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阳小戎
只是听著听著,谢旬抚须的手顿住,锁眉不松。
当听到丘神机忽降,谢令姜画地为牢、困在雷池,谢旬深吸一口凉气。
可更让他惊掉下巴的消息,还在后面。
“婠婠,你是说良翰成了执剑人?鼎剑认他为主?!”
谢旬忍不住打断缓缓回忆叙述的女儿,瞪圆眼睛:
“良翰不是为了救人被柳子麟劫持为人质了吗,怎么你再次见他,就已成执剑人了?他是怎么从云梦女君与丘神机手里截胡鼎剑,等等,他还用鼎剑杀了丘神机?”
谢令姜话语止住,隔著白纱静静看著脸色震惊的阿父,不是阿父一惊一乍,而是再好的养气功夫,都经不住这种真相。
俄顷,谢旬突然冷静下来,与谢令姜平静眸光对视了一眼,若有所思:
“鼎剑本就妙不可言,可能他是气盛之人,冥冥之中自由天数,也可能是有贵人相助……”
他朝天感叹一声:
“良翰啊良翰,为师知道你非同凡响,在婠婠书房的那一番韬略策论,与赈灾治水真刀真枪的实干能力,就已是执宰之才,可却没想到,还是有些走眼,鼎剑的气盛之人,又恰得蜕凡金丹补住练气天赋……这番才华机遇,越来越像夫子了……”
“大师兄就是大师兄,不是任何人。”谢令姜忽道。
谢旬没多想的点头,突然反应过来:
“等等,那卫氏的人呢,他们暗中谋划多年,打著送生辰礼的幌子,在我们眼皮底下,抢先一步,欲取鼎剑……丘神机死了,那么魏王之子卫少玄,还有那些狗腿子们呢?去了哪,良翰取得的鼎剑,是否与他们有关?”
谢令姜低头低声说:
“不知,裹儿妹妹可能知道一些,她是与大师兄一起来救我的,大师兄可能先救的她,只是事情过后,裹儿妹妹守口如瓶,只言片语也没有透露,可能要等大师兄醒来再问了。”
说起那日事情,她依旧黯然伤感。
发现阿父一时间没说话,谢令姜抬头,蹙眉道:“女儿是真不知道,不是替大师兄隐瞒……不过也有些蹊跷之处,大师兄好像能变成卫少玄模样……这种大事当然是早做准备,私自隐瞒反而容易坏事。”
“婠婠知道就好。”谢旬脸色出奇的严肃:
“只是有点奇怪,从十五那日,到为父现在来龙城,线人报告,卫氏那边都是静悄悄的,没有发生什么狂风暴雨,难道卫少玄等人现在还好好的?”
沉吟片刻,事关重大,谢旬摇摇头:
“不行,得提前准备,权且就当卫少玄等人,是被良翰全部处理了……良翰现在昏迷,为师在龙城多待几日,处理下尾巴,若有痕迹,提早抹去,特别是大孤山上那些蛛丝马迹,得清洗一遍……也幸亏此山曾是莲宗山门,屏蔽望气。”
谢令姜低头道:“抄经殿那边,女儿已经处理一次了。”
“干得好。”谢旬又问:“现在良翰是新鼎剑的执剑人,且斩杀丘神机的事情,除了你我,还有谁知道?”
“离家妹妹。她嘴很严,应该没有对离家其他人说,更别提外人,不过就算与离伯父他们说了,也是无碍,离伯父一家,现在对大师兄十分信任依赖,不会害他。”
“如此就好……此事非同凡响,继续封锁消息,不准与其他任何人讲。”
“女儿当然知道。”
低头思索的谢旬俄顷皱眉:“你看著为父干嘛?”
谢令姜垂目:“阿父准备怎么处理?要不要与洛阳那边说下……”
“你这是什么语气,别话里藏话,试探为父。”谢旬哭笑不得,“跟著你大师兄倒是学聪明了。”
对于得意爱徒之事,谢旬长叹一声,表情无比认真:
“放心吧,此事,只要卫氏那边没有反应,没有在朝廷闹得天翻地覆,为父就不会与洛阳那边讲。除非实在捂不住盖子,很难护住良翰了,只能去找夫子帮忙……”
他点头道:“具体如何,等良翰醒来,为师与他商量,有些事,早就该与他说了。”
“阿父也不放心夫子吗?”谢令姜轻声问。
“夫子光明磊落,心向大乾,可是眼下朝堂上的保乾派并不团结,有信念坚定的忠臣,有图谋富贵的小人,也有不靠谱拖后腿的离氏宗亲,还有单纯敌视卫氏之人,更别提,若是良翰那一番预言不差,帝心真如他所言,后面可能还要因为两位皇子分出些区别来……唉。”
谢旬沉吟道:
“良翰现在才九品,太早暴露执剑人身份,特别是暴露新鼎剑,盛名远扬,并不是一件好事,若是卫氏全力对付他,夫子也不一定保得住……不能宣扬,除非迫不得已。”
“还是阿父考虑周全。”
谢令姜不禁道。
谢旬缓缓点头:“走,先去东林寺看望良翰,我求了些药来,不知是否有用……等良翰苏醒,再问他意愿,还有离闲一家的事,也要问问他的选择……”
谢令姜不知想到了什么,有些怅然若失:“阿父总是这般敦敦君子,做出任何涉及他人的决定,都为他人著想,尊重他人意愿。”
虽是夸赞,却语气低沉失落,她帷帽遮脸,令人看不清表情,呢喃:“当初也问过女儿意愿……”
谢旬终于察觉到不对劲,好奇问:“婠婠今日心情不好?说这话是何意?”
“没……没事。”
“对了,婠婠还没说,良翰伤势如何,是请了什么名医,让伤势稳定的。”
谢令姜避开目光:“就是……有一个算是大师兄亲属的人在帮忙照顾。”
“你说的是甄大娘子,还是其他家乡来人?”谢旬问。
还没等谢令姜组织完语言,船只就已经抵达松林渡。
一行人立即下船,不多时,步行上山入寺,最后抵达了一间熟悉的三慧院。
“婠婠走这么慢干嘛?你不是一直守在这里的吗?不给为父带路?”
院外,谢旬回头,好奇问道,谢令姜咬唇低头,默默上前,推开了屋门。
谢旬抬脚进门,刚入屋子,忽觉里面温度寒冷,宛若从三伏天一脚迈进除夕寒冬,转头看去,他脸色一愣。
只见里屋爱徒的床前,正有一道陌生纤瘦的少女身影,在给他敷热雾毛巾,忙前忙后的贴身照顾欧阳良翰。
病榻前不远处的窗边,还站著一位金发如焰的狐白裘胡姬,斜视那位纤瘦少女的动作,脸色十分不虞……
第259章 青梅还是天降?(加更求票票!)
“请问两位姑娘是何人,怎么在我徒良翰屋中,善导大师呢?”谢旬愕然问。
“哼。”雪中烛懒得回话。
赵清秀抬头,睁大眼睛,轻“啊”了一声。
无人答。
谢旬微微皱眉,病榻前的二女,身穿拙而有式的吴服长裙,背负一柄长剑,瞧著不太像是大户人家的丫鬟奴婢。
除了那位忙前忙后贴身丫鬟般照顾良翰的清秀女孩,瞧起来良善柔弱外,另一位金发耀眼的混血胡女身材高大,气势凌厉,蓝眼斜人,一看就不是个简单之辈。
特别是,谢旬隐隐感觉到屋内的寒冬室温,就是从此女身上缓缓散发出来的。
她气息似腊月初八屋外大雪中的风刀子一样剐人。
是剑气。
而病榻上的闭目青年,身处在这寒冬室温中,反而气息粗了不少,原本苍白如纸的脸庞,红润了不少。
谢旬进来时,清秀女孩正跪坐床尾,素手合拢,替欧阳戎温柔捂脚,似是指叩某些穴位。
另一旁,金发混血的胡女看著同伴所为,满脸写著不高兴。
“你们……”
谢旬欲语,忽然感觉袖子被身后人拉动了下。
“阿父。”谢令姜弱弱喊了声,阻止了他,低头主动说:
“这……这位清秀姑娘,是大师兄的家乡亲属,也很担忧大师兄伤势,这些日子,是她与我一起照顾大师兄。”
自家闺女这一通介绍下来,谢旬感觉有点不对劲,屋内气氛也是:
“哦,那这一位是……”
“是她大师姐。”
“哦。”
谢旬点头,若有所思,目光投去,雪中烛瞧没瞧他,也没给好脸色。
而床榻前的赵清秀,见到谢旬与谢令姜进屋,却仓促站起身来。
“啊。”她站在原地有点手足无措,小手正反两面擦了擦围裙,朝投目过来的中年儒生努力笑了下。
赵清秀张开小嘴,手指了指嘴巴,摆了摆手,然后暂时放下呼吸安稳的檀郎,面露欣喜的跑去给檀郎的恩师端茶倒水。
这位良翰家的亲属是一个哑巴女孩?怎么从未听他提起过?
谢旬愕然回头,看向谢令姜。
“我……我也去帮忙。”谢令姜没去看阿父,也没给一头雾水的他发问机会,低头追出门去,“清秀姑娘等一下……”
少倾,赵清秀与谢令姜一起端来了茶水糕点。
赵清秀咿咿呀呀,作出通熟易懂的手势,招呼远道而来的谢旬一行人落座喝茶。
佛门地界,三慧院的家具朴素简陋,这位清秀哑女腰系围裙,熟络的搬凳子、擦桌椅,手脚比大户人家的丫鬟还要勤快,
令一众来客不禁心生好感。
谢令姜也在一旁帮忙,只不过,她只会提壶倒倒茶水,伸手,强迫症一样反复纠正一下杯具的位置什么的……
能看出来,她已经很努力边帮边学了,但就是真的天生不擅长做这些粗手粗脚的活计。
这与旁边勤快爱笑的清秀姑娘比起来,高下立判,只能跟著后者屁股后面打下手,颇为笨拙。
而赵清秀其实也在很有耐心的教她,但是临时抱佛脚哪里有用?谢令姜又有洁癖,特别是,她还身材高挑、雍容幽雅,结果站在纤细瘦弱的赵清秀身旁,便显得犹外笨手笨脚。
十分拧巴。
简而言之,一番端茶倒水招待客人下来,明眼人都能看出:
这一间欧阳良翰养伤的病屋,是这位清秀姑娘的主场。
谁持家,谁娇贵,谁自然,谁尴尬,一目了然。
“多谢姑娘。”
谢旬两手接过哑女递来的茶杯,含笑道了声谢,他又转头,对谢令姜说:
“婠婠也辛苦了。”
“是啊是啊,多谢小师妹。”其他客人也纷纷称是。
谢令姜勉强笑了下,别过脸去。
其实也没人会笑话谢令姜,甚至在谢旬看来,谢令姜破天慌的给老父亲倒茶,已经是手脚勤快,他甚是欣慰了。
但有时候,有些事,不怕你做的不好,就怕放在一起做对比……
谢旬趁著低头抿茶,余光看了眼清秀哑女袖下右手的断指,目露些许怜悯。
旋即,他余光又发现,旁边低头的女儿,桌下缩藏的两手,十根纤指,有八根用力绞在了一起。
谢旬放下茶杯,借著茶气,叹息一声。
“还不知姑娘,是良翰的什么亲属?”
忽略里屋那位气冲斗牛的混血胡女不善的眼神,谢旬转头朝赵清秀和蔼闻道。
赵清秀脸蛋微红,眸子轻闪,垂眸摇了摇头。
少倾,她又倒茶,热情招待谢旬等人饮茶,旋即转身,暂时离开,去里屋安抚师姐。
谢旬探询的目光从清秀哑女背影上移开,落在了旁边动作略僵的女儿身上。
他这时才发觉,谢令姜进屋后,依旧头戴那顶白纱帷帽,连喝茶都是放进白纱下,遮挡抿茶,看不清具体表情……
这时,众人发觉里屋,哑女正在给昏迷卧床的欧阳戎茶擦洗出汗脸庞,谢令姜赶忙放下茶杯,走进里屋,帮忙取铜盆倒水,搭把手。
“唉。”
小师妹走后,一众弟子发现,一向严肃守礼的老师又放下茶杯,空叹了一声。
可能是……茶太烫嘴?
半柱香后,谢旬一行人饮茶休息完,又进里屋,看望了下昏迷不醒的欧阳戎,谢旬对赵清秀宽慰了几句,留下些疗伤珍药,便暂时告辞了。
离开之前,谢旬特意向雪中烛抱拳,微微弯腰行礼,目露感激神色。
雪中烛不理,全程都是冷脸。
谢令姜默默起身,低语一句,转脸送谢旬一行人出门而去。
里屋重新恢复安静,外面院子里的脚步声,也渐渐变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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