边河滩上的值班营地内,正燃起一处处篝火,不少县衙书吏衙役和工人们,正在晚膳歇息。
看样子,没人知道不远处的狄公闸上正在有条不紊发生的事情。
或者说,可能有人瞧见了甚至去问了,但只以为是谌先生等工匠们在夜值干活,没多少怀疑,继续守在外围的营地上,防著外部的动静,却万万想不到身后狄公闸内的蹊跷。
欧阳戎转头笑问:
“刁大人觉得这处风景怎么样,没白来吧?”
刁县丞默默不语,瞪圆的眼睛安静倒映著下方发生的一幕幕。
“刁大人脖子探这么长,看来是不恐高了。”
欧阳戎寻思了下,笑说。
刁县丞不禁抓紧了手中装有驱蚊膏的细颈瓷瓶,嘴巴干燥,结巴道:
“明府,他……他们这是……”
“很显然,是夜值加班。”欧阳戎回答。
“……”刁县丞。
“刁大人不装糊涂了?”谢令姜侧目说。
“谢师爷说笑了。”
刁县丞讪笑一声,默然又看了会儿,他不禁转头:
“明府,谢师爷,咱们就这么站著,不下去看一看?阻止下他们?”
“阻止,为什么要阻止?刁大人不要命了?这是碰也不能碰的滑梯。”
欧阳戎不禁微微后仰,呲牙吸气道:
“刁大人是想捉奸在床?嗯,可也得酌情掂量下自己的细胳膊细腿啊,万一打不过奸夫怎么办?”
年轻县令玩笑的表情收起,轻笑问:
“现在下去,他们人多,咱们哪里打得过啊。”
“此等宵小,偷偷摸摸,简直岂有此理!”
刁县丞咬牙切齿,奋力挥袖大囔了一句。
然后他眼睛观察著欧阳戎的平静脸色,小心翼翼问:
“那现在怎么办,明府?暂避锋芒吗,咱们明日带兵来再抄了他们,全部抓起来一个一个审?”
“刁大人急什么?说不定人家只是运了一点花花草草、砖瓦石块进去呢,放在闸室里还能当个压舱石,添添重……嗯,刁大人觉得这套说辞如何?”
刁县丞当即摇头,正色道:
“下官才不信!若真是光明正大之事,为何偏挑在半夜,鬼鬼祟祟的干嘛,定然心里有鬼……
“明府,那些龙王庙祭司们马车运来的木桶,里面装的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建议立即彻查。”
欧阳戎侧瞥的眸光从义正言辞的刁县丞脸色收回,默望著下方已经运完木桶、开始有条不紊收工的工匠们。
他点点头,又摇摇头,嘴里只问:
“刁大人看清下面都是些什么人了?”
“看……看清楚了。”
刁县丞组织了下语言道:
“一个叫袁涛的司吏,还有谌先生和他手下工匠们。”
欧阳戎随口再问:
“那他们是在干嘛?”
“今夜在往狄公闸内闸的闸室里,运一桶桶不知何名也不知何用之物。”
顿了顿,见前方年轻县令沉默不语,刁县丞硬著头皮,继续组织语言道:
“这些木桶又是今日请来办洗闸礼的龙王庙那些祭司们运来的,借口是柳家工匠修建内闸的物料。”
“哦?原来刁县丞眼神这么好,看出的东西还挺多。”
刁县丞与手下们对视一眼,咬牙道:
“明府!发生的这些事,下官与手下们都看的清清楚楚。改日新修的狄公闸若出问题,八成就是他们干的!一定彻查到底。”
“欸。”
欧阳戎笼著袖子,站在草坪崖边,不知为何,叹息了一声,他点头又道:
“不过刁大人翻译的不错。”
说到这,欧阳戎转头一笑:
“刁大人和诸位既然亲眼瞧见了那就行了,这几日就不要多言了,等本官安排。”
刁县丞与身后随从们纷纷一愣。
欧阳戎眼睛注视著他们,轻声问:“听明白了吗?”
“明……明白了。”
“行。诸位先回去吧,天色不早了,可不能耽误刁大人睡觉。”
“明府说笑了,公事重要公事重要!”
欧阳戎笑了笑,带著扶剑俏立的谢令姜离开,头不回道:
“刁大人从另一条路下山,自行回去吧,路上小心。本官还有些事,就不陪行了。”
“是,明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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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明府的官威要溢出来了
夜深。
狄公闸上重新恢复平静。
像是什么也没发生过一样。
工匠们、书吏们皆返回远处营地,看守外围。
闸上只有一只只在风中飘摇的火把,还有远处山林的三两声鸟鸣虫声。
只到两道身影从靠近龙背山的山林阴影处缓缓走出,然后与河岸边某个潜伏已久的瘦高汉子的身影汇合。
幸亏有小师妹的轻功携程,带著欧阳戎绕开一些岗哨之类的都挺方便。
至于柳阿山,则是早就潜伏在了狄公闸内。
三人神不知鬼不觉的进入了不久前还人来人往、十分热闹的内闸的闸室前。
“老爷。”
柳阿山穿著一身寻常苦力伙夫的粗布打扮,再配合上木讷的表情,走在狄公闸附近的工地营地上,显得十分普通。
此刻他抹了一把脸与发鬓上的湿漉水迹,像是不久前从水里捞出来。
柳阿山面色严肃的禀告道:
“您让我盯住的这个叫袁涛的司吏,果然与柳家还有串通……”
欧阳戎拍拍汉子的肩膀,摆摆手:“我和小师妹在上面都看见了,辛苦了,阿山。”
欧阳戎走去,检查闸门。
身后,谢令姜忍不住看了一眼大师兄蹲下检查痕迹的背影。
上回柳家送回阿青的卖身契,大师兄为表诚意,不仅把柳家剑铺内的眼线全部撤回,还将县衙内已发现的与柳家可能有关的眼线全赶出了县衙。
不过大师兄哪里是诚意,分明是心眼儿焉坏,他独留下了一个“养著”,仿若未察觉。
而这个“漏网之鱼”,正是刚刚那个接应外人的袁司吏。
本只是一处顺手而为的简单闲棋。
可不久前县衙组织队伍过来监督修闸,师兄又特意安排此人被选上,不过却是嘱令柳阿山这些日子将其一举一动盯住……
这才有了今夜这意想不到的偶然收获。
谢令姜走去大师兄身边,一起在闸门口蹲下。
她瞧了眼地上遗留下来的气味颇为刺激的液体,鼻子嗅了嗅后,了然了些什么,还是不禁奇问:
“师兄是早就猜到柳家会对狄公闸下手?猜到了以前的每次塌闸也都是他们干的?”
“先前有些猜测吧,但之前都不太确定,不过今夜亲眼看见了,才算是想明白,原来如此啊。
“先是拿捏历届龙城县衙,装慈悲善人修建水闸,又暗度陈仓,悄悄埋雷炸闸,引发洪灾,大发横财。
“然后又是借助修建水闸之名,拿捏新来县令,每四年轮流一回。
“呵,难怪龙城县志上说,龙城水患在没修狄公闸前是‘一年一小淹、三年一大淹’,修了闸后,是‘四年一大淹’,正好还与大周朝地方县令的任期时间高度吻合。
“师妹,所谓的粥棚与育婴堂对柳家而言原来都只是小买卖,这狄公闸才是真正割韭菜的大镰刀,咱们都差点就配合柳家一起做了。”
欧阳戎转过头,食指笔直指著脚底下的水闸,他叹息一声道:
“原来从来都不是狄公闸不给力,而是它成了一门大买卖,所以哪里是天灾,分明就是人祸,难怪被叫做龙王柳家,真的是只有起错的名,没有叫错的外号。”
谢令姜娥眉紧锁,脆声:
“大师兄,原来柳家看重的真正利益是这个啊,若是师兄的折翼渠一劳永逸治好了龙城水患,那他们狄公闸以后岂不是做不成买卖了?
“原来如此……还有上回渊明楼谢罪宴上,柳家贱兮兮的凑上来答应咱们修闸,其实真正急著修闸的不只我们一方,还有他们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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