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189章

作者:阳小戎

  苏裹儿打量了下欧阳戎的平静脸色,微微张嘴,又闭上,似是毒舌呛人的话又咽了回去。

  某位梅花妆小女郎组织了下语言,颔首称赞道:

  “不管如何,眼下雨停,总算是熬过了梅雨季,公子的努力没有白费,等接下来进入盛夏,上游的水位肯定得降。

  “等到下次再涨水,就要到明年的五六月份了,到那时,折翼渠第二期早就完成,狄公闸也无需担忧水灾时的抗洪之任了,自有折翼渠帮忙泄洪。

  “如此,便万事可休矣,到时候,欧阳公子可以抽闲整理一份治水疏章,呈上朝廷,说不得,借根治江南水患一事,又能名扬天下。”

  一旁帮忙点炉子烧茶的叶薇睐闻言,不禁小脸欢喜的转头,可是却与侧目的苏裹儿一起,看见了某人一副平常反应。

  “公子这是不开心?”

  欧阳戎朝她们展颜一笑:“没有,挺开心的。”

  真的挺开心的。

  不过却是那种做个“大周公务员”全年无休终于有一天要放大长假的开心。

  而不是业绩出众,即将要得贵人赏识前程似锦的开心。

  历经数月,治水之事,终于迎来尾声。

  欧阳戎声音细弱蚊蝇喃道:“……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

  苏裹儿耳尖,听到归去来兮辞,不禁侧目望向年轻县令,欲语。

  可这时,亭外忽传来一阵靴子重重踩踏林间湿叶的声音。

  亭内众人一怔,转头。

  风尘仆仆的柳阿山等人急冲冲奔至雅亭台阶前,大口喘气道:

  “明府明府!大事不好了,上游……上游……”

  欧阳戎把棋盒缓缓放下,头不转,“别结巴,讲。”

  柳阿山苍白嘴皮子颤栗吐字:

  “雨停了一晚,可上游水则碑的水位仍旧猛涨!已超过您划定的洪水危线,猛涨不止,狄公闸那儿也派人告急水位异常!”

  亭内外登时肃静。

  不久前傍晚美丽到异常的火烧云忽成众人心下最可怖的事物。

  一道道慌乱目光聚向亭内某个背影不动如山的年轻县令身上。

  轰隆隆——!

  这时,远处天际隐隐传来沉闷雷声。

  风满林,亭摇晃。

  漆黑天空有几粒水滴斜吹入亭,拍打在一只准备收拾棋盘的白皙手背上。

  赫然有人当先站起,一头扎入细雨斜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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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88章 主张弃城者,可斩!

  “不好,快去通知县令大人,蝴蝶溪上游,彭郎渡至越女峡,十一座水则碑,全部突破立碑以来最高水位线……”

  “大事不好了,快去找县令大人调度人手,水位太高,第二期折翼渠挡水的厚墙岌岌可危,已有河水漏进倒灌折翼渠……”

  “完了完了!靠近云梦泽的越女峡那边,已经有两个村庄被泥石流冲垮,属下来时看见,上游的百姓们全都在往下游县城逃……”

  “县令大人,县令大人!狄公闸那边的水位太高了,留守的人托咱们问您到底是留是撤……已经有值班水闸的人开始逃了……”

  南至狄公闸,北至彭郎渡,蝴蝶溪上下游一道道十万火急的信息正飞速汇聚到龙城县鹿鸣街上的古朴县衙。

  就像一道道冲击波,在挑战县衙官吏们如弦紧绷的神经,已经有人率先绷不住了。

  待欧阳戎孤身冲进乱糟糟的县衙大堂。

  刁县丞、燕六郎、六曹长吏、衙役信使……汇聚在此的县衙众人慌了阵脚。

  他们就像热锅上的蚂蚁一般,纷纷朝欧阳戎围去。

  欧阳戎伸手扶住身前慌慌跑过要跌倒的书吏,转过头,围来的众人朝他七嘴八舌。

  欧阳戎只觉周遭整座天地,被铺天盖地的声浪覆盖,一丝让其喘息的间隙也没有。

  “明府!咱们怎么办,下游咱们这边雨停,但是上游云梦泽的大雨还是一刻不停,已经连续下了四天四夜了!咱们该怎么办!”

  “明府,县里有些富户乡绅听闻风声,已经开始跑路了,彭郎渡那边,挤满了富户们预备的船只,全在拖家带口的上船……其它百姓们也恐慌,县城已经开始乱起来了……”

  “明府,上回水灾也是这样!上游云梦泽的雨水再这么落下去,水位再继续上涨,一旦冲塌狄公闸,下游直至咱们县城,蝴蝶溪两岸,上百里的良田屋舍又要被淹一次!”

  “咱们的心血毁了,全毁了……”

  似是上一次水患发生的事情历历在目,阴影又一次笼罩众人心头。

  刚刚下午时还井然有序的县衙大堂,此刻像是被煮沸的水锅,炙热烫脚。

  也只有真正的灾难临头,才能深刻体会到,原来相比于未知天灾,灾难前的恐慌才是击垮一切秩序的可怖浪潮。

  似是被大堂内的情绪感染,欧阳戎眼前微晃,再一次闪过当初清晨爬出净土地宫,他自大孤山上向山下南望所看见的水淹龙城的景象。

  那是……遍地哀鸿满城血。

  就在这时,燕六郎凑过来,脸色担忧,小声提醒:

  “明府,要不先让梅鹿苑薇睐姑娘她们坐船走,正好彭郎渡那边还有您从江州借来的数十艘大船,抽一条……”

  被蓝衣捕快贴耳细语,只见年轻县令身子顿了下。

  “什么让梅鹿苑先走?”

  一言不发的欧阳戎忽然大声质问。

  声音响彻全场,周围杂音纷纷一顿。

  “你且再说一遍,本官没听清楚,什么叫做让梅鹿苑的本官家属们坐船先走?!”

  欧阳戎再度当著全场的面质问。

  大堂彻底寂静下来,有人觉得之前大堂外轰炸耳膜的雨声雷声似乎都小上了不少。

  县衙一众官吏侧目。

  燕六郎呆在原地,愣愣看著此刻正视前方、没有转头看他的欧阳戎,但是话语似是又是对他一人呵斥的。

  只道是不小心触碰了逆鳞,在无数道视线下,蓝衣捕快涨红了脸,啊嘴欲辩解。

  然而旋即,欧阳戎斩钉截铁的话语打断了他:

  “本官在梅鹿苑的家属不坐船走!

  “彭郎渡码头的数十艘官船也不会动!本官当初说过,可你似乎没听,不过本官再复述一遍也无妨。”

  他目不斜视:

  “这批从江州借来的官船,是用来赈灾和治水的,不是用来给本官或任何人逃跑用的!”

  燕六郎怔怔,隐约发觉年轻县令的话语似乎并不是只对他一人讲。

  大堂内的一道道目光无声聚集过来,原本慌张乱窜、欲溜回家的官吏们也悄悄顿住脚步。

  欧阳戎深呼吸一口气,环视全场,右手竖掌,斜劈空气:

  “包括本官,公器私用,主张弃城者,可斩!”

  全场气氛一凝。

  欧阳戎忽而表情一收,脸上不屑嗤笑,猛地挥袖:

  “而且为什么要跑?不需要跑!

  “有本官在,有县衙诸位在,有龙城县的全体官民们在,有折翼渠在,有这么多时日所做努力在。

  “狄公闸不会塌,大水不会再淹龙城!

  “慌忙无知的逃跑,置此刻顶在狄公闸最前线的同僚于不顾,把后背交给洪水,把脑袋插进泥里,才是可笑,是滑天下之大稽!是百年之后要被记在龙城县志上供百代乡人所耻笑的懦夫!”

  欧阳戎大手抓起公案桌上长久作为摆设的龙城县志,朝众人扬起,摆了摆,狠砸地上。

  他一手拂开身前或愣神或低头的人群,大步当先,走出县衙大堂:

  “走,赴狄公闸!非乡耻懦夫者,随吾往!”

  年轻县令带头冲入漆黑雨幕。

  身后大堂内,寂静片刻,有人热血前冲,有人愣然跟上,也有人犹豫迟疑,原地彷徨片刻,拖动脚步跟上了外面大部队……

  整座龙城县衙,被迅速聚集起来,围绕著某道雷厉风行的年轻县令身影周围。

  天际雷霆阵阵。

  如野兽嘶吼,又似神灵震怒。

  半个时辰后。

  彭郎渡。

  人影绰绰。

  细雨中,数不清的火把将这处码头照的通明。

  比往日白天还要热闹。

  不久前,在某年轻县令的快速反应指挥下,县衙捕快们紧急控制住了码头。

  此前从江州借来的数十艘官船,还有临时征用的民船,被聚集在一起,在擅长水事的柳阿山等原赈灾营青壮们的调度下,整装待发。

  众人按部就班,纷纷上船,领好任务,趁著水浪稍平稳,水位还未太过离谱影响到正常航行的情况下,迅速驶离渡口,被年轻县令调往了龙城县各地,其中去往越女峡狄公闸的船只是其中最多的。

  此刻,某艘准备开往狄公闸的大船登船口,被几只火把照的通明。

  “明府,卑职帮你。”

  燕六郎接过雨伞,积极前迈几步,扶住欧阳戎,搭手登船。

  欧阳戎看了他一眼,默不作声的登船。

  紧接著,燕六郎也身手敏捷的上船,可旋即便被一只大手拦住。

  柳阿山把燕六郎拉到船尾僻静处。

  与船上忙碌的众人一样,欧阳戎也一身蓑衣,

  此时独自背手,站在船尾,头顶细雨等候。

  作为背景的天际,银白电蛇爬满夜幕一角。

  “明府?”

  “伱留下来。”

  欧阳戎头不回道。

  “卑职怎么能不去!”

  “你和刁县丞都留在县里,狄公闸那边,本官与阿山去就行,若是水闸塌了,也不差你一个……”他低声:“况且,你有其它重要的事情要做。”

  “水闸塌了?明府不是说……”燕六郎顿住,怔道:“什……什么重要的事。”

  “本官不在,这两天维持好县里的治安,预防柳家那边……

  “另外,不管那些跑掉的富户们,剩下的妇孺老幼,包括县衙每一位同僚的家属们,还有县城的所有百姓……你和手下的捕快班去把他们全部聚集起来,带往大孤山。”

  “大孤山?”

  “没错,本官已经派刁县丞过去布置了,把城郊一直没有解散的赈灾营,迁至山上,那儿地势高,适合洪水时,全县百姓避难。

  “东林寺那边,本官也打过招呼了,你直接带百姓们上去就行,住不下就住寺里,六千户龙城百姓,一座大孤山装得下,尽量不要遗漏任何一个人。

  “我们船只一走,你就立马去动员大伙,这水涨的太快,若按现在这涨水速度,再迟个一天可能就来不及了。

  “务必把县里的所有百姓都带到大孤山安置好,就说是县衙的安排,是本官的命令,是朝廷指令!

  “锅碗瓢盆金银珠宝这些山下财物,带不走就不要强带了,人失地在,人地皆失,人在地失,人地皆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