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吧君子也防 第190章

作者:阳小戎

  “还记得本官那天和你说的,大不了从头再来就是了,大水就算淹了龙城,也总会有退潮的一天,你们以后再建就是了……”

  年轻县令事无巨细的叮嘱。

  柳阿山默默转头,看著船头处这一道偶尔被天上的雪白电蛇照亮片刻的蓑衣影子。

  准备领命的燕六郎听到“你们”这个古怪字眼,眼皮跳了下,越听越像是某种交代。

  燕六郎想插嘴,可是欧阳戎并不给他机会,全程唠唠叨叨。

  直到船只准备开动,柳阿山轻咳提醒了一声,他才顿住,头不回的朝后方挥挥手:

  “下船吧。这里,就拜托六郎了。”

  燕六郎不禁道:

  “明府,你刚刚在县衙不是说,狄公闸不会塌吗,咱们能守住的,为何又现在让属下召集大伙上山避难……”

  燕六郎话语卡顿。

  其实今夜处于下游的龙城县下的雨并不大,稀稀疏疏的斜风细雨,蝴蝶溪上的风浪也不大,颇为平静。

  然而场上众人全都知道,上游云梦泽周遭数日不停的大雨才是罪魁祸首,伴随著涨水,某场大洪水,正在这平静酝酿之中,只看当下新修的狄公闸能否挺住。

  此刻,这绵绵细雨下的船尾,也陷入了古怪的安静。

  一袭蓑衣挡雨的欧阳戎回过头来。

  草帽下那张漆黑脸庞上,一双幽明平静的眸子,令燕六郎停住了嘴。

  已经懂了。

  “喏。”

  蓝衣捕快低头,缓缓抱拳。

  似是气氛有些凝重,欧阳戎蓦笑:

  “瞎想什么,有本官在,闸不会塌的,这安排是以防万一,你小子做好自己的事就行,等本官回来,改日晴天,云水阁喝茶走起。”

  燕六郎啊了啊嘴,想说云水阁的养生茶业务不是被明府你下令整改了吗,难不成又下令改回来?

  不过眼下,他终究还是没说出口。

  “明府保重。”

  燕六郎小声低语一句,最后头不回的下船远去。

  送走人后,欧阳戎长吁一口气,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夜幕中熟悉的龙城县城,转身面朝蝴蝶溪上游,挥手下令。

  少顷,彭郎渡口,一艘艘官船驶出。

  蝴蝶溪上,风浪越来越高。

  欧阳戎等人连夜赶去了上游。

  一路上,他们不时能看见蝴蝶溪两岸,有抛弃屋舍的村庄百姓们,向龙城县城逃去。

  一旦大洪水来临,越靠近上游越女峡的地方越危险,眼下的涨水征兆,自然让靠近越女峡的龙城县下属村庄百姓们担忧,纷纷离开家舍。

  去往狄公闸的路上,欧阳戎也没闲著,朝蝴蝶溪两岸派遣县衙官吏,去井然有序的组织流民们去往龙城县。

  按照他留下的吩咐,眼下龙城县内,燕六郎他们应该正在极力组织龙城百姓们去往大孤山缺省的避难营地。

  冷风迎面,一想到后方龙城县的布置,想到远在天边的小师妹,想到应该已经被六郎及时转移上山的叶薇睐等熟悉的丫鬟们,欧阳戎心下稍安,目光坚毅起来。

  然而,随著船只离狄公闸越来越近。

  不仅是他们意料之中的雨水变多,风浪变大。

  欧阳戎等人还发现,河里的水流都变得浑浊起来。

  两岸山野间,是逃奔的野生动物。

  上游还不时传来一两声迥异于雷声的巨大声响,似是某场倾泻数里的泥石流。

  欧阳戎眸子又有片刻的恍惚神色。

  他又清晰想起了那日初至净土地宫时,尝试爬上洞口时,地宫外惊雷一般的巨大声响。

  应当是当时狄公旧闸被连夜冲塌的声响。

  所以,又要来了吗?

  所幸这回似是没了柳家作怪炸闸,欧阳戎等人心惊胆颤了小半夜,始终没有那灭世雷霆一般的塌闸声传过来。

  最终,赶在三更之前,一座头顶乌云密布的巨大水闸缓缓出现在船上众人视野里。

  还没等松一口气,远远望去,狄公闸后方,那九百里辽阔的云梦泽上空,是如墨水般漆黑的厚重乌云。

  压在狄公闸头上。

  与之相比,狄公闸就像一块窄窄的薄木板,插在一座池塘唯一的泄水口处。

  四隙漏水。

  摇摇欲碎。

  不愧是我,520521都没请假的小戎!

第189章 告龙城父老乡亲书

  距离那日傍晚雨停间隙的火烧云美景。

  已过一天两夜。

  期间,蝴蝶溪上下游降雨不断。

  雨亦下了一天两夜。

  上游云梦泽与狄公闸周遭,是黑云压城的磅礴大雨。

  下游的龙城县城附近,是阴云不断的绵绵细雨。

  而对于此刻清晨时分县城通往大孤山的笔直官道上,正拖家带口、埋头匆赶的众多龙城百姓们而言。

  前者,上游的大雨,宛若一柄锋芒逼人的利剑,悬在头顶,随时可能伴随著一声水闸冲塌的巨响,人头落地。

  后者,头顶的霏雨,则宛如一把软刀子般,细细削磨著本就已是惊弓之鸟的疲倦众人的脆弱意志。

  天空霏霏细雨,从高处往下看去,蜿蜒曲折的官道上是一片黑压压的攒动人头。

  他们宛若一条黑色水流般缓慢而压抑的,从起点的龙城县城流淌向远处终点的大孤山脚。

  车轮吱吱呀呀到不堪重负的马车。

  乱七八糟摆放、碰撞作响的箱柜。

  被随意丢落路道两旁的锅碗瓢盆。

  还有,以每家每户或乡人街坊为单位,相互搀扶抱团闷头前进的龙城县百姓们。

  背景是阴灰色的天空雨幕,泥泞潮湿的道路,还有官道两侧漆黑如墨的树林。

  “呜哇——!”

  官道上被组织迁往大孤山避难的人群中,不时响起一阵婴孩的啼哭,旋即似是被抹泪妇人们拥抱进怀里,清脆婴啼转为沉闷,好一会儿才被安抚下来。

  可人群中偶尔出现的三两情绪崩溃的大人,却是不像婴儿那样有母亲安慰,只能给这条官道上的气氛徒增凝重。

  乌压压的迁徙避难人流,正默默上演著一幕幕人生百态。

  而之所以如此沉闷压抑的队伍不至于崩溃四散,落荒四逃。

  仅仅只是气氛凝重,迷茫无措的前进。

  盖因官道人流旁,不时奔腾而过的那一匹匹快骑,还有捕快们喊到嗓子沙哑的统一口号:

  “告龙城父老乡亲书……今逢大雨,为防水灾,设立大孤山避难营,粮褥齐备……兹定于今日酉时前,全体官民如数抵达……龙城县令呈。”

  从昨夜起,燕六郎安排捕班人手,一路骑著快马沿著官道,将某位年轻县令匆匆手书的这份言简意赅的告知书,从最远处的县城郊外一路喊到大孤山脚下。

  捕快们喊得口干舌燥,马儿都跑废了两批,却无人敢马虎半分,一路上顺便兼整顿人群,引导队伍去往大孤山避难营。

  或许是告知书中某位年轻县令的署名,给予了经历过最近两个月赈灾治水诸事的百姓们某种安心慰藉。

  也或许是告知书中年轻县令沉稳自信的语气,还有对于官民齐心下狄公闸能够保住不塌的信誓旦旦承诺。

  亦或是仅仅只是随波逐流,埋头跟著大部队走。

  在燕六郎等人的组织下,县城内除了最开始的一小阵恐慌乱奔外,大部分的百姓群众们都情绪相对稳定下来。

  并没有发生预计中最坏的秩序崩溃的景象。

  暂时没有出现疯狂收拾全部家财,逃奔码头,争夺船只,人群践踏的拥挤情况。

  县城家家户户的大部分百姓们,听从县令大人与官府的安排,忧虑的收拾些必备的行礼包袱出门。

  拖家带口的去往大孤山赈灾营,听说那儿一如当初的城郊赈灾营一般,已被县令大人安排妥当。

  大孤山脚,一处山坡上,一身灰黑色蓑笠的燕六郎正骑在马背上驻足远眺。

  他望著前方官道上排成长蛇般井然有序的人群,不禁长吐一口气。

  幸亏在明府的任职掌舵下,这一任的龙城县衙在龙城百姓间的信誉较好。

  从当初的赈灾营派粮,到后面的打压粮商击溃粮价,再到后面的剪彩、公审柳家……几个月来,在百姓们心间积攒了不少信心。

  才让此时出城的人流队伍,情绪相对稳定。

  县令与县衙的公信力能够暂时压住容易流言四起的灾前恐慌。

  否则若是放在上一次水灾前。

  别说是像现在这样整顿百姓队伍了,大伙不像热锅上的蚂蚁一样冲击渡口码头,疯抢舟船就不错了。

  此刻,小山坡上,经历过上一回云梦泽水灾前恐慌景象的燕六郎,与他身后一众风尘仆仆的捕快们相互对视了一眼,都松了一大口气。

  到目前为止,撤退还是相对成功的,暂时还没有脱离县令大人走前留下的规划。

  背对属下们,最前方骑在马上的燕六郎默默伸手入怀,掏出一份皱巴巴的丝帛手书,在手心展开。

  这位蓝衣捕快横掌挡雨,低头瞧了瞧明府沉稳有力的密集字迹。

  哪怕已经将欧阳戎此前布下的这些蝴蝶溪下游大后方的安排看了百遍,都熟的滚瓜烂熟,可以倒背了。

  可燕六郎这两日每次稍微停歇下来片刻,就忍不住掏出欧阳戎的手书瞧上一眼。

  似是要确认无误后,才能安心埋头继续干事。

  就像……明府还在他身边一样。

  “走,咱们再回一趟城里,协助留守的弟兄,不能让城里有一户人家落下,务必全部劝离。”

  稍微歇脚片刻的燕六郎突然收起手书,骑马扬鞭,当先离开小山坡,带领身后汉子们,继续落实欧阳戎留下的布置。

  他们这一队捕快,刚刚从大孤山上下来,之前和刁县丞碰了下头,交代了些要紧事宜,眼下继续下山忙碌。

  而后者也是忙的焦头烂额。

  按照欧阳戎安排,燕六郎等捕快们负责组织山下龙城县的全体民众上山,同时负责陆续接收上游跑下来的流民们。

  而刁县丞则负责在大孤山上,调配提前准备好的赈灾资源,与东林寺那边接洽,组建避难营地,接纳将近六千户的龙城百姓。

  这些都是大后方的工作。

  至于欧阳戎,则正带领剩下的六曹官吏,还有柳阿山组织的民兵勇士们驶船,在远处的狄公闸最前线,千方百计的守住水闸,抵御洪水……

  燕六郎目光默默从南边某座关键水闸的方向收回,他转过头,叮嘱并留下了两个捕快,在此处山脚引导后续赶来的百姓们有序上山。

  燕六郎则带著剩下的弟兄们,一路快马加鞭的返回龙城县城,路上全程高喊告龙城父老乡亲书,震聚人心。

  聚集大部分百姓的工作相对容易,然而令燕六郎感到棘手的是,一些特殊情况。

  欧阳戎交代过,务必不能落下一户龙城百姓。

  燕六郎自然不敢马虎,挨家挨户的敲门排查。

  口干舌燥的忙碌了一整天。

  直到傍晚,一众蓝衣捕快累的气喘吁吁,满脸疲倦。

  一整天他们遇到了不少特殊情况。

  官道上迁徙人流中的斗殴打架,这些倒是事小。

  关键是有些城内的钉子户就是不肯走人,好说好劝都不行,最后还是亮出腰间吃饭的家伙,才半吓半哄的带回了大孤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